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唐代中原乡愁诗情怀表达与文化传承的当代价值

2017-04-14 15:54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7期
关键词:中原乡愁诗人

王 运 涛

(郑州工程技术学院 文化与传播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4)

论唐代中原乡愁诗情怀表达与文化传承的当代价值

王 运 涛

(郑州工程技术学院 文化与传播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4)

唐代中原乡愁诗在情怀表达和文化传承上的成就值得关注。从情怀表达来看,唐代中原诗人在特定时令与登高览胜时乡思尤浓,在建功立业与羁旅行役中乡愁常生,在易地而处与感同身受中情深意长,在社会动荡和亲人离散中倍加思念,以其平实的语言、巧妙的构思、细腻的描写、生动的情节抒写了浓烈真挚的家国之思。从文化传承来看,唐代中原乡愁诗在意象选用和景物描写中体现中原地区的文化特质,在家国之思和故土情怀中传承现实主义的诗歌传统,在文化意蕴和审美特征中彰显雄健昂扬的大唐气象。从当代价值来看,唐代中原乡愁诗中洋溢的乡土气韵、桑梓情怀和历史记忆,以及思想内涵、文化意蕴、美学价值,不仅是建构“中原学”的文学支点,也是建设共有精神家园的文化资源,更是构筑文化高地的文化品牌,对建构“中原学”、建设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和打造“文化河南”、加快文化产业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唐代;中原;乡愁诗;价值

乡情深乡音亘古今,乡愁浓乡思慰人心。说起乡愁,古今皆有,归根结底,人们对故乡的思念盼望,源于人类根深蒂固的安全感、依附感为主要特征的归属需要[1]265。中国古代乡愁诗“体现出惊人的连续性和传承性”[2]。究其原因,“中国以农立国,且极重视宗族与家庭伦理,因此对家园、乡土总怀着难以割舍的深情。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处处得见思乡的愁绪。诗人们不仅抒发一己之乡愁,同时也反映普天下浪迹天涯异乡客子的共同心曲”[3]。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就是在当时的洛阳编成的,所收录的乡愁诗也以中原地区最多[4]6。由于北方的猃狁(即后来的匈奴)经常入侵中原,周天子多次派兵戍边和打败猃狁,至周宣王时便有将士在戍役劳还之时作《采薇》以抒怀,其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生动地唱出了从军将士思归的情怀,其以乐景表达哀情的手法为历代文人所共赏。唐代中原乡愁诗沿袭和继承了中原文化的传统,发展创造出丰富多样的体裁和形式。如果把先秦至隋唐时期的中原乡愁诗作一简单分期的话,先秦是发轫期,秦汉是发展期,魏晋南北朝是成熟期,隋唐是鼎盛期。“此种故土情怀,到唐代的作者那里,更是无处不在。无论是山水漫游,抑或是贬谪迁徙,对于故园的思念,常常是对于心灵的一种慰藉,是心灵寄托之所在,不过写得更为美丽而已。”[5]93究其原因,是政治文化中心的重要地位,文学底蕴的深厚基础,优越的自然地理条件,众多又各具风采的文学家族,文坛领袖的提拔、引导等共同作用的结果[6]。具体到唐代中原地区,可谓名家辈出,如杜甫、韩愈、白居易、李贺、李商隐、元稹、刘禹锡、岑参、崔颢、杜审言等[7]4-5,且几乎人人都有乡愁诗佳作传世。本文所论唐代中原诗人是指占籍唐代河南道及今河南省的诗人。总之,唐代中原乡愁诗佳作迭现,地域特色鲜明,文化风味厚重,在情怀表达和文化传承上的成就值得关注[8]。

一、唐代中原乡愁诗的情怀表达

唐代中原乡愁诗以其平实的语言、巧妙的构思、细腻的描写、生动的情节抒写了浓烈真挚的家国之思,在情感表达上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特点。

