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尔·盖茨，从白宫到红墙

章念生+朱东君

当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在中国上映时，不少人生生把片名看成了“了不起的比尔·盖茨”，比尔·盖茨在中国的知名度可见一斑。盖茨多次到访中国，最近，他又来了。3月24日，盖茨在北京大学以《中国的未来：创新、慈善与全球领导力》为题发表了演讲，认为中国的年轻一代处在绝佳年代，肩负着全球进步和发展的使命。除了演讲，盖茨还做起微博直播，成了“史上最有钱主播”。随后的一场晚宴上，他听“奶茶妹妹”章泽天介绍公益项目时一脸认真，不时点头，被网友调侃为“首富略萌”。

盖茨访问中国前夕，《环球人物》记者在美国西雅图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下文简称盖茨基金会）总部专访了他。

“科技进步有助于大家保持好奇心”

不少人评价盖茨不好相处。但在与盖茨聊了一番之后，《环球人物》记者发现他其实是个性情中人，说到开心处手舞足蹈，不开心时脸色又立马沉下来——也许这是创新型人才的一个特质。

《环球人物》：对于很多人而言，您的人生经历颇具传奇色彩。您现在的生活是什么状态？

盖茨：我觉得自己超级幸运。我身处的领域是持续变化的数字革命的一部分，可以亲身体验软件、互联网、计算机以及手机的魔力。我特别喜欢读书和学习，而身边总有很多新鲜事物值得研究，比如当前特别热的人工智能。

《环球人物》：可以看出您是个非常有好奇心的人。您也多次强调“好奇”是非常重要的品质。您认为“好奇”是天生的，还是能后天培养的？如果是后者，您建议人们如何培养好奇心？

盖茨：我认为好奇心需要从小培养，家长和老师的鼓励尤为重要。非常可惜的是，很多人随着年龄增长，对身边的世界越来越不好奇了。其实，科技进步很有利于帮助大家保持好奇心。一旦你对某件事不了解，可以很方便地搜到一篇文章或一段视频来探个究竟。

《环球人物》：那么您最好奇的是什么？

盖茨：我对生命的创造，以及大脑是如何工作的充满好奇。人类对大脑的认知少到令人惊讶！不过，我想未来10年人类应该可以了解更多。

《环球人物》：如果您可以给19岁的自己提一些建议，您会说什么？

盖茨：我可能会对那时的自己说，聪明并不是单一维度的，也并不如我当年想象的那么重要。我可能会建议那时的自己，在40岁之前，一定要去发展中国家走一走。当年的我并不善于社交，但是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的建议可以改进这一点。呃，也许我就只能这样尴尬着长大了……

《环球人物》：能否设想一下15年后您是什么样？

盖茨：那时我76岁了，希望我的孩子已经有了孩子。我相信那时盖茨基金会和伙伴已经一起消灭了若干种疾病，贫穷国家民众的健康也得到改善。特别是5岁以下儿童的死亡率可以从今天的5%降到2.5%。

《环球人物》：您工作繁忙，如何找时间陪伴孩子？

盖茨：我刚刚陪我17岁的儿子探访了6所大学。他现在读高中，已经开始考虑下一步去哪里深造。这样的旅程是我们父子相处的好机会。他平时阅读的政治类书籍比我还多，所以我时常让他帮我选一些书来读。我的妻子梅琳达在创造机会与孩子相处上非常有办法。我们会抓住开车送他们去学校的机会来和他们聊天。

“微信可能影响世界”

盖茨非常看重中国，也很看好中国未来的发展。就《环球人物》记者的观察，在美国关于中国的负面声音不少。像盖茨这样的大咖能站出来，大胆表达自己对中国的客观正面看法，比较少见。

那天和《环球人物》记者聊到有关中国的话题时，盖茨很兴奋，采访完还感叹时间过得太快。一旁的助理说，他很少在采访时有这样的状态。

《环球人物》：在过去20多年里，您多次到访中国，您对中国的印象如何？

盖茨：每次我去中国，无论是拔地而起的建筑，还是我所见到的人或科技创新，都让我感受到中国的飞速发展。时常去中国走走，见证中国的迅猛发展是件令人激动的事。

《环球人物》：您认为中国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盖茨：我想说两点。一是中国创造了发展奇迹，亿万人民摆脱了贫困，基础设施全面改善，还建成了世界顶级大学，速度之快令人惊奇。在我印象中，几乎每年都有人说“中国发展要触顶了”，然后过了几年，他们又喊“现在已经触顶了”。当然，中国今天面临的挑战还很多，但中国仍在发展，人民生活水平仍在提升，这很引人瞩目。

