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睿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陕西西安 710119)
从《〈史记〉评注读本》看春秋战国时的门客特质
陈睿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陕西西安 710119)
春秋战国时期,养客之风盛行,正是由此才缔造了“门客”这一特殊群体的大肆形成与广泛存在。门客们多属于社会边缘人物,往往因不得志或为求名而投于名门显族门下,他们大多源于社会底层。正因为他们身份及来源的多样性,也才得为我们演绎一个又一个丰富、鲜活与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史记〉评注读本》从《史记》中选取了多个门客的事迹,文章通过对《〈史记〉评注读本》中门客相关篇目的分析来看春秋战国时门客身上的特质。
《<史记>评注读本》;门客;特质
《〈史记〉评注读本》是秦同培从《史记》中选取120篇辑录而成,此书第一版的年代已不可考。经过对国家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南京图书馆以及浙江图书馆的调查,这些图书馆俱未收藏《〈史记〉评注读本》,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的影印本,也未说明依据哪一家图书馆收藏的石印本进行影印的。此书原为近代一位教师兼编辑工作者秦同培所选辑,其书名在目录和正文的首行及书内版心的上端均题为《言文对照〈史记〉评注读本》,不过,“言文对照”为双行小字,故此书既可全称为《言文对照〈史记〉评注读本》,也可简称为《〈史记〉评注读本》。《〈史记〉评注读本》中的一些选文对门客着墨颇具。
《〈史记〉评注读本》中所提到的门客共计16人。如春秋时的公孙杵臼、程婴(《程婴存孤》节《赵世家》),鉏麑(《晋灵不君》节《晋世家》);战国时期的张仪(《张仪说楚决齐》节《楚世家》),苏秦(《苏秦说齐归燕十城》节《苏秦列传》),苏代(《孟尝君好客》节《孟尝君列传》),狗盗者(《孟尝君好客》节《孟尝君列传》),冯驩(《冯驩客孟尝君》节《孟尝君列传》),毛遂(《毛遂自荐》节《平原君列传》),侯嬴(《信陵君列传》上),侯嬴、朱亥(《信陵君列传》中),聂政(《聂政列传》节《刺客列传》)等等。根据这些门客的类型,我们可以因其效力方式以及其自身性质的不同而对他们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分类。
(一)行刺类,即带剑、必死之士。他们是门客中的英勇之士,其以行刺的方式帮助主人完成大业,以成就其大义者。行刺者一般都有胆有识,刚直果敢,讲究义气,忠于信诺,性格极为刚烈,读他们的侠义故事让人有极为酣畅、痛快之感。《〈史记〉评注读本》中这类门客有两人:聂政和鉏麑。他们为了主人的大业而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的性命。聂政在母亲尚在人世时,终究不肯答应为严仲子效力,然母亲逝世后,聂政毫不犹豫地选择为严仲子效力报仇。“久之,聂政母死。既已葬,除服,聂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臣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未有大功可以称者,而严仲子奉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乃遂西至濮阳,见严仲子曰:‘前日所以不许仲子者,徒以亲在;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终。仲子所欲报仇者为谁?请得从事焉!”[1](P596)为了不暴露、不泄露复仇计划,聂政选择孤身一人前往韩国。“聂政曰:‘韩之与卫,相去中间不甚远,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生得失则语泄,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雠,岂不殆哉!’遂谢车骑人徒。聂政乃辞,独行杖剑至韩。”[1](P596)在为严仲子报仇杀死韩相侠累之后,为了不牵连严仲子,聂政径自毁容颜,皮面决眼而死。“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此等侠义忠诺,赴死以报知己的刚烈行为,让人不觉动容感怀。《韩子》曰:“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是自古以来人们对于侠者的界定,将侠所为看作是一种反叛行为。而史公却对此种行为大赞大叹,《〈史记〉评注读本》中的选文以及评语的字里行间亦如是赞,缘是和史公生平有关。正义之事不能由世人所谓的“正道”解决,那么理应出现用另一种方式去为人鸣不平。