(一)在特定时令与登高览胜时乡思尤浓

唐代中原乡愁诗最动人之处在于诗人渗透在字里行间的深情,这种深情在特定的时令节气和特定的场景中更容易被激发出来。“每逢佳节倍思亲”,不仅春日、中秋、重阳、寒食、冬至、除夕等特定时令节气容易勾起游子的乡愁,就是登高览胜之时也常会激发诗人的乡思。无论是在特定时令节气中抒发诗人对时光流逝、生命有限而归家无望的无比忧伤,还是在登高览胜时表达诗人对远方家乡、故国亲人百思不得一见的无限惆怅,都在痛苦无奈中化作了唐代中原诗人创作的源泉。所不同者,前者通过观照自然物候的变换和感悟时间飞逝的无奈来彰显归家之难、抒发思家之愁,后者通过登高远眺故园的方向和遥想家人情形的方式来表达乡思之苦、流露还乡之切。如果说春天、河边、爱情是先秦《诗经》中女子怀春诗的标配,那么时令、登高、思乡则是唐代中原诗人乡愁诗的传统,前者是阳气动则春情萌,后者则是怀乡切而乡愁生。乡愁如春草,“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如杜甫的《绝句二首》(其二)即有“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之问。杜审言在“十年俱宦薄,万里各地方”的游宦生涯中,多次在春天里写下为人称道的乡愁诗,如《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云:“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借早春宦游江南写家国之思,春日归思盛,闻歌欲沾巾。在春天思乡之情浓烈之时,以“上官体”著称的上官仪也留下了“客子情已多,春望复如此”“春晴重以伤,归念何由弭”的佳句。孟云卿在漂泊他乡之时,恰逢寒食倍思亲更添悲凉,便有了《寒食》:“二月江南花满枝,他乡寒食远堪悲。”“高处不胜寒”,“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如政治动荡及个人宠辱无常的经历,使宋之问登高览胜时感慨万千,无论是在《题大庾岭北驿》中所云的“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还是在《度大庾岭》中所云的“度岭方辞国,停轺一望家”,或者是在《登逍遥楼》中所云的“逍遥楼上望乡关,绿水泓澄云雾间。北去衡阳二千里,无因雁足系书还”,皆是将离家经年之人对故乡望了又望的愁肠和形态白描如画,生动表达了诗人思乡情切而又无法抵达的乡愁。经过唐代中原诗人的反复吟咏,在特定时令与登高览胜时乡思尤浓,成了唐代中原乡愁诗情怀表达的绝佳方式。

(二)在建功立业与羁旅行役中乡愁常生

乡愁诗创作由来已久,并非唐朝的新创,且历代皆有佳作涌现,然而在建功立业的进取中与羁旅行役的苦闷中而能为乡愁涂抹上一种雄健昂扬的情绪,则唯有唐代最为令人振奋,因此留下了不少千古传诵的名篇。唐代中原诗人在痴痴守望故乡的方向时,常因所处环境与时代背景不同,使得各自的乡愁诗在景物描写、情感内涵与表现手法上各有各的风格和意境。有人说,初唐的乡愁诗多有草莽之气,盛唐的乡愁诗偏向粗犷豪迈,因为盛唐诗人为博取功名而纷纷奔赴边塞,作品中洋溢着一种“好男儿志在千里”的激昂雄壮之气。如岑参怀抱“功名只向马上取”(《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的雄心壮志,在两次出塞期间,留下了许多情真意切的乡愁诗,其乡思源于羁旅异乡的经历,并在功名无成的现实中得以强化,具有浓烈、挚切、基调明朗的特点[9]。尽管岑参心中也有难以斩断的乡愁,如《宿关西客舍,寄东山严、许二山人,时天宝初》中所云“孤灯然客梦,寒杵捣乡愁”,然而那首广为后人传诵的怀乡思亲名作《逢入京使》中“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则包含着漫漫思乡之情与渴望功名之情两大情怀,一亲情一豪情,交织相映,感人至深,反映了盛唐文人从军求功的豪迈与安享盛世生活的愿望之间的感情冲突。岑参在家国矛盾中自觉选择了先国后家,这在其乡愁诗《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亦有所表现,此诗描写西域八月飞雪的壮丽景色,抒写塞外送别、雪中送客之情,表现离愁和乡思,却充满奇思异想,并不令人感到伤感,其中“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中所表现出来的浪漫理想和壮逸情怀,使人觉得塞外风雪也变成了可玩味欣赏的对象。当然,羁旅行役中的黄昏日暮最容易引发行人渴望归家、家人盼望团聚的情感[10]。如崔颢的《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因为将日暮时分的怀古之意与思乡之情融为一体,思接千载,情系古今,严羽以为“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的《黄鹤楼》为第一”[11]197。对不同时空的跳跃性展示是古诗词魅力的重要表现,空间位移和感情脉络的契合,使得古代士人的时空共寓演绎出万古千愁的诗词,无疑是一种颇有意味的现象[12]。如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以问答的形式,将眼前景作日后怀想,由眼前的空间带出远方的家乡;又遥想他日重逢而话今宵,诗人与妻子相依西窗,剪灯夜话,倾诉别情,巧妙地把空间和时间的往复集于一炉。

