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九穗 图/黑籽黑
北溟有鱼
文/九穗 图/黑籽黑
“咚——咔嚓——”
那声音如裂金石,震动着他的鼓膜,他蓦地醒了过来。眼前是一片耀眼的白光,刺得他的眼睛生疼,他不得不重新闭上了眼睛。
身体的周围一阵晃动,是什么正在将他的身体缓缓地托起……他睁不开眼睛,意识仍然很模糊,他的记忆像生了锈的锁一样打不开。
他动了动身体,腿僵硬得像石头。在刚刚恢复的知觉中,有许多的芒刺正刺向他的身体,那是刺骨的寒冷。但他却感觉自己的全身火辣辣的,接着便剧烈地痛起来。
“呀!”
这时,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惊呼声,是个女孩子的声音,清脆如冰铃摇晃。
“是一条小银鱼!”那个声音似乎在自言自语,充满了欢喜。
他努力地睁开眼睛,在眼前晃动的白光里浮现出了一张脸庞。一个女孩儿正俯下身来注视着他。那张小小的冻得青紫的脸上,一双眼睛格外明亮,睫毛上带着霜花。
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被托了起来,有一股暖意立刻席卷了他的全身。
“好漂亮的一条小银鱼!”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所有的知觉突然便回到了身上。这时,他顾不得思考其他的事情了,他挣扎着抬起头的那一刹那,被自己惊呆了!
他真的是一条鱼!
他看到那些银色的鳞片正在自己的身体上闪着光!
他的心脏“扑通”一下跳得很重,他动了动自己的腿,不,现在那是两片分叉的鱼尾。
那鱼尾轻轻地甩动了一下。
“太好了!它没有被冻死!”眼前的女孩又欢喜地叫了一声,一双眼睛里燃起了两朵小火苗。
他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那种暖,使他的身体和心都莫名地颤动了一下。
“但你一定不是爷爷说过的那条鱼……”那女孩似乎又有些失望起来,“你这么小,这么脆弱……”
女孩儿眼里的小火苗扑朔了一下,便熄灭了。他的心就那么被轻轻地刺痛了,一种自卑感油然而生。
他转转头看看周围,原来,他就躺在女孩的手心里。那纤细的手指弯曲着,为他撑起一片港湾。他看到女孩手上的手纹蔓延着,一条条通向未知的神秘,而自己,就躺在那些纹路的交接处。
接着,他被轻轻地放进了一只陶罐中,罐子的瓶口很小,周围又暗了下来。他的身体随着陶罐开始晃动起来,是女孩儿抱着罐子在走。
她会把他怎么样呢?他的心忐忑着。他听见那个女孩儿“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
“阿彗……咳咳咳……”那边不远处又来了一个女孩的呼唤声,声音沙哑,并且不停地咳嗽着。
原来她叫阿彗。
“湮子,这么冷你跑出来干吗?”他感觉到自己被阿彗带着跑了几步,阿彗的声音充满了关切。
“咳咳……族长到处找你呢!”湮子咳得厉害,听起来病得不轻。
“噢,爷爷在找我啊!那我们快回去吧!”阿彗着急起来,“你看你,不该走这么远的路!”
两个女孩儿亲昵地说着,踩雪的“咯吱”声更加响亮起来。
“湮子!”
突然,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了一声严厉的呼喊,“快回家!不是早告诉过你不许跟她在一起嘛!”
“呃……妈妈!”湮子不情愿地大声回复着,接着又小声说,“阿彗,生日快乐!晚上,你到我家后窗那去吧,我有东西送给你呢!”
“谢谢你,湮子!”阿彗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伤感,“快去吧!不然你妈又生气啦!”
然后,他身体又摇晃起来,这个阿彗,她要带他去哪儿?