二是中国在世界舞台上的角色日益重要。虽然解决本国贫困等问题仍是首要的，但中国在推动全球发展中的作用不断凸显——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对非洲发展作出承诺，包括在经济及伙伴关系上予以支持；在区域发展层面，通过“一带一路”倡议等促进了国家间合作及经济互利共赢。所有这些都是振奋人心的变化。

《环球人物》：您如何看待中国在全球发展和治理中的角色？

盖茨：承诺帮助世界其他国家尤其重要。如果美国大幅削减对外援助，我会特别失望。令人欣慰的是，中国基于自身发展的成功，正以比较独特的方式参与到全球发展之中。我很高兴看到中国在此领域发挥领导作用。例如，中国在2015年中非合作论坛约翰内斯堡峰会上，承诺为非洲提供600亿美元资金支持——这是中国在推动全球发展方面提升领导力的现实体现。

在很多领域，比如农业和制造业，中国都积累了大量可以分享的成功经验。中国可以帮助世界加速前进的步伐。

《环球人物》：作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和慈善家，您为中美两国之间的交流与合作作出了不少贡献。您如何看待商业合作在中美关系中扮演的角色？

盖茨：我觉得商业合作是重中之重。我们不能单纯依靠政府间对话，我们需要商界与商界间、民众与民众间的沟通，还包括学生交换等，如果只有政府高层交往，就会错失很多良机。我们需要保持美中之間交流的深度和广度。

《环球人物》：以您和中国企业家交往的经验，中国企业家与其他国家的同行相比有何不同？

盖茨：各国市场不同，企业家需要因地制宜，用创新之道来打造自己的公司。有些创意，比如微信，就是可能影响世界的突破。在科技领域，我感觉中外企业家没有太多不同。他们通常是乐天行动派。慈善目前还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但是我相信未来他们中的很多人会投身慈善，为中国众多成功的企业家们树立回报社会的好榜样。

《环球人物》：盖茨基金会在中国的工作重点是什么？

盖茨：盖茨基金会在中国的工作分为两个层面。一是致力帮助中国应对国内的挑战，比如艾滋病和结核病防治，以及烟草控制等。二是在中国、其他发展中国家与基金会三者之间建立伙伴关系，寻找合作的途径。同时，发挥中国的强项，如畜禽疫苗、水稻种植等，帮助其他发展中国家。这方面例子很多，比如在埃塞俄比亚，我们正与中非发展基金合作，资助当地的动物疫苗项目。

对特朗普，该赞赞，该怼怼

就在这次访华前3天，3月20日，美国《福布斯》杂志公布了2017年度全球富豪榜。其中备受关注的有两位，其一就是盖茨，他连续4年蝉联全球首富。而另一位是美国总统特朗普——他的资产在过去一年内缩水10亿美元，排名下滑200多位，跌至500开外。

也就在这一天上午，这两位名人在白宫见了面。个人财富当然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总统和盖茨先生探讨了世界范围内的疾病防控，总统对盖茨基金会在全球健康和卫生安全领域所做的贡献特别赞赏。”白宫发言人斯派塞说。

这是盖茨与特朗普的第二次见面。上一次是去年12月，当时特朗普还未正式就任总统，在与硅谷13位巨头碰面的前一天，先单独见了盖茨。

“我们就创新进行了很好的交流，涉及如何利用创新来助力健康、教育、外交援助和能源等事务。”会谈后，盖茨对记者说。盖茨还透露，他们拥有共同的朋友，但直到最近才第一次通电话。再往前追述，特朗普还曾向盖茨隔空喊话。在2015年12月的一次活动上，特朗普谈到网络上的恐怖主义言论。“现在是时候去和比尔·盖茨，以及其他知情人士談谈怎么关闭网络了。”显然，特朗普那时搞错了盖茨的业务范围。