(三)在易地而处与感同身受中情深意长

唐代中原乡愁诗在真实反映诗人的情感历程和心灵震撼的时候,往往以易地而处与感同身受的方式来抒写“一种相思,两地乡愁”。如白居易的《自河南经乱,关内阻饥,兄弟离散,各在一处,因望月有感,聊书所怀,寄上浮梁大兄,於潜七兄,乌江十五兄,兼示符离及下邽弟妹》诗云:“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诗人在独自遥望孤悬夜空的明月时,便设身处地地想到流离各地的亲人们此时也同自己一般在举目遥望这轮明月,由此生动描绘了五地望月共生乡愁的图景。如王建的《十五夜望月》:“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通过“今夜月明人尽望”的想象,将诗人对月怀远的情思和久别思聚的情意,表现得蕴藉深沉、委婉动人。又如,杜甫的《月夜》:“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诗人不写自己思家怀人,却设想妻子今夜“闺中独看”鄜州月,小儿女尚且“未解忆长安”,由此越发加重了思念的重量。如元稹的《望驿台》中所云:“可怜三月三旬足,怅望江边望驿台。料得孟光今日语,不曾春尽不归来!”与白居易的和诗《望驿台》:“靖安宅里当窗柳,望驿台前扑地花。两处春光同日尽,居人思客客思家。”以及白居易的《邯郸冬至夜思家》云:“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其中“想得家中夜深坐”和元稹“料得孟光今日语”与“居人思客客思家”三句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通过设身处地的想象来感同身受家人的牵挂思念,从而曲折委婉地传达了诗人自己的思念。如刘禹锡的《竹枝词二首》:“楚水巴山江雨多,巴人能唱本乡歌。今朝北客思归去,回入纥那披绿罗。”“白帝城头春草生,白盐山下蜀江清。南人上来歌一曲,北人莫上动乡情。”地不分南北,乡愁心相通,诗人听到巴人所唱本乡歌便感同身受其中浓浓的乡愁,情不自禁就想要“归去”故乡。