许多年来,北溟的人们,一直在期待着那条大鱼的出现。
当你不停地往北走,往北走,一直来到世界最北的一片大海边,那便是北溟。北溟的大海似乎是没有边界的,传说,北溟以北,便是星空。从北溟的海上一直向北漂流,便可以进入辽阔的星空。
北溟的海边有那么一群人,传说,他们是星空的守护者,上天赐予他们神秘的权力,让他们把守着星空的大门。
当然,这只是个传说。
北溟的人们以捕鱼为生,他们擅长在海上漂流,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到达过北溟海的北岸,没有一个人见到过北溟海是怎样与星空相连接的。
他们在这里远离世上的喧嚣,春夏捕鱼,秋冬结网,倒也生活得安宁快乐,他们热爱自己的这片海岸,世世代代从未有人离开过。
然后,就在十五年前,北溟却发生了一场重大的变故。
那一年的立春日,虽然整个海岸还冰封着,屋前仍旧堆着厚厚的积雪,但人们已经开始喜气洋洋地把冬日结好的渔网拿到门前来晾晒了。
整个冬天,人们都在编织着结实的渔网,等着春暖冰融下海捕鱼这一天的到来。然而,那一年,冬天却迟迟不肯离开。天空一日比一日阴沉,一场雪接着一场雪,海面上的冰结得厚厚的。
人们焦急地等了很久,春天没有来。又等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春天依旧没有来。这样,北溟的冬天一直过了十几年。
各家挂在门前的渔网都朽烂了。北溟的人们不得不放弃了捕鱼的营生,开始学习在雪地里狩猎,过着惨淡的生活,很多人都不适应这种长冬的生活,染上了重病。
他们也曾经想过,要举族迁徙,离开北溟,去寻找一个有春天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然而,背井离乡,是一种多么艰难的选择啊!人们犹豫着。
人们涌到族长虬七的桦屋中,请求他用他的鱼骨牌来占卜,询问上天的指示。
族长的鱼骨牌是用深海大鱼的头骨打磨而成的,一副牌十二只,每只都有不同的奇异形状,神秘而神圣。北溟的人们,每次遇到难解的大事,都会由历任族长用这副古老的鱼骨牌来占卜决定,他们相信,那是上天给他们的指示。
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寒夜,族长虬七焚香静坐,顺从天籁之声,展开了他的鱼骨牌。
卦辞上说,某日北溟的海面上将会有一条大鱼出现,而后,北溟就会结束长冬,重新进入四季的轮回。
人们虽然对卦辞坚信不疑,但心中也是有个结解不开的。
北溟为什么会长冬不止?人们有自己的看法,并且大部分人都认同这个看法——令北溟遭受天灾的,正是族长的孙女阿彗!
就是那个立春日,家家晒网的日子。那一夜,天冷得出奇,星空却异常明亮,阿彗降生了,她的母亲却因为难产而停止了呼吸。就在阿彗哭着来到北溟的那一刻,有一颗硕大的星子“倏”地落进了北溟的海里。
很多族人都看到了那颗星。
之后,北溟便开始天气大变,长冬不止。
人们都说,这个女孩儿是一颗灾星,是一个巫女,是她带来了灾难!为此,负责为新生孩子起名的降名婆还为这个孩子起名叫作“阿彗”,彗星的彗。
只有阿彗的族长爷爷一直沉默不语,他不同意族人们的猜想。他一直都把阿彗带在身边,不管人们的任何白眼和议论。
人们都开始躲着阿彗,见到她,都远远地跑开,像躲避瘟疫。孩子们也都被大人们命令不许跟阿彗玩。
只有湮子除外。
她从小便偷偷地跟阿彗要好,无论大人们怎样责骂她看管她,她总是有办法溜出来跟阿彗玩。
最近,湮子染上了寒疫,总是剧烈地咳嗽,人也很快消瘦下去,几乎变得皮包骨了。
阿彗望着湮子匆匆离去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她的心疼得厉害。
这场寒疫,已经流行了一个多月,仍然十分肆虐,许多的族人都倒了下去。
距离那一次占卜已经过去了十年,那条大鱼仍然毫无音讯。最近,族人们又开始暗暗地讨论起迁徙的事了。只有迁到温暖的地方,才能挽救整个族群啊!鱼骨占卜中的那条大鱼,已经过了十年,都没有出现,说不定上天早就忘记了这份承诺呢!
而族长虬七却仍然坚持说,快了,快了,大鱼很快就要来了!再等一等!