彼时，盖茨并非特朗普的支持者。一次，他向媒体表示，自己会与任何政府部门积极合作，但他通过克林顿基金会，与希拉里和克林顿合作更有经验。有记者问：“特朗普了解公共卫生议题吗？”盖茨笑了笑：“现在关于疫苗存在一些疑问，有的候选人对疫苗的了解还不够。”此前，特朗普曾声称自闭症患儿的增多与儿童疫苗有关，而盖茨这番言论被认为是在暗示支持希拉里。

也有媒体评论，盖茨一直避免对特朗普持鲜明的批评态度，相反，他关于美国未来的论调一直比较积极。特朗普当选后，盖茨认为特朗普的当选是基于选民对特朗普“领导方式”的认可，而非其“特定的政策”，所以特朗普在对真正推进哪些议题上，有很大的灵活性。

第一次见面后，盖茨给了特朗普积极的评价。“他传递的信息主要是那些他认为不够好的事，如同前总统肯尼迪曾提出太空计划，并倾美国之力支持该项目。我认为不管在教育、流行病控制还是能源方面，特朗普政府都会有所作为，他们将消除监管障碍，并通过创新来发挥美国的领导作用。”——也许是这一将特朗普与肯尼迪相提并论的评价太过扎眼，后来还延伸出了一条假新闻，声称盖茨在推特上发文：“在和特朗普通话17分钟后，我觉得他会成为里根那样历史上著名的总统。”

虽然给过好评，但在需要表明自己立场的时候，盖茨也是旗帜鲜明。今年2月，盖茨对媒体表示“美国优先”原则会威胁全球稳定。

而就在这次白宫会面前不久，3月16日，美国政府公布了2018财年预算案，其中大幅提高了国防支出，而削减了对外援助等资金。第二天，盖茨就发表了一篇文章，标题即为《减少对外援助威胁美国安全》。他写道：“保护美国人民，预防流行疾病，巩固商品市场，挽救无辜生命——对外援助能够以少量投入换来无法想象的回报。”

白宫的熟客

去年10月，维基解密披露了一份据称来自希拉里竞选团队主席的邮件，邮件中列出了一张名单，包含30多位政治人物和商业巨头，并指出这些人都可能成为希拉里的竞选搭档。盖茨夫妇就位列其中。

这层关系的建立还要从那场关乎微软生死的官司说起。1997年10月，美国司法部指控微软垄断操作系统。2000年4月，法院宣布微软违反反垄断法。几天后，盖茨赶往白宫，时任总统克林顿会见了他，并用手臂亲切地搂住他的肩膀，赞赏他在慈善方面的诸多义举。不久后，盖茨又马不停蹄地与支持微软的国会小组委员会成员，以及教育部、财政部、商业部部长等会面。但到了6月，法院还是做出将微软拆分为两个公司的裁决。

据说，当时有议员给盖茨指点迷津：如果微软不在游说上投入巨资，那么在国会山永远会被“妖魔化”。于是，微软开始花重金雇用庞大的说客团队，展开声势浩大的院外游说活动。他们还聘请了小布什的资深顾问作为说客，小布什当时就公开表示了反对分割微软。在那一年的美国大选中，微软大量增加了政治捐款，小布什团队是主要受益者。结果，小布什当选。微软的拆分裁决于2001年6月被推翻。此后，微软一直是政治捐款的大户，不过多数时候支持的是民主党。

盖茨和克林顿一直维持着良好的关系。他曾这样评价克林顿：“在他当总统之前我了解他，在他当总统时我了解他，在他卸任以后我也了解他。”克林顿说他离开白宫时决定关注那些他当总统时就关心、卸任后仍能做出成绩的事，其中之一就是主要由盖茨基金会资助的克林顿健康倡议项目。这个项目降低了治疗艾滋病和疟疾药物的价格。2006年，克林顿和盖茨夫妇一起，去非洲考察了艾滋病防治项目。在莱索托的一个艾滋病治疗中心，克林顿牵着一个患艾滋病小姑娘的手，专注聆听患者的故事。相比而言，盖茨更关注诊所的运行状况。2013年，两人还一起参加活动，探讨全球健康和慈善等话题。有这样的交情，也就难怪盖茨基金会是克林顿基金会最重要的捐赠者之一。

