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冰冰,杨炳菁
(1.浙江外国语学院,浙江杭州,310012;2.北京外国语大学,北京,100089)
从图书馆的本质看《海边的卡夫卡》中的“甲村图书馆”
关冰冰1,杨炳菁2
(1.浙江外国语学院,浙江杭州,310012;2.北京外国语大学,北京,100089)
图书馆不仅在村上春树的小说中频繁出现,而且还多被日本文学研究界从隐喻的角度加以解读。《海边的卡夫卡》中的“甲村图书馆”具有特殊性。如果从“图书馆的本质”这一角度出发来对其所蕴含的深意加以解读,便可得出“甲村图书馆”是日本图书馆发展以及日本近代化进程缩影的结论。
图书馆;村上春树;《海边的卡夫卡》;甲村图书馆
图书馆是村上春树小说中出现频率较高的一个场所。在其第一部小说《且听风吟》中,主人公“我”与第三个睡过的女孩就相识于大学的图书馆;而到了最新长篇《杀死骑士团长》,主人公“我”也是到小田原市的图书馆去找自己所住房间的主人——日本画家雨田具彦的画集。此外,在《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海边的卡夫卡》《图书馆奇谭》等作品中,图书馆则成为小说中故事发生的主要舞台。
曾多次采访过村上春树的日本记者小山铁郎认为,对村上来讲图书馆就是一个“并列的平行世界”[1]39,是一个将“支离破碎的语言及价值观进行重构的所在,也就是产生故事的地方”[1]44。这里,小山铁郎力图揭示村上偏爱图书馆的理由。而考察目前国内外有关村上春树小说中图书馆的研究则会发现:研究者们主要对村上小说中图书馆的隐喻作用进行了具体的研究和解读。a此类研究如:平野芳信的「君は暗い図書館の奥にひっそりと生きつづける」(『国文学解釈と鑑賞別冊』2008年)、大井田義彰的「村上春樹の帰還と脱出——『図書館奇譚』から『ふしぎな図書館へ』」(『現代文学史研究』2010年)、与那覇恵子的「図書館の未来 村上春樹の<図書館>と通して」(『現代の図書館』2010年)以及俞小怡、金玉玲、马克芬的《村上春树的图书馆世界》,载《图书馆杂志》2009年第11期等。将小说中出现的图书馆作为隐喻进行研究和解读具有合理性。因为,假如图书馆仅作为一个普通的场所出现在小说中的话,当然没有必要对其进行深入分析;而一旦小说中的图书馆作为一种隐喻而存在,那么以文学研究的方法对其所具有的隐喻性进行分析则将成为解读文本的一条有效途径。但笔者在此需要强调的是,在村上春树小说中出现的图书馆中,《海边的卡夫卡》中的“甲村图书馆”是一座具有独特含义的图书馆,它既不是仅仅代表场所的普通图书馆,也不应从隐喻的角度进行分析和解读。而作为本文问题意识产生的依据便是小说中下面这段对话:
“世界是隐喻,田村卡夫卡君。”大岛在我耳边说,“但是,无论对我还是对你,惟独这座图书馆不是任何隐喻。这座图书馆永远是这座图书馆。这点无论如何我都想在我和你之间明确下来。”
“当然。”我说。
“非常solid、个别的、特殊的图书馆。其他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2]511-512
通过以上对话可以明白两点:(1)虽然日本文学研究界中有学者从隐喻的角度对“甲村图书馆”进行了研究,但小说却清楚地交代了“甲村图书馆”并不具备隐喻性。也就是说,“甲村图书馆”就是“甲村图书馆”,它不会借助隐喻而与“甲村图书馆”以外的事物相联系。(2)“甲村图书馆”具有特殊性。“这座图书馆永远就是这座图书馆”“非常solid、个别的、特殊的图书馆。其他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等表明,“甲村图书馆”绝非仅仅代表着一个普通的场所。将上述两点简单加以总结便可得出如下结论:虽然“甲村图书馆”不具备任何隐喻性,但它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图书馆,而是一个具有深刻含义的图书馆。