当阿彗赶回她和爷爷的桦木屋的时候,爷爷正盘膝闭目坐在火塘旁,脚下的白桦皮上,是他的那副鱼骨牌。
“爷爷!”阿彗抱着陶罐坐在火塘对面,轻轻地说,“听说你在找我?”
爷爷没有回答,他睁开了眼睛,深深地看了阿彗一眼。他沉默着,火塘里的火光映在他老树一样满是皱褶的脸上。一颗火星“嗖”地跳了起来,爷爷的白胡须颤动了一下。
“彗儿!”他说,“今天是你十五岁的生日了,你长成大人了!”他边说边将那些鱼骨牌小心地放进一个松木盒子里。
“爷爷,你又占卜了?”阿彗好奇地问。
“是的!”爷爷点点头,“大鱼就要在这几日出现了,族人们有救了!”
“大鱼真的要来了!”阿彗兴奋地站了起来,差点将怀里的陶罐掉下去,“大鱼一来,春天便来了,寒疫便会过去,湮子有救啦!”
可是爷爷的脸上并没有欣喜的表情,他还是那么凝重。
“对了,爷爷,你看!”阿彗将手里的陶罐举到爷爷的面前,“我今天又去开冰啦,居然找到了一条小鱼!”
很多年了,因为相信那个大鱼的传说,阿彗常常去海边凿冰,希望能在冰面下寻找到大鱼的影子。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找到鱼。
就在她把陶罐向爷爷递出的那一瞬间,她呆住了。
陶罐中正丝丝缕缕地冒出光来,那幽蓝的光闪动着,像一股泉水一样汩汩地向外冒着,光越聚越亮,在她的头顶处形成了一个光团。
阿彗惊讶地看着那光,又看看爷爷。爷爷也愣住了,继而,他的脸色大变。
“快!快给我看看那鱼!”爷爷一把夺过了陶罐,他的手颤抖着,几乎要抓不稳那光滑的罐子了。
爷爷朝罐子里望了一眼,便用力地闭上了眼睛,一脸痛苦的模样。“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这真是天意啊!”
“爷爷,你在说什么?”阿彗瞪着爷爷,见他如此表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罐子里的光是什么?”她凑到爷爷身边,一连串地追问。
“好孩子,你别问了!”爷爷一把推开她,快步走到屋子角落里的柜子旁,找到了一个瓶塞一样的东西,把陶罐的瓶口塞住了。
那蓝色的光团立刻消失不见了。
阿彗莫名其妙地看着爷爷,还想要再问些什么,却被爷爷一个严厉的眼神打住了。
“彗儿!”爷爷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今晚收拾东西吧,明天,我就召集族人,立刻迁徙!”
“爷爷!”阿彗着急起来,“你不是刚刚还说,那条大鱼马上就要出现了吗?北溟的长冬马上就可以结束了,为什么还要迁徙?”
“你别问这么多!”一向对阿彗十分慈爱的爷爷,不知道为何今天却很粗暴,他一边把那只陶罐放到床下,一边叮嘱阿彗,“不许再碰这只罐子!”
“可是,湮子的病那么重,怎么经得起长途迁徙!”阿彗急得掉下泪来,“只要春天来了,她的病就会好的,我们就不需要迁徙了!”
可是爷爷并不向她解释什么,他只意味深长地对阿彗说,“不许跟别人提起这条小银鱼的事!”
见爷爷如此郑重,阿彗只好咬着牙,点了点头。
夜深了,阿彗一直睡不着,有许多的疑问折磨着她。她想到了那只发光的陶罐。
她悄悄地从爷爷的床下偷出了那只陶罐。罐子里的那条小银鱼,一定便是答案!