(四)在社会动荡和亲人离散中倍加思念

安史之乱期间,由于战争频仍,社会动荡不安,交通多有不便,离散中的亲人除了思念再难相见。如诗圣杜甫无论是在《天边行》中抒发的“九度附书向洛阳,十年骨肉无消息”的焦急无奈,还是在《春望》中流露出的“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沉痛感慨,无不凝聚了诗人对亲人的思念牵绊。更多时候,可望而不可及的家乡成了诗人心头的痛。如白居易在《阴雨》中云:“望阙云遮眼,思乡雨滴心。将何慰幽独?赖此北窗琴。”面对乡愁弥漫,忧思难忘,诗人只有借琴慰藉。白居易的《除夜寄弟妹》:“感时思弟妹,不寐百忧生。万里经年别,孤灯此夜情。”则沉痛地表达了离家万里的孤独、欲归未能归的惆怅。又如,王建的《远征归》:“万里发辽阳,处处问家乡。回车不淹辙,雨雪满衣裳。”《江南杂体二首》:“处处江草绿,行人发潇湘。潇湘回雁多,日夜思故乡。”前者之“处处问”与后者之“日夜思”,足见乡愁之“忧思难忘”。面对“虽不能至而心向往之”的故乡,诗人常将思念化为家书,如卢仝的《自咏三首》中云:“家书与心事,相伴过流年。”亲人离散经年,再见不知何年,此刻若遇到前往自己故乡之人,诗人必会感慨万千,如崔曙的《送薛据之宋州》:“风土至今忆,山河皆旧游。……君去问相识,几人今白头。”思乡情切便难免会梦绕魂牵,如李商隐的《滞雨》云:“滞雨长安夜,残灯独客愁。故乡云水地,归梦不宜秋。”由灯已残说明独坐久,由独坐久说明客难眠,由客难眠说明乡愁深,更见忧思难忘的无限惆怅。社会动乱则征战不止,如此便会让征战之人倍加思念亲人,如高适的《燕歌行》:“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既描写了战士征战的长期辛苦,又写出征夫对家中妻子的想象以及思念之情,充分表现出征夫们强烈的思乡情绪。如果在远离亲人求取功名的过程中接连遭遇打击,诗人对家乡亲人的思念便会变得相对复杂,如孟郊的《再下第》:“一夕九起嗟,梦短不到家。两度长安陌,空将泪见花。”写诗人科举接连落第的悲愤情绪,“梦短不到家”描绘出诗人思念故乡却又觉得愧对乡亲的情感,表达出诗人既幽愤又思乡的复杂情绪和矛盾心理[13]。

二、唐代中原乡愁诗的文化传承

中原诗歌和中原文化的关系是非常紧密的,两者同源,发展同步,相互影响,因此根植于中原文化的唐代中原乡愁诗必然具有自己独有的文化特质。唐代中原乡愁诗是唐代诗歌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是中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从中原文化的角度切入研究唐代乡愁诗,不仅有利于把握唐代中原的社会背景、文人思想、生活状况,而且有利于从深层揭示唐代乡愁诗的文化传承。

(一)在意象选用和景物描写中体现中原地区的文化特质

唐代中原乡愁诗中的意象选用和景物描写,常常带有鲜明的地域文化特色。作为唐朝的陪都,洛阳的路、桥、酒、风等诸多中原风物渐次成为唐代中原乡愁诗中的诗歌意象,京洛生活成为宦游诗人现实处境的参照,对洛阳的思念成为诗人艺术创作的动力源泉。如杜审言由于思乡心切,感情浓烈,在《春日怀归》中云:“心是伤归望,春归异往年。河山鉴魏阙,桑梓忆秦川。……更怀欢赏地,车马洛桥边。”思绪瞬间便到了“洛桥边”。对洛阳风物的追忆和憧憬在杜审言的春日乡愁中屡屡出现,如《春日京中有怀》便流露出类似的乡愁:“今年游寓独游秦,愁思看春不当春。……寄语洛城风日道,明年春色倍还人。”正是由于对故乡洛阳风物的熟稔,有时便免不了会拿来与异国他乡风物作一比对。如杜审言的《旅寓安南》云:“交趾殊风候,寒迟暖复催。仲冬山果熟,正月野花开。积雨生昏雾,轻霜下震雷。故乡逾万里,客思倍从来。”诗人以新奇的手笔,把异乡特殊的自然风貌表现出来,尾联自然而然地转至自己对故乡的思念上来,使读者既流连于独特的景色物候,又被诗人思乡之情所感染,可谓异地之景与思乡之情相互交融,别有一番滋味[14]。又如宋之问的《始安秋日》云:“桂林风景异,秋似洛阳春。晚霁江天好,分明愁杀人。”诸如此类,念念在兹的思绪时有出现,如沈佺期的《初达欢州》云:“搔首向南荒,拭泪看北斗。何年赦书来,重饮洛阳酒。”“久为京洛客”的诗人在“搔首”“拭泪”之间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重饮洛阳酒”。盛唐时期最有影响的政治家张说在《蜀道后期》中说:“客心争日月,来往预期程。秋风不相待,先至洛阳城。”以“客心争”“秋风不相待”“先至洛阳城”的夸张手法表达了归心似箭的渴望。同样是思念家乡洛阳,王湾的《次北固山下》则是富含哲理,气象宏阔:“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诗人的心绪在心心念念间便随着乡书飞到了洛阳边。武元衡不仅在《南徐别业早春有怀》中以“虚度年华不相见,离肠怀土并关情”之语表达了想念家乡的离愁别绪,更在《春兴》中进一步表达了思乡之频与深,诗云:“杨柳阴阴细雨晴,残花落尽见流莺。春风一夜吹香梦,又逐春风到洛城。”以虚为实又暗寓思归之意,且乡思之情似可与风同行,“逐春风到洛城”句可与李白的“随风直到夜郎西”媲美,极富特色。又如刘方平的《秋夜泛舟》云:“岁华空复晚,乡思不堪愁。西北浮云外,伊川何处流?”秋夜泛舟之际默默地思念故乡的一条河流,此情此景正如王国维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二)在家国之思和故土情怀中传承现实主义的诗歌传统