那么,“甲村图书馆”在小说中究竟具有何种深刻含义呢?由于其首先是图书馆,但又是一个具有特殊性的图书馆,因此本文为解答这一问题准备做以下两方面工作:首先,揭示图书馆的本质;其次,以图书馆的本质为立论基础,从“甲村图书馆”与一般公立图书馆和普通私人图书馆的不同出发,对其特殊性予以揭示。
尽管图书馆已成为现代社会中与人们生活密切相关的一个设施,且大家似乎也知晓何种设施是图书馆,但问题是,知晓何种设施是图书馆并不等于知道什么是图书馆。也就是说,对图书馆存在着从其形态和从其本质这两个不同的认知层次。
印度图书馆学家希·拉·阮冈纳赞在《图书馆学五法则》中讲:“图书馆是为一个特定目的而建立的藏书机构。其特定目的是什么呢?第一法则给予的回答是‘使用’。”[3]2671972年版的《法国大百科全书》中对图书馆作出了如下定义:“图书馆是按一定顺序将各种文献归类收藏起来的场所。‘图书馆’一词的含义只适用于收藏按照阅读需求,按照从事研究、探讨或获取各种情报之便而分类整理的各种文献。”[3]69考察以上有关图书馆的论述可以发现,虽然二者对图书馆的表述有所不同,但从总体上看,它们都是在描述图书馆展现给世人的形态,即具有何样特征的设施才被认为是图书馆。也就是说,以上定义中的图书馆是收集、保存以图书为代表的各类资料,并将其提供给有着不同需要的公众的一个综合设施。
从形态上对图书馆的特征加以概括是认识图书馆的一个有效方法,但此种对图书馆的认知却无法揭示图书馆所具有的本质,而以下两位学者对图书馆的定义则为思考图书馆的本质提供了具有启发性的视角。其中,美国学者巴特勒认为:“所谓图书,是保存人类记忆的一种社会装置(Social mechanism),图书馆是为把它移入活着的个人的意识的一种社会机构(Social apparatus)。”[3]348另一位美国学者杰西·H·谢拉则讲:“图书的集合并不等于图书馆,图书馆也不仅仅是一个保存图书的地方,这里所说的图书馆是一个组织,是一个保存和便于利用的文字记载系统。它是一种社会工具,在对任何社会和文化都非常重要的交流网中起着联系的作用。”[3]302显然,以上二人在认识图书馆时不同于前面对图书馆的定义。其中,巴特勒是从图书与人类记忆的关系出发界定图书及图书馆;而谢拉则是从社会功能的角度对图书馆的作用予以揭示。而不论是巴特勒还是谢拉,从其对图书馆的描述都可以发现,图书馆其实并非仅仅是收集、保存以图书为代表的各类资料,并将其提供给不同需要的公众那么简单。
一般来讲,在人类发展史上,信息情报的交换经历了“音声”“文字”“印刷”“电子”四个阶段。其中,文字的产生无疑最为关键——由于文字的出现,人类文明得以记录,而随着记录内容不断增多,便产生如何保存、整理以及利用的问题,由此,图书馆便孕育而生。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并非所有保存文字记录的空间都可以被称为图书馆。美国历史学家莱昂内尔·卡森在《图书馆的诞生》中描述了公元前3000年中期粘土板上记录内容的变化。
最初粘土板上所记录的内容只是动物、罐子、篮子等物品的数量。所谓的文字记载似乎便始于这些质朴的账薄。此后文字记载逐渐扩大,从物品的简单目录到复杂的行政官员文件,包括日常生活的诸多事物及活动都被记录下来。
(中略)
有时文书中也有与其他记录内容迥异的文件残片。那便是不仅记载了某些事实,同时也记下了伴随心智活动的文件。[4]