盖茨在去年的总统大选中偏向希拉里的另一个原因，大概是如果希拉里入主白宫，更有可能延续奥巴马的政策，而盖茨和奥巴马的合作挺愉快。

2010年，奥巴马争取延长对富人也减税的减税法案时，曾会见盖茨和巴菲特。他希望两人能督促富人积极行善，将“多余的钱”捐给慈善事业。外界认为，这是奥巴马在为减税计划保驾护航。2015年，奥巴马公布了史上“最大、最重要”的清洁能源计划，这一度被他视为自己重要的政治遗产。随后，盖茨投入大笔资金，参与发起了“清洁能源研究计划”。奥巴马的资深顾问对盖茨的这一举动评价颇高，形容他是私人领域为公益事业做出贡献的“智囊”。

去年11月，奥巴马向21名美国人颁发总统自由勋章，盖茨夫妇因其在医疗、教育、环境等方面的贡献而获奖。奥巴马调侃了一下盖茨：“我们差一点就错过了这对杰出的夫妻，因为比尔当年约梅琳达的开场白是‘要不要周六一起出去玩两周。他对电脑很精通，但你知道……幸运的是，梅琳达给了他第二次机会，我们的世界也因此受益。”

与中国领导人亲密接触

对于中国来说，盖茨是一位富朋友、老朋友、好朋友。1992年，微软进入中国，1994年，盖茨第一次访华。随后几年，盖茨又多次访华，微软在中國的业务也越做越大。

2001年，盖茨来上海参加APEC峰会，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日程就是与时任国家主席江泽民见面。那是在大公司CEO聚餐的一个晚宴上，江泽民也会出席。时任微软中国总裁高群耀回忆，谁能坐在江主席身边，成了各家公司竞争的焦点。“为了把盖茨推上去，我们想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点子，似乎是势在必得。遗憾的是，宴会前一晚我们被告知，那个位子给了美国联邦快递的老板，因为他是这次活动的金牌赞助商。但令人惊喜的是，宴会当天早晨，我们又接到通知，盖茨将坐在江主席身旁。据说，这是江主席点的名。晚宴上，两人聊了很久，从养老金谈到家庭，又从家庭谈到IT，非常投机。” 两年后，盖茨又应邀访华，再次与江泽民见面。

盖茨做东的本领也很强。2006年，胡锦涛首次以国家主席身份访问美国，第一站就去了西雅图。胡锦涛参观了微软总部，并称赞盖茨取得的成就：“因为你，比尔·盖茨先生是中国的朋友，我则是微软的朋友。”胡锦涛还笑言：“我也每天使用微软公司的操作系统。”盖茨说：“感谢您，这是一种令人兴奋的关系，无论何时您需要关于操作系统的建议，我都乐意提供帮助。”

这天晚上，盖茨在自家豪宅设下晚宴，欢迎胡锦涛一行。他还邀请了众多商界、政界人士和社区名人作为嘉宾，如华盛顿州时任州长葛瑞格尔、诺贝尔医学奖得主李·哈威尔、星巴克董事长舒尔茨等。晚宴有3道美国“传统西北口味”的大菜，第一道是几内亚烟熏珍珠鸡沙拉；第二道菜可以选香煎牛柳配洋葱、芦笋，或阿拉斯加大比目鱼配上对虾；最后一道是甜点棕黄油杏仁蛋糕。据说这张菜单是盖茨亲自修改了几次后才定下的。

盖茨与习近平主席也见过多次。2012年5月，时任国家副主席的习近平在人民大会堂会见了盖茨。同一天，盖茨还与习近平夫人彭丽媛一起，参加了拒绝二手烟的公益活动。在2013年和2015年的博鳌亚洲论坛上，盖茨又两次与习近平主席见面。而在2015年习近平访美的过程中，盖茨也多次现身，在欢迎晚宴上，他是受邀嘉宾；彭丽媛去癌症研究中心参观时，盖茨夫妇全程陪同；习近平夫妇参观微软总部时，盖茨夫妇又热情迎接，4人还有一个简短的会面。

不得不说，从白宫到红墙，盖茨都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