寒冷的风扑打着窗棂,阿彗的手里和额头上却沁出了汗珠。她的手颤抖着,拔出了那个木头瓶塞。
流火逐渐恢复了意识,所有的记忆都被打开了。
他想到那一天,银河的浪花翻滚着,无数的星光闪烁,形成霓虹似的光环。
那是立春日,那一天的银河十分壮美。他站在岸边看呆了,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
“要是能在银河里游上一大圈该多好呀!”流火这样想着,他已经很久没有在银河里游过泳了。自从他当上了星官,执掌整个星盘的运转后,他便很少有时间痛痛快快地玩了。
星盘控制着人间的四季交换,是一项十分严肃的工作。流火很认真,丝毫不敢大意。星盘的旋转,每一个细小的刻度,都会影响到人间某个区域的自然状态。
但今天,流火还是决定离开工作岗位一会儿。他对自己说,就一会儿,就在银河里游上那么一会儿!
他毕竟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有一颗贪玩的心。
然而,就是这么一会儿,他遇到了一个大浪头!他被那巨浪打晕了,他拼命地游啊,游啊……然而,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盈,越来越不听使唤,他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然后,他就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巨响惊醒了。
是那个叫阿彗的女孩儿把他从冰封的大海里救了出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一条小银鱼!
他拼命地回忆着。终于他明白了,他是被银河的浪花从星空冲到了人间。星空本来就是与人间的大海相连的。他在银河的浪花里变成了一条鱼,掉到了海里。而正是因为他离开了星盘,没有及时地转动,北溟便一直停留在了冬季,他被海水冰封住了!
回想到这些,流火真是焦急万分!他不知道自己离开星空有多久了,他失职的时间很长了吧?
当他正企图钻出陶罐,用星力恢复自己的真身的时候,却又被严严实实地困在了陶罐内。他在黑暗的罐子内急得直撞那罐壁。
正当他焦急万分的时候,罐子的瓶口突然打开了,他连忙迅速地冲了出去,恢复了自己的身体。
这时,他看到眼前有一个目瞪口呆的女孩儿,正是阿彗。
“嗨!阿彗!我是流火!”他朝她眨眨眼,从容地跟她打招呼。他觉得他跟她,就像一对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似的。
阿彗张大嘴巴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眼前的这个男孩儿虽然长得跟族里其他的男孩儿并没两样,但他那眉宇间发散着的那种神秘的光芒,让阿彗惊慌又讶异。
“你愿意听我讲一个不幸的故事吗?”流火伸伸蜷缩得有些僵硬的胳膊,用力地盯了阿彗一眼,温和地说。
看到流火诚恳的样子,阿彗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个叫“流火”的神秘男孩儿,他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深深地吸引住了阿彗的心。
这时,屋外“咯吱”一声响动,阿彗和流火都吓了一跳。
原来,是大雪压弯了松枝折断的声音。
流火对阿彗讲出了自己的一切,关于失职,关于变鱼、冰封和自己现在的焦急。
“北溟的长冬,原来如此!”听完后,阿彗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幽幽地说,“原来十五年前立春日的那颗星星,竟然是你!”
阿彗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这么多年来,虽然爷爷极力地维护她,但在心中,她也在常常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一颗灾星!
“快带我去海边,我要游回星空去!”流火催促着阿彗。说着,他又变回小银鱼回到了陶罐。原来,在人间,他的真身是不能持续很久的。
“好!”
阿彗抱起陶罐正要往外走,就在这时,爷爷的屋内传来了声音,“彗儿!你在跟谁说话?”
阿彗心里一惊,“没有!爷爷!天亮啦,我起床做饭呢!”
她迅速地把陶罐的瓶口塞好,放到了自己的床下。
窗外已经蒙蒙亮了。
族长虬七忙着召开族人会议,商议第二天启程迁徙的事,竟然没有发现阿彗动了那只陶罐。
阿彗悄悄地对着罐子说,“流火,今天晚上,我便带你去海边!不然白天被爷爷发现,你就走不了了!”
这时,阿彗忽然想起昨天湮子邀请她去玩儿的事,她竟然给忘记了!阿彗十分地懊恼。
她趁湮子的家人去开族人会议的时候,悄悄地来到了她家的窗户下。
“湮子!湮子!”她轻轻地敲着窗户,呼唤着。
“咳——咳——咳——”
屋内传来了湮子的咳嗽声,但她并不搭理阿彗的呼唤。
“对不起,湮子!”阿彗十分难过自责,“你生我的气了吧?”