卡森在此所描述的粘土板上记载内容的变化与图书馆的诞生有着直接关系。一般认为,只有那些保存了“伴有心智活动”文件的空间才能被称为图书馆,而仅仅保存行政、经济类记录文件的空间则应视为“文书馆”而非图书馆。b日本学者孝田光考在日本图书馆协会出版的《图书及图书馆史》中写道:“在行政、经济类记录文件的基础上,产生出承载人类知识、学问以及思想的图书,当收集这类图书成为任务时,图书馆才得以诞生。一般认为,到图书馆出现为止,很长一段时期,文书馆与图书馆的界限并不明确,相当长的时间里文书馆等同于图书馆。”(载小黒浩司编『図書及び図書館史』日本図書館協会2008年第28页)考察以上图书馆的诞生会发现其与巴特勒对图书馆的定义有着相通之处。巴特勒在界定图书馆之前首先指出,“图书是保存人类记忆的一种社会装置”,而作为“心智活动”的“记忆”是绝不可能仅仅是对外部事物的简单再现的。
“记忆”代表着一个人对过去活动、感受、经验的印象累积。一般来讲,人的记忆要经过“编码”——获得资讯并加以处理和组合、“储存”——将组合整理过的资讯做永久纪录,以及“检索”——将被储存的资讯取出,回应一些暗示和事件的阶段。需要指出的是,记忆的形成过程具有选择性。也就是说,不论是“编码”还是“储存”,抑或“检索”,人们在形成记忆的不同阶段都有着对外部世界以及自身感受取舍和基于某种价值判断的排列组合,而此种取舍及排列组合所遵循的价值正是人们所归属的文化共同体的价值标准。从这一意义上讲,图书馆的诞生(开始保存伴有“心智活动”的文件)实际上就是一个文化共同体存储自身记忆空间的诞生。而那些被保存下来的记忆,既包含个体记忆,当然也包括文化共同体的共同记忆;既包括当下记忆,更包括历史记忆。同时,由于图书馆是将这些记忆“移入活着的个人的意识”中的社会机构,那么,图书馆所存储的记忆便也为未来记忆的形成规定着框架与方向。而这,正是图书馆的本质之所在。
既然图书馆的本质是文化共同体的记忆存储空间,那么从这一文化共同体的角度看,图书馆便成为承载和容纳其价值体系的平台与母体,而图书馆所藏资料的变迁与发展,也完全可视为这一文化共同体自身文化的形成与发展。既然如此,图书馆当然便会如谢拉所说,“在对任何社会和文化都非常重要的交流网中起着联系的作用”。由于它承载的是文化共同体自身文化的形成及发展过程,因此,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图书馆获得自己所属的文化共同体在所有方面的价值取向,并通过了解此种价值取向的产生、发展等脉络,追寻自身的文化烙印以及未来的文化轨迹,而此种作用的产生才是图书馆本质的具体体现。
通过前文的论述可以知道,出现在《海边的卡夫卡》中的“甲村图书馆”首先是一座图书馆,且是一座特殊的图书馆。而上述这两点便决定了对“甲村图书馆”的认识是不能从隐喻以及故事发生的场所这两个方面来展开的。也正因如此,才使本文首先对图书馆的本质进行了探讨,其目的当然是为了从“图书馆”的角度来认识“甲村图书馆”。但即便在弄清图书馆的本质,即“图书馆是文化共同体的记忆存储空间”这一前提下,也依然不能简单粗暴地得出“甲村图书馆”承载了日本这一文化共同体共同记忆的结论。因为,所有的图书馆都具有承载文化共同体共同记忆的本质。那么从这一角度讲,所有日本的图书馆都可以说承载了日本这一文化共同体的共同记忆。如此一来,“甲村图书馆”便体现不出其独特性。既然如此,“甲村图书馆”较之今天普遍存在的公立图书馆有何特殊之处呢?
小说中的“甲村图书馆”是位于日本高松市郊的一座私人图书馆。在图书馆“堂而皇之的大门前面,长着两株风姿绰约的梅花树”[2]38,进门后“一条沙石路拐来拐去,园木修剪得整整齐齐,一片落叶都没有”[2]38。而在松树、桂花、海棠等“树木之间有几座古旧的大石灯笼,小水池也闪现出来”[2]38。从以上描写可以发现,“甲村图书馆”不同于人们印象中的图书馆。尽管小说中已明确交代这是一座“私人图书馆”,但其与众不同的外观还是带给读者迥异于踏足其他图书馆时的感受。那么,这座私人图书馆与人们所熟悉的一般意义的公立图书馆仅在形态上存在差异吗?
