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宏
(辽宁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辽宁大连 116029)
罪与耻:莫言的《蛙》与库切的《耻》之比较
朱宏
(辽宁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辽宁大连 116029)
库切的小说《耻》,其主人公卢里在面对暴力和权利均衡时所陷入的道德困境,向我们展示了南非白人种族在废除了种族隔离制度之后的人性挣扎和生存现状。而《蛙》是莫言文学创作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忏悔之作。两部作品表层上看均表现了人们的赎罪心理,具有深刻的警示性。两位诺奖得主都通过讲故事给人以启示与反思,同时,对当代世界范围内的文学与文化研究也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罪感;耻感;制度;道德困境
任何一个民族要想前进和发展,都凭借文明的纵向积累和外来文明交互的横向扩展而得以强盛的。作为2012和2003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与库切,分别以其作品《蛙》与《耻》藉由对社会现状的描述而折射制度性与道德性冲突下的社会现实。
莫言的《蛙》切入点为生育,给读者呈现了一部完整的中国计划生育长卷,从更深层次思考了罪感、忏悔和救赎。文章从蝌蚪写给杉谷一的信展开,详细论述了对于罪恶的认知,对悔悟与救赎的倡议与呐喊。《蛙》中姑姑作为妇产科医生在计划生育政策下变成计生工作执行人,具有的社会现实功能,而文本主要通过姑姑的行为讨论她的悔悟和渴望自我救赎的心灵。南非作家库切的《耻》即便很多人对他所呈现的内容有着不同的见解,但是作为南非白人的边缘人库切融入了自身的特殊经历的心血之作,其现世研究一般集中在后殖民主义视角下南非的历史与现实,人性的诟病与底线探究的代价等方面。
(一)计划生育政策。作为20世纪70年代以来在我国全面推行的计划生育,1982年定为基本国策,2001年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口与计划生育法》。至此中国计划生育政策强势迸发,符合政府意志的姑姑们开始忠诚而零误差的开始执行这一政策。莫言借撑筏人扁头的话给出了答案:“有钱的罚着生,没钱的偷着生,当官的二奶生,无钱胆小的公职人员不敢生。”而“蝌蚪”反问扁头:“照你的说法,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不是名存实亡了吗?”扁头回道:没有啊,政策存在啊,要不以什么做依据罚款呢?扁头给了现实一个最为赤裸的答案,它反映了当时社会的无奈,更是莫言对这一政策的深刻反思。政策的制定在执行时性质的改变使其本身的贡献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名存实亡。
(二)种族隔离制度。南非种族隔离制度,是1948年至1994年间南非共和国实行的一种种族隔离制度。具体实践上,南非种族隔离制度防止了非白人族群(即使是居住在南非白人区)得到投票权或影响力,将他们的权益限制在遥远可能从未访问过的家园。1997年2月3日,南非永久宪法生效,结束了300多年的种族隔离制度。小说《耻》发表于南非独立与种族隔离废止之后的1999年。然而,在殖民主义时代的终结与种族隔离制度的废止后的新南非,各种创伤与社会现实问题并未随着永久宪法的生效而消弭,反而是居住在南非大地上的白人、黑人无一例外的面临身份的更迭于文明冲击。而这社会的巨变,使主人公终日惶惶不知所措,人性的考验在制度化与道德化的现实社会更为残酷。
伦理和制度在人类社会的不同阶段有着不同的形态,把伦理与制度放在不同社会形态中考察,将有助于我们从历史变迁角度把握伦理与制度在不同社会中的变化轨迹。