“阿彗!”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湮子的声音,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地,但也听得出很是气愤,“昨晚我在雪地里等了你很久!你居然没有来!我被妈妈狠狠地骂了一顿!”
湮子昨天晚上又受了严重的风寒,病更加严重了。
阿彗不顾一切地冲进湮子的家,看到湮子满脸通红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她在发高烧。这对寒疫症患者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阿彗心疼极了,她上前去拉湮子的手,却被湮子拒绝了,“你这样不守信诺,我讨厌你,你走吧!”
阿彗的泪流了下来,她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湮子!对不起……”
但湮子却将头转了过去,不再看阿彗。
湮子病得如此沉重,她怎么经得起长途迁徙的劳顿?
不!
阿彗咬咬牙,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救湮子!只要暖和的春风吹过,湮子的病,就会慢慢变好的!
想到这里,阿彗深深地望了瘦弱的湮子一眼,转身回到了家里。爷爷仍然没有回来,阿彗抱着床下的陶罐便朝大海边跑去。
海面上结满了冰,阿彗用力地凿开一块冰,将小银鱼放了进去。流火迅速地潜了下去,潜到了深海。
阿彗的心“怦怦”地跳着,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情。过了好一会儿,小银鱼“哗”的一声从水里游了上来,它渐渐变成了流火的模样。他浑身湿淋淋的,打着哆嗦,大口地喘着气。
“怎么了?”阿彗连忙关切地问他。
“我……找不到回到星空的星门了!海下好黑啊……”他痛苦地抚着额头。
说着,他的身影渐渐地消失了,又变成了一条虚弱的小银鱼。
阿彗怔怔地把流火放回陶罐,她的心沉重得像压了块巨石。
回到家里,爷爷正脸色阴沉地等着她。
阿彗抱着陶罐不知所措地站在了门口。
“你这孩子!”爷爷发起怒来,白胡子一翘一翘的,眉毛使劲地抖动着,“怎么这么不听话!”
说着,爷爷一把夺过了阿彗怀里的陶罐。
“爷爷!”阿彗恳求地说,“这条小银鱼便是我们等待了很多年的大鱼……”
“你别说了!”爷爷转过身,语气沉重地阻止了她。
阿彗忽然明白了,爷爷是个通灵之人,他在第一眼见到小银鱼的时候,便知道了一切。但他为什么要阻止大鱼回到星空呢?
阿彗的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也要让大鱼流火回到星空,这样北溟就有救了,我们也不再需要迁徙!”
阿彗坚定地说。
爷爷依旧背着身,沉默着。
“爷爷,我相信,你知道怎样帮助流火回到星空,你告诉我们吧,求求你,爷爷!”
爷爷慢慢地转过了身来,阿彗看到,他已是泪流满面。
“爷爷!你怎么了?”阿彗惊讶地扑到爷爷的怀里,爷爷是他唯一的亲人!
“彗儿!”爷爷抚摸着阿彗的头,声音沙哑而艰难,“鱼骨占卜曾经告诉过我:凡是见过大鱼的人,就再已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阿彗一下子离开爷爷的怀抱,紧盯着他的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爷爷的泪水顺着他满脸的皱纹流淌着。
“大鱼重新回到天上,需要一对世界上最纯净的灯笼,那是唯一能找到星门的光亮!”
“我知道了!”阿彗兴奋地接了下去,“这双灯笼,便是我的一双眼眸吧?”
爷爷痛苦地点了点头。
“不!彗儿!”他用力地将阿彗抱进怀里,“我们还是迁徙吧!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北溟是我们族人永远的故乡,离开了北溟,我们一定会像鱼儿离开了水!”阿彗轻轻地喃喃着,“再说了,湮子已经经受不住迁徙之苦了!”
“不!”流火一口拒绝了,“你不能这样做!”
他忧伤地望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女孩,“如果这样,我宁愿做一条北溟海里的小鱼,也不要回星空了!”
“星空才是你真正的故乡啊!”阿彗微笑地看着他,“再说了,北溟需要你来结束长冬!”