从小说中的叙述可以知道,“甲村图书馆”由“一位有钱的世家用自家书库改建”而成。[2]37原书库的主人“甲村家自江户时期以来代代是酒业巨子”[2]39,其建筑“在明治初期原本作为甲村家的书库兼客房使用”[2]43,在经过大正时期的大规模改建后,“里面为投宿文人准备的居室也更漂亮了”[2]43。现在,这座图书馆以甲村家私有财产设立的财团来负责运营。“通过财团化来减少继承税的目的当然也是有的”[2]40,但其“建馆宗旨是将数代当家人收藏的图书、文献、书画向一般人公开,以期对地区文化的发展做出贡献”[2]43。
通过以上描写可以发现,“甲村图书馆”的创建及发展恰好勾勒了历史上日本图书馆的发展。在日本,近代意义上的图书馆创立于明治初期,在此之前长期发挥着图书馆功能的是各类“文库”。日语中的“文库”原指书库,其后逐渐演变为指代书籍收藏以及收藏书籍的设施。尽管这些“文库”与近代图书馆存在一定程度的差异,但却是日本历史上发挥着图书馆作用的设施。明治维新后,日本全面对西洋文化进行吸收,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对西洋近代化图书馆的学习。1872年,日本文部省在东京汤岛设立了被称为日本近代第一个图书馆的“书籍馆”。此后,“新闻纵览所”“集书会社”“集书馆”“书籍纵览所”等不同名称的图书馆相继诞生。到明治三十年代,即1897至1906年间,日本全国主要城市都设立了由政府出资兴建的公共图书馆。而就在此类公共图书馆博兴之时,曾是私人藏书的“文库”也相继向公众开放,成为近代图书馆的另一个组成部分。《海边的卡夫卡》中的“甲村图书馆”虽然并非是在明治时期向公众开放,但其从私人藏书设施转变为面向公众的图书馆却与“文库”发展为近代图书馆的过程一致。那么由此可见,“甲村图书馆”其实代表了那些日本历史上曾发挥着图书馆作用的“文库”向公共图书馆的转化,是日本图书馆发展的一个缩影。
如果说《海边的卡夫卡》中的“甲村图书馆”是日本图书馆发展的缩影的话,那么,它与那些产生于明治维新后的公立图书馆相比的确具有特殊性。如前所述,图书馆的本质是文化共同体记忆的存储空间。既然如此,所有日本的图书馆便均可视为承载日本这一文化共同体共同记忆的所在。当然,由于今天大多数图书馆是明治维新后建立的公立图书馆,因此承载文化共同体共同记忆的平台似乎应为这些公立图书馆。但作为面向公众开放的私人图书馆,今天的“甲村图书馆”亦是一座公共图书馆。从这一角度上讲,“甲村图书馆”与公立图书馆并无二致,也是一个存储了日本这一文化共同体共同记忆的空间。然而,“甲村图书馆”与明治维新后建立的公立图书馆存在不同:由于“甲村图书馆”经历了从自家书库到私人图书馆的转变,因此,它不仅是一个静态的承载日本这一文化共同体共同记忆的平台,更是一个动态的反映日本图书馆发展轨迹的所在。也就是说,作为日本图书馆发展的缩影,“甲村图书馆”与那些明治维新后建立起的公立图书馆相比,其特殊之处在于,它能够动态的反映出承载日本文化共同体共同记忆的空间与平台是如何发展与演变的。
虽然图书馆从本质上可以被视为文化共同体共同记忆的储存空间,但由于“甲村图书馆”是从自家书库发展而来的私人图书馆,所以其不仅可以被视为日本文化共同体共同记忆的存储空间,而且其发展历程亦可被视为承载日本文化共同体共同记忆之平台的动态演变过程。而后者正是与明治维新后建立起的公立图书馆相比较后得出的“甲村图书馆”的特殊性。不过,“甲村图书馆”虽是村上虚构出的图书馆,但从理论上讲,从自家书库发展而来的私人图书馆绝不可能只有“甲村图书馆”。如果说从自家书库发展而来的面向公众开放的私人图书馆均可视为承载文化共同体共同记忆之平台的动态演变的话,那么《海边的卡夫卡》中的“甲村图书馆”与之相比便不再具有特殊性。既然如此,“甲村图书馆”与其他面向公众开放的私人图书馆相比,其特殊性究竟体现在何处呢?