从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到汉乐府诗歌,从建安文学到杜甫的诗歌,从白居易倡导的新乐府运动,到陆游、龚自珍的诗歌传承,他们均以各自独特的艺术实践,体现着鲜明的现实主义的特点[15]。《诗经》中的《硕鼠》《七月》《伐檀》等篇,初步奠定了中原文学的现实主义的传统,到了唐代,杜甫、白居易等诗坛巨匠又进一步把古典现实主义传统发扬光大,这在他们的乡愁诗中均有所体现。以杜甫为例,他在飘零困苦中始终关怀着国家的安危、关注着民生的疾苦,其乡愁诗内涵意蕴特别丰厚,最大的特点就是家国命运和个人情感、人生际遇的交织,具有典型的诗史价值。诗史是史学中一个重要概念,指诗歌因真实记录历史事实而兼具诗学与史学的特质,是一种具有考察时政得失、世运升降功能的历史书写[16]。唐代中原乡愁诗的代表人物首推诗圣杜甫,不仅是因为他是唐代乡愁诗创作最多的诗人,更是因为他的诗要表达的内容多以“叹国”为主,兼顾对亲人的思念之情,常常流露出作者对百姓疾苦的无奈以及家国的悲痛之情。杜甫看到安史叛军焚掠长安便沉痛地写下《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感时忧国,恨别思家,烽火连天,家书难达,白头搔短,欲不胜簪,“溅”出悲苦难抑之情,“惊”出触目惊心之状,巧妙地化思家与忧国为一炉。在社会动荡而家人杳无音信时写下《述怀》:“寄书问三川,不知家在否。……自寄一封书,今已十月后。反畏消息来,寸心亦何有?”诗人处在难忘家人安危又担心有不好的消息传来的两难处境,使人足以从中体会到“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的辛酸。当“天地一沙鸥”般孤老飘零时,他写下了“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当捷报传来时便写下了“生平第一快诗”《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漂泊西南时,国家的危难兴衰始终牵引着诗人的情感变化,《秋兴八首》中有着鲜明而集中的表现,如“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鱼龙寂寞秋江冷,故国平居有所思”“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国心”等,俱是融恋归与悯时为一体,心心念念不忘故国家园。总之,杜甫在安史之乱的动荡中,在自己穷困潦倒的坎坷经历中,伤时忧国之心始终未泯,穷年忧黎庶之情不怠,其乡愁诗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现实主义风格,被世人誉为诗史。晚唐孟綮的《本事诗》:“杜逢禄山之乱,流离陇蜀,毕陈于诗,推见至隐,殆无遗事,故当时号为诗史。”[17]17