流火低下了头,他懂阿彗的心。
“明天,我们就去打开星门吧!”阿彗坚定地说。
流火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阿彗躲过了爷爷,悄悄地抱着陶罐朝海边跑去。
“阿彗!”半路上,有人在她身后唤她。
是湮子。
“阿彗!”她裹紧大衣,喘着气,“那天我太过分了,不该把你赶走!这是我那天没有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说着,她便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寻找着什么。
阿彗的心里很是着急,她想快点摆脱湮子。湮子这时看到了阿彗怀里紧紧抱着的陶罐。她凑了过来,想要瞧一瞧。
“你看上去有点异样啊!”湮子嘟囔着,“罐子里藏着什么秘密吧?”
阿彗想起爷爷的话,见到大鱼的人,就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她连忙后退了几步,不能让湮子看到!
“没……没什么!”阿彗结结巴巴地说着,护住那陶罐。
“让我看一看嘛!”阿彗越是这么说,湮子越是好奇。
“不,不行!”阿彗坚定地拒绝着,“这是让北溟长冬的秘密!我不能再告诉你!”她只能这样告诉湮子。
说着,她顾不上湮子的反应,跑远了。
她听见湮子在身后哭喊着:“阿彗!我讨厌你!你果然是个巫女!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阿彗的心,像被针扎了无数下。
阿彗一口气跑到了海边,她把小银鱼倒在了冰洼里。
“快点,流火!”她催促着,“趁爷爷没有发现……”
流火变成了男孩的模样,他还是满脸忧伤,“我不能这样做……”
“我的眼睛怎样才能变成灯笼?”阿彗用一双湖水般清澈的眼睛盯住流火,不由分说。
流火迟疑着但出了手,他的掌心里正盘旋着两朵幽暗的火焰。
阿彗明白了什么,她毅然拉起流火的手,放到了自己的眼睛上。
“阿彗!”流火哽咽起来,他试图抽出被阿彗握住的手,但被阿彗紧紧地按住了。
流火的两只掌心的火焰开始明亮起来,变成了蓝悠悠的火花。
阿彗的眼睛失去了那明亮的光泽。
流火知道,她已经失明了。
“灯笼成功了吗?”阿彗转动着脑袋,茫然地盯着前方,小心翼翼地问。
“嗯……”流火小声地回答。
“快走吧!”阿彗推了流火一把,“星门一定快要打开了!”
“阿彗,谢谢你!”流火泣不成声,“我会在天上祝福你的!”
流火心一横,向那个小水洼跃了下去。顿时,他变成了一条小银鱼,在水面曳动了一下尾巴。那条鱼迅速地变大,变大……海面上的冰开始“咔嚓嚓”地在破裂。
阿彗的眼前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到了。她没有看到那条大鱼,那条在海面上绵延了几千里的大鱼。
北溟的海,被这条大鱼占据了。它的头顶,有两盏小小的明灯,那灯光,像北极星一样照耀着他。
大鱼消失了,海面全部解冻了,海水开始翻滚,海浪汹涌地拍打着海岸。
哗啦——
哗啦啦——
阿彗坐下来,侧耳倾听着那海的歌声。她知道,流火已经顺利地回到了星空。
北溟的春天回来了!
“阿彗!”
身后有一个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湮子。她跌跌撞撞地跑向阿彗,满脸的泪水,后面跟着虬七族长,他也是满脸的泪水。
“对不起,阿彗!”
两个好朋友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北溟的春天出奇地美。阳光洒在海面上,像一条巨大的鱼闪着金色的鳞片。
出海捕鱼的那一日,北溟的人们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
没有人知道,北溟的春天是怎样突然降临的,除了湮子和族长虬七。甚至有人还在悄悄地说:“阿彗果然是那颗灾星呢,你瞧,她的眼睛莫名其妙地失明后,北溟就结束了十五年的灾难!”
阿彗总是微微地笑一笑。
她常常仰起头向天,仿佛她能看到群星闪耀似的。
“让我来做你的眼睛吧!”湮子陪在阿彗身旁,这样说。
随着春天来临,湮子的病已经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