在小说中,甲村家的“上一代在书籍收藏方面是全国有名的人物”[2]39,其收集“以特殊专业书籍为主”[2]39,“主要是过去的歌人、俳人等的旧书”[2]39。不仅如此,以造酒为业的甲村家还“对文艺深有造诣,独具慧眼”[2]44。“他们区分真伪,仅对真正优秀的人才提供优厚的待遇,仅对高远的志向加以精心培育。”[2]44也许正因如此,不少著名人物曾来甲村家访问,并“为表示他们对允许寄宿的感激之情”[2]43而留下短歌、俳句、书法、绘画等艺术类作品。因此,在“甲村图书馆”二楼的展览室里陈列了不少宝贵的文化遗产。
如果说“甲村图书馆”是日本图书馆发展的缩影,反映了承载日本文化共同体共同记忆之平台的动态演变历程的话,那么,从其收藏何种作品便可窥见日本这一文化共同体在其发展过程中对自身文化的取舍。不过,需要强调的是,上述有关“甲村图书馆”收藏情况的描写并不能反映其特殊性,因为其他私人图书馆在其发展过程中亦能完成与“甲村图书馆”相似的收藏活动。然而,小说的描写并没有停留在以上这些较为空泛的介绍上。透过“甲村图书馆”现任馆长佐伯之口,小说提到了甲村家对俳人种田山头火作品的态度。原来在到访甲村家的优秀人才中,并非所有人都享受到了优厚的待遇,而山头火便是其中之一。尽管“山头火数次在此投宿,每次都有俳句和书法留下”[2]44,但甲村家将他视为“无非满口大话的讨饭和尚”[2]44,其所留作品也“几乎废弃一空”[2]44。的确,对于尚不为人所知的优秀人才,即便是独具慧眼的艺术鉴赏者也很难保证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发现其真正价值。然而,小说以山头火为例对甲村家未能将其作品保留的描写不仅极为具体,且显得意味深长。
在日本权威词典《广辞苑》中,对种田山头火是这样介绍的:“俳人。本名正一。生于山口县。早大中退。曾师事于荻原井泉水。其后出家漂泊于全国,做自由律俳句。著有《草木塔》等。(1882—1940)”[5]以上这段简短的介绍给出了有关山头火的两个基本信息:身世和创作。从身世上讲,作为日本大正·昭和时期的俳人,山头火出身于一个大地主家庭。由于家道中落,山头火曾与父亲一起经营造酒业,但不久其造酒场便遭遇破产。在尝试其他谋生手段均告失败的情形下,山头火于43岁出家并于第二年开始长达7年的漂泊生活。从创作上看,山头火31岁时正式学习俳句并以荻原井泉水为师。其创作的俳句,特别是开始漂泊生活后所创作的俳句打破了传统俳句格律的束缚,是那种“字数不定,没有季题,一般也不用切字”的“自由律俳句”。
从以上信息可以看出,山头火其实与创建“甲村图书馆”的甲村家有着密切关系。山头火曾与父亲共同经营造酒业,而甲村家“自江户时期以来代代是酒业巨子”。一个是最终破产的“造酒场之子”,一个是代代相传的“酒业巨子”,二者之间虽在家业上走向两个极端,但却因造酒业而紧密相连。那么从这一点来讲,山头火于甲村家其实并不是什么外部存在,他是甲村家中与众不同的“一员”。这就是说,虽然山头火的后半生过着漂泊的生活,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依然归属于“甲村图书馆”(=甲村家)所代表的日本文化共同体。作为甲村家与众不同的“一员”,山头火的作品却被保存日本文化共同体共同记忆的“甲村图书馆”所抛弃,这一现象不得不令人深思。事实上,日本在明治维新后掀起了浪漫主义现代自由诗的浪潮。这在为日本诗歌界带来新风气的同时,也强烈地冲击着短歌、俳句等日本传统诗歌。面对此种冲击,各类俳句革新运动应运而生,其中河东碧梧桐的新倾向俳句运动便是改革的主力。而山头火所师事的荻原井泉水正是河东碧梧桐的弟子,那么由此便可以知道山头火所作“自由律俳句”其实是传统诗歌面对现代自由诗浪潮时的一个反应。而从山头火的作品来看,尽管所作俳句既不遵循俳句音律,也很少出现季题、切字,但却很好地体现了日本的传统审美思想,从而被誉为“超越东西方界线的巡礼诗人”[6]。从某种意义上讲,山头火的秀作正是日本近代化过程中那些既保存了传统精粹又体现现代特色的精华。而“甲村图书馆”将山头火作品全部抛弃这一现象,正意味着日本这一文化共同体在近代化过程中,将产生于自己内部最为精华的部分彻底舍弃的现象。
以上有关“甲村图书馆”对山头火作品态度的描写,恐怕正是“甲村图书馆”较之其他私人图书馆的不同之处。也就是说,虽然“甲村图书馆”与其他私人图书馆在动态地反映承载日本文化共同体共同记忆之平台的演变这点上具有一致性,但从其特定的收藏却可以窥见日本这一文化共同体在其近代化进程中抛弃自身精华的问题。而从这一点来讲,“甲村图书馆”不但是日本图书馆历史的缩影,同时也是日本近代化进程的一个缩影。