(三)在文化意蕴和审美特征中彰显雄健昂扬的大唐气象

唐代中原乡愁诗除了记载历史现实与补充史书记载不足的功用,还有记录诗人生活史、心灵史的重要价值。中原作为唐朝东都的所在地,不仅以其丰厚的文化积淀哺育了许许多多著名的诗人,培育出杜甫、岑参、张说等诗歌大家,而且以其博大的胸怀接纳了像王维、李白等一流诗人,给他们提供了文学素材和创作灵感,使他们在中原大地创作出动人华章[7]159。乡愁首先是源于人们寻找家园的冲动、思念亲人的本能,其次才是在思念父母、妻子、情人的激发下,抒发游子之吟、边塞之哀、家国之痛。如岑参无论是在《碛中作》抒发:“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的感慨,还是在《宿铁关西馆》流露:“哪知故园月,也到铁关西”的幽思。诗人走月亮也走,游子辞家暗恨生,纵使功名马上取,将军白发征夫泪。无论是岑参、高适卫国舍家戍守边塞过程中流露的乡愁,还是杜甫、白居易遭逢战乱亲人离散期间流露的乡愁,无不充满了对乡土气韵、桑梓情怀和历史记忆的依恋与渴望。整体来看,唐代中原乡愁诗中的“乡愁”具有两重文化意蕴:一是怀念行政地域意义上的“乡”;二是怀念家国文化意义上的“乡”。同时又具有三重审美价值:一是升华高尚的爱国情操,二是培养宽厚的和谐意识,三是激励创业的雄心壮志。特别是以诗圣杜甫为代表的唐代中原诗人的乡愁诗创作,成为中国诗歌史上最为动人的“大唐之音”,形成的珍贵的精神文化财富沾溉百代,成为中原文化精神形象化的载体。从文化传承来看,唐代中原乡愁诗里“望得见的乡愁”能够多维度地展示和表达中原文化的特色和内涵,扩大中原文化的认知度、理解度,提升中原文化的信誉度和美誉度,进而树立起中原良好的文化形象,对于当前中原文化的交流与传播发挥着重要作用。

三、唐代中原乡愁诗的当代价值

有唐一代具有鲜明的开放性,有志之士大多热衷于建功立业,纷纷离家远行,这与诗经时代的服役以及汉魏等时代的逃难,便有很大区别,也正因为如此,才和今天这个“大众创新、万众创业”的新时代发生共鸣。在当前这样一个人人都争相实现中国梦的时代,很多人为了心中的中国梦而开始流动。因此,在当前加快华夏历史文明传承创新区建设的过程中,重新审视唐代中原乡愁诗对中原文化的诗意表达,在“记得住乡愁”中挖掘唐代中原乡愁诗中丰富的文化资源,对推进华夏历史文明传承创新区建设,建设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打造“文化河南”,“加快构筑全国重要的文化高地”,均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建构“中原学”的文学支点

当前,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需要建构“中国学”,让中原更加出彩需要建构“中原学”,“中原学”要以继承和发扬中原优秀传统文化、创造现代中国文化为指向,以凝练中原文化精神、满足人民精神文化生活需要为直接目标,以引领地区经济社会发展为追求,构建具有中原特色、时代风貌的“中原学”[18]。唐代中原乡愁诗继承和创新了中原文学精神,中原文学文以载道、伤时忧国、关注民生、教化育人、求新创变的价值追求以及感叹人生短暂的生命意识等,在唐代中原乡愁诗中都有突出的表现。如唐代中原乡愁诗对故乡风物民俗的审美观照,对当时时事变迁的生动记述,对特定时期、特定地域文化的诗意表达,极大地丰富了乡愁诗的情思内涵,提升了乡愁诗的艺术成就,凝聚了唐代中原杰出之士感时忧国的思想。因此,以“望得见乡愁”的唐代中原乡愁诗为依托,通过搭建载体、创新形式,把优秀的中原文化推向世界,在与世界文化交流、融合中提升发展,有利于增强中原文化的影响力和辐射力,提升中原文化的国际影响力和竞争力。总之,以中原文化为切入点,将唐代乡愁诗与中原文化进行交叉研究,不仅有利于拓展唐代乡愁诗、中原文化研究的视域,而且有利于把握乡愁诗和中原文化在唐代的时代性特征,是推动中原文化持续发展的重要文化资源,这对于加快构建“中原学”具有巨大的学术价值。