《蛙》的故事发生在山东高密一个儒家文化传承的孳乳之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生育观浸润了齐鲁大地几千年的时光,当这种传统伦理道德被计划生育政策撞击下,在文革时期大肆推行,对人权的摧残因为全民运动的实施变得尤为惨烈。姑姑作为农村妇产医生的身份在计划生育政策撞击下无意间犯下了无可宽恕的夺人生命的罪孽。尽管她逃避自己内心黑暗复杂的一面,下意识不去触碰。但血淋淋的事实已经烙印在历史上。“无数计划生育执行者在合法落实政策的幌子下,主观上抑制不住自身犯罪意识,其实客观上己经违背了法律。”[1]民族的悲戚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变得苍白无力。那些用生命换取子孙的超生者,只是在动荡的社会,用子嗣来换取社会制度的不稳定,是一种基于自保心态的行为。在文化崩溃与现实坍塌的打击下,底层人们不得不如此。在这样残酷的政治背景下,当制度伦理与道德伦理面临双层困境的情况下人民的生活无疑将变得悲苦。这样的情境,已经不能用道德与否来来评价小说中的人物。“姑姑”的善恶,好坏已无法简单定义,可憎抑或可哀?普世的价值观让选择变得进退维谷。百姓、民族、国家在这一特殊时期面临的困境与伤痛暴露无遗。费孝通说:“社会完整是个人健全生活的条件,而社会的完整必须人口的稳定,稳定人口有赖于社会分子的新陈代谢,因素它引起了种族延续的结果。”[2]生育权是基本人权,而以强制的方式控制生育,是人性的违背,可是在当时的中国这又是不得不选择的理性生存方式。
生于1940年的库切,从他的童年到成年正好经历了南非种族隔离政策的一个盛行期。推翻了漫长的殖民历史,解除了种族隔离,多个肤色最终在南非大地上实现了政治的平等,但是历史不是一纸法律就可以改变的,一个制度的革新所带来延续问题不是轻而易举可以解决的。白人没有了种族隔离制度的保护,但思维方式长久以来的行为方式没有那么快改变,于是小说主人公卢里所代表的白人学者猛然间从整个圈子的主体地位变成了圈外人,从而找不到与黑人所能和谐生活在一起的方式。盛行于白人社会的道德价值一次次被黑人文化所冲击。地位的更迭加上思想的挤压,让南非白人无时无刻不处在尴尬境地。首先,他们在黑人文化圈中丧失了以往的特权,其次,他们由来已久的思维方式与黑人无法交流,之前拥有的优势已消磨殆尽。制度的成型与历史变迁和思维惯性的更迭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正因为观念文化的差别,制度才在不可调和的冲击中充当了强制性调和剂的作用,尽管宗族隔离制度声名狼藉,但它的存在仍然或多或少起到了这样的调和作用。作为南非另外一个重大疾患的强奸率也出现在《耻》这部小说中,库切从他的角度呼吁关注南非高强奸案的爆发情况。此外,维持国家治安的国家机器不作为、司法制度效率低下、受害人需要承受社会与家庭双层压力等等,使得受害人不敢争取自己的权益而无法受到公正的宣判,长期的殖民统治与种族隔离使南非青年的成长环境恶劣,从而导致的内心扭曲,使社会上的犯罪日益猖狂。制度的变迁道德碰撞,出现了很多有违道德的困境,要怎样解决这种困境,两位诺奖的获得者在文中分别以救赎与赎罪的方式给予了他们心内的解释。
尽管上述故事的发生地在地理位置上跨越了整个地球的半径,在同属于第三世界的特殊时期政策的制定有其特殊的历史根源。《蛙》中记录的计划生育政策有着不容赘述的成绩,但这一政策却是缺乏人文关怀的,它漠视了生命所该有的价值也藐视了作为人生育权利的存在,带给了无数家庭噩梦般的伤害。姑姑作为一名妇产科医生,她的一生在父母的赞叹与感谢中接生了千余婴儿,也曾在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家庭的憎恨和厌恶中扼杀了几千条生命。姑姑是一名接生婆,当这种政策来临,她成为了计划生育政策的执行者。然而,姑姑只不过是政策的工具罢了,从而不幸的裹挟进这历史的洪涡中,超生带给了无数家庭痛苦的经历。事实上,姑姑是整个政策最直观的受害者,她的心里充满了触动灵魂深处的矛盾和痛苦。终于退休了,那一夜“蛙声如鼓,但姑姑说,那天晚上的蛙声如哭,仿佛是成千上万的初生婴儿在哭。姑姑说她原本是最爱听初生儿哭声的,对于一个妇产科医生来说,初生婴儿的哭声是世上最动听的音乐啊!可那天晚上的蛙叫声里,有一种怨恨、一种委屈,仿佛是无数受了伤害的婴儿的精灵在发出控诉。[3]蛙声阵阵仿佛每一声都在叫醒她的罪恶之源。当内心的罪恶之源被唤醒,那些曾经因她而逝去的生命,形成了巨大的罪恶感裹挟着她的潜意识蔓延而来,姑姑陷入了无从救赎的罪戾,终日唯有以忏悔度日。终于她找寻到自己认为可以救赎的方式,嫁给泥塑匠郝大手,通过他那双大手重塑自我。《蛙》的结尾,蝌蚪在最后一次写信给杉谷义人:“我原本以为,写作可以成为一种赎罪的方式,但剧本完成后,心中的罪感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沉重。……”蝌蚪的内心有着和姑姑同样的看法,然而每一个生命都是唯一且无法顶替的。当制度与伦理碰撞而来的矛盾不可避免地出现而导致的历史问题席卷而来,想要解决问题只能通过时间的沉淀与反思,最终能探求到一条既能兼顾中国国情和谐存在的更为合理的方式。莫言在小说的结尾虽然让姑姑重新接生了孩子已达到让其赎罪的目的,然而事实又演变成让孩子离开自己母亲的另一帮凶。蝌蚪希望他的书写可以救赎自己罪孽的灵魂,然而下笔尽是苦难的记录。