本文从图书馆的本质出发,对村上春树长篇小说《海边的卡夫卡》中的“甲村图书馆”进行了考察。作为现代生活不可或缺的公共设施之一,图书馆似乎是一个无需展开详细说明的场所。然而,“何谓图书馆”所指向的是图书馆的本质,而非其外部所表现出的形态,因此从“图书馆的本质”这一角度来讲,图书馆是一个存储了文化共同体所有记忆的空间,而其所藏资料的变迁与发展,也完全可视为这一文化共同体自身文化的形成与发展。那么,在此基础上观察《海边的卡夫卡》中的“甲村图书馆”就会发现,较之明治维新后建立的公立图书馆,“甲村图书馆”的特殊性体现在其不仅是一个承载日本文化共同体共同记忆的平台,同时还动态地反映了这一平台的发展与演变;而较之与其具有相似性的普通私人图书馆,从“甲村图书馆”的收藏可以窥见日本在近代化过程中舍弃产生于自身文化精髓的问题。而以上两点正是小说中称“甲村图书馆”就是“甲村图书馆”而非什么隐喻,同时又是一座“非常solid、个别的、特殊的图书馆”的根本原因。
[1]小山鉄郎.村上春樹を読みつくす[M].東京:講談社,2010.
[2]村上春树.海边的卡夫卡[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
[3]袁咏秋,李家乔.外国图书馆学名著选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
[4]ライオネル·カッソン.図書館の誕生—古代オリエントからローマへ―[M].東京:刀水書房,2007:5-6.
[5]新村出広辞苑(第三版)[S].東京:岩波書店,1991:1504.
[6]李芒.论山头火并佳作选译[J].日语学习与研究,1988,(6):35.
(责任编辑 杜生权)
Abstract:Previously,studies of Japanese literature mostly focus on the research of the libraries inHaruki Murakami's novels from the angle of metaphor. Research on the Komura Memorial Library also belongs to this category. Distinct from the previous researches, this article starts from the exploration of the essence of "library". By interpreting the connotations of Komura Memorial Library inKafka on the Shore, the author comes to the conclusion that it's an epitome of the development of libraries in Japan and the process of modernization of the country.
Key words:library;Haruki Murakami;Kafka on the Shore;Komura Memorial Library
Analysis on the ″Komura Memorial Library″ in Kafka on the Sho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Essence of Library
GUAN Bing-bing1,YANG Bing-jing2
(1.Zhejiang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Hongzhou,310012,China;2.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Binjing,100089,China)
I313.074
A
2095-2082(2017)04-0091-07
2017-06-02
1.关冰冰(1970—),男,吉林长春人,浙江外国语学院欧亚语言文化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2.杨炳菁(1972—),女,天津人,北京外国语大学日语系副教授,文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