(二)建设共有家园的文化资源

唐代中原乡愁诗内容广泛,题材多样,形式丰富,是诗人地志书写的重要形式。“地志书写再现了浓浓的乡音、熟稔的景物、大好的河山、共同的苦难等,读者一旦遭逢地景地貌的书写,便因其催化作用而更容易领略作者的情感,有利于勾起人们对同一片热土的挚爱,对同一个家国的热爱,对同一个民族的认同”[19]。唐代中原乡愁诗承载了中华民族“寻找家园”的精神追求,表达了中华儿女“天涯共此时”的美好期盼,蕴含了“月是故乡明”的价值取向,传达了“家书抵万金”的沟通渴望,在全球华人中至今仍保持着巨大的影响力,是建设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重要文化资源。因此,打造“文化河南”就要从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力量,建设“老家河南”就要从唐代乡愁诗中增强“记得住乡愁”的能力,建设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更要从唐代乡愁诗的艺术价值和文化意蕴中增强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不断推动包括唐代中原乡愁诗在内的中原优秀文化传统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唐代中原乡愁诗中洋溢的乡土气韵、桑梓情怀和历史记忆,是“望得见的乡愁”,有利于增强民族的凝聚力和向心力,有利于汇聚全社会的力量,必将在国家统一、文明传承和华夏历史文明传承创新区建设、中华民族共有家园建设中发挥应有作用。

(三)构筑文化高地的文化品牌

唐代中原乡愁诗里蕴含的思想内涵、文化意蕴、美学价值等历史和人文资源,是河南省加快建设文化高地,让中原儿女带着传统进入现代的必备要素。唐代中原乡愁诗中流淌着对故乡故国风物人情、节令习俗、友情故事的追忆缅怀,充溢着诗人对生命意识、人生感悟、宇宙哲思的抒发感慨,写满了对朋友唱和、家族交往、个人求取功名中的情思感伤,流露出诗人的精神品格、人生追求、艺术修养的独特风貌,生动反映了唐代的历史进程、社会生活、思想观念、风情民俗等丰富内容,蕴含着丰富的物质与非物质的遗产资源,借助现代科技、产业模式和创意理念,把文化资源遗产转化为现代产业和产品,有利于提升中原文化及相关产业的发展层级,增强市场竞争力,从根本上推动文化产业的提升发展。因此,探讨唐代中原乡愁诗与中原文化精神,梳理唐代中原乡愁诗对中原文化繁荣的贡献,整合唐代中原乡愁诗蕴含的文化资源,从唐代中原乡愁诗的思想内涵、文化意蕴、美学价值中汲取文化创意的智慧源泉和精神力量,坚持古为今用,推陈出新,从而解决中原文化产业发育不足、文化活力发展不足的问题,让唐代中原乡愁诗里“望得见的乡愁”成为具有中原风貌、中国特色和国际影响的文化品牌,对于加快构筑文化高地,推动文化产业振兴,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总之,唐代中原乡愁诗的创作特征不仅表现在形式上,更重要是在文化内涵上,唐代赋予乡愁诗以圆融的表现形式,中原文化赋予乡愁诗以鲜明的文化特质。无论是从艺术特点和时代特征来看,还是从它所表现的地域特色和文化特质来讲,抑或是从它所具有的当代价值和国际影响来考量,唐代中原乡愁诗都是古代诗歌史上的一道特殊景观,是打造中原文化品牌无比宝贵的文化财富。唐代中原诗人笔下的乡愁在长期的情怀沉积中已经融入了中华文化的传统元素与精神基因,成了民族情感的依凭与精神家园的归附,是中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丰富的当代价值。因此,对唐代中原乡愁诗的情感表达和文化传承、当代价值的探讨就显得尤为重要。最后还应一提的是,中国古代乡愁诗至今尚无专著出现,尚无人为中国古代乡愁诗作史,尚缺少真正从文学批评史层面对古代乡愁诗进行系统评价的成果,宋元明清以至现代乡愁诗的研究还相对薄弱,特定地域的乡愁诗研究成果也不多,南北方乡愁诗比较研究成果更为欠缺,这些都有待进一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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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郭德民】

2017-03-13

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唐代中原乡愁诗研究”(编号:2013BWX006); 河南省软科学项目“唐代中原乡愁诗与华夏历史文明传承创新区建设”(编号:152400410488); 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唐代乡愁诗与中原文化研究”(编号:2015-GH-556)。

王运涛(1977—),男,河南开封人,郑州工程技术学院副教授,西北大学博士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和中原文化研究。

I2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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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3600(2017)07-005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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