库切的《耻》写在了因为历史残留下的罪行再次上演之后,其主人公卢里与露西同样在沉痛与救赎中探求。然而相比与姑姑而言,他们父女的赎罪能相对便捷一些。卢里在遭遇了学校的耻辱之后,其被逼无奈地选择女儿所在的乡下农场寻求弊护。同样他的女儿也是他前一次婚姻失败的牺牲品。强烈的创伤使之有强烈的摆脱白人世界的欲望,从而选择了去乡下农场谋生。露西是典型的前殖民者的子女,在后种族隔离时代的到来,殖民主义的脊梁被硬生生打断,她被现状毫不留情地放逐到流亡的队列。她希望宁谧而自立的生活,无比强烈的期望可以融入南非这片疆域。卢里来到农场的不久,几个黑人袭击了他们的农场,然而更让卢里内心沉痛而无法接受的是露西拒绝报警,并坚持要生下遭强暴所致的腹中的胎儿,甘愿给施暴者做了小老婆。南非黑人是最直接赤裸裸的受害者,仇恨在长期的压抑下形成了无限放大的怒火。强暴成了这一怒火的发泄口,这不单是个人的强暴,更是种族的发泄。毫无疑问,露西成为了整个殖民主义的祭祀者,她用被强暴的耻辱背负起殖民者罪恶的包袱。当自由独立从露西身上消失,她新的身份不得不以腹中的婴孩才能确认,这个流淌着黑人与白人血液的新生儿代表着曾经的侵犯与殖民转换成了被殖民者的降服与湮灭。库切用露西孩子的孕育及降生来标志着两个种族的融合。由此证明殖民主义的伤害是双重的。《耻》的结尾定格于护狗所,作为曾经大学教授的卢里成为了狗所的管理人员,他的选择是在接受了身份的改变后以一种救赎的心态去心甘情愿接受历史的罪恶所带来的惩罚。殖民主义与种族隔离的肆虐给在这片土地上没一个阶级每一个种族每一种肤色的人都带来了无法磨灭的痛苦。被救赎的新南非民众,400年来的殖民主义政策消退殆尽,各个种族都处于迷茫与纠结中,努力找寻着可以平等与友好的环境,他们也都在为一个和谐美好的新南非而共同努力。
姑姑在小说《蛙》中用自己的一生践行着计划生育政策,然而当退休之后,晚年的姑姑却生活在自责与激烈的思想斗争中,那“历史性的工作”让她背上了沉重的罪恶的包袱,一生不得解脱。卢里与他的女儿虽然不是《耻》中殖民罪行的直接实施者,然而殖民者的烙印是在他们一出生就需要背负的恶行,白人几百年来殖民罪恶的集聚让他们父女的情境恶劣,从而成为这一体制下凸显出来的替罪羊。两厢比较我们认为,两本小说都根源于历史,尽管有着不同的经历,但结局却不尽相同。尽管二人用了不同的写作手法,但表达的内容具有时代的普遍性:政策更迭的前路是坎坷的,作为践行者是需要在迷惘与徘徊中反思,这种反思最终会成为人类和平与发展的奠基石,也只有通过这种反思才能为最终的和谐寻找更有效的解决途径。
[1]罗兴萍.重新拾起“人的仟悔”的话题——试论《蛙》的杆悔意识[J].当代作家评论,2011(6).
[2]费孝通.乡土中国生育制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8.
[3]刘建军.南非转型与库切之“耻”——库切的耻观研究[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11.
[责任编辑 王占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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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438(2017)03-0059-03
2016-11-29
朱宏(1983-),女,吉林白城人,辽宁师范大学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伦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