皇帝的成仙梦

张鸣

中国的宗教，无论佛道，都得皇家喜欢，才能繁盛。皇帝每每不定性，一会儿喜欢这个，一会儿喜欢那个。只是，喜欢佛教的，未必灭道，但喜欢道教的，弄不好就整出一场佛教的法难来。

宋朝的皇帝，普遍喜欢道教。尽管自南北朝以来，佛道两教多次辩论，道教都败了，但是，到了北宋，皇帝依旧爱道士胜过和尚。这种事儿，没什么道理可讲，喜欢就喜欢了。北宋最喜欢道教的皇帝，是宋徽宗赵佶。中国佛教史上，有三次法难，号称三武灭佛。其实漏了一个，宋徽宗法难。宣和元年，宋徽宗听从道士林灵素的建议，把佛教压了一等，纳入道教门下。改佛号为大觉金仙，其余的菩萨之类一律改为仙人、大士。僧则改称德士，女尼为女德，连服饰都得改，看起来跟道士道姑差不多。佛寺改称宫，佛院改称观。但佛教众僧，也只好忍了，暂且在道教的屋檐下讨生活。

宋徽宗好道好到这个地步，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道教里有神仙（佛教里的神仙，不过是众生，地位太低），这些神仙，锦衣玉食，无拘无束，法力无边，人能干的事儿，他们都能干，可以好色，可以娶妻，可以纳妾，可以诗酒唱和，在女人堆里厮混，甚至可以玩恋爱游戏，调戏良家女子。但是，无论怎么折腾，都长生不死。这种境界，想要人不向往，都挺难的。尤其是那些有艺术家和诗人气质的人，对于求仙，简直是一种难以遏制的追求。自唐朝以来，寻仙、求仙、成仙的传奇，汗牛充栋。北宋第一号大诗人兼大艺术家苏东坡，就觉得自己是天上的谪仙人。无论皇帝怎么折腾他，直至发配天涯海角，都不过是在人间暂时受苦而已。

这种自我感觉，作为艺术家的宋徽宗当然也会有。只不过，他是皇帝，胃口比较大，不会满足于做仙人。道士里善于拍马的人，大大地有。那个一度特别得宠的林靈素就是一个。他对宋徽宗赵佶说，天有九霄，神霄为最高。神霄府里，主宰者为神霄玉清王，乃上帝的长子，这位大神，就是陛下您。而宋徽宗在天上神府里的众多仙官，就是今天的众臣。比如皇帝宠信的蔡京和王黼，外加宦官童贯，都位列仙班，地位崇高。连皇帝当时宠爱的刘贵妃，都是天上的九华玉真安妃。这个节奏，跟当年的刘安差不多，大有鸡犬升天的感觉。

其实，他的妃子加上蔡京这些人，是不是位列仙班，宋徽宗并不特别在意。他感到爽的，是他成了上帝的长子，九霄之上的王中王，神霄帝君。为此，他还特意授意管理道教的机构道箓院，一定要请示上帝，封他为教主道君皇帝。当然，道箓院没有不照办的，上帝也没有不批准的。

就这样，宋徽宗赵佶，从肉眼凡胎的人间皇帝，摇身一变，成了道教的教主，天底下最大个儿的活神仙。不用跋山涉水，无需寻找奇遇，凭个道士上嘴唇下嘴唇一碰，就完成了。由此，最大限度地满足了一个文人、诗人、画家的寻仙、求仙、成仙之梦。

宋徽宗的美梦成真了，若干道教的骗子，也赚了个满盆满钵，众多道士和道姑，也沾光有了俸禄。然而，皇帝所居住的宫室园林，就得改造，改造得跟海市蜃楼的仙境一样。于是，这个朝廷有了花石纲，到处去采集奇木异石。弄得天下骚然，民怨沸腾。多少人破家，多少人丧命。

文人做了皇帝不打紧，但既然做了皇帝，就不要做文人梦了，尤其是不要做文人成仙梦。太祸害人。

——摘自《看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