(二)辩说类,即口才一流,思维敏捷之人。他们可以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劝退百万雄师,为主人谋利。《〈史记〉评注读本》中提及的计四人:毛遂、张仪、苏秦、苏代。毛遂在随平原君及其余十九门客前往楚国共约合纵之事时,面对迟迟不定的纵约以及强势霸道的楚王,“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王之命悬于,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知恶焉。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1](P578)在与楚王的对话中,毛遂言辞激烈,不卑不亢,咄咄逼人,有一种不依不饶之感。最终说服楚王“歃血而定纵”,在这一说服过程中,充分体现了毛遂的不凡辩才。这些辩说之类无非是为名利而已。对于毛遂,史公尚有敬重之意,而于苏秦、张仪之类则持之不屑。
忠义类,即品行高洁,誓死追随主人的忠肝义胆之人。无论主人是处于逆境还是顺境,这类门客都能够从一而终,舍身报恩。《〈史记〉评注读本》这类门客有五人:程婴、公孙杵臼、侯嬴、朱亥、贯高。程婴和公孙杵臼,在趙盾全家被屠岸贾所杀之后,为了存留赵氏的孤儿,两人皆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彊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诸将不许,遂杀杵臼与孤儿。……及赵武冠,为成人,程婴乃辞诸大夫,谓赵武曰:‘昔下宫之难,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赵氏之后。今赵武既立,为成人,复故位,我将下报赵宣孟与公孙杵臼。’”[1](P543)还有信陵君门下的侯嬴,为了成就公子的美名,“故久立公子车骑巿中”[1](P581);在公子率军救赵之时,因自己年老不能从,而许诺“请数公子行日,以至晋鄙军之日,北乡自刭,以送公子”[1](P582)。忠义之人的形象性格及其所行所为在史公的笔下愈为风发大气,他们身上的大义和某类人的名利观形成鲜明对照。这也正是史公笔调高明之处,亦见史公胸中之大丘壑。
《孟尝君好客》首段便言:“孟尝君舍业厚遇之,以故倾天下之士。食客数千人,无贵贱一与文等。”[1](P576)此段表露的信息是说,孟尝君底下的数千门客身份地位皆平等,没有什么贵贱等级之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首先,从他们的食物上来说。最下等的门客,在主人家也就是混口饭吃,能够裹腹,解决温饱问题即可;最上等的门客则可以食鱼,而且出行的时候还有车。如《冯驩客孟尝君》(节《孟尝君列传》)中的冯驩,文道“孟尝君置传舍十日,孟尝君问传舍长曰:“客何所为?”答曰:“冯先生甚贫,犹有一剑耳,又蒯缑。弹其剑而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孟尝君迁之幸舍,食有鱼矣。五日,又问传舍长。答曰:“客复弹剑而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舆’。”孟尝君迁之代舍,出入乘舆车矣。”[1](P577)
其次,从他们的住宿条件来说。最下等的门客,他们住在传舍中,冯驩最开始便是;一般的门客则会住在幸舍里,如孟尝君在听到冯驩的“抱怨”后将其迁入幸舍;最上等的门客则是住在代舍中。这些不同等级的门客住不同等级的宿舍这一信息,我们皆可从《冯驩客孟尝君》中了解到。而且我们也可以通过毛遂身份地位的变化得知客有上下之分。《毛遂自荐》(节《平原君列传》)中的毛遂,“平原君已定从而归,归至于赵,曰:‘胜不敢复相士。胜相士多者千人,寡者百数,自以为不失天下之士,今乃于毛先生而失之也。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赵重于九鼎大吕。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彊于百万之师。胜不敢复相士。’遂以为上客。”[1](P578)以及《信陵君列传》(上)中的侯嬴,“于是罢酒,侯生遂为上客。”[1](P581)……还有《孟尝君好客》(节《孟尝君列传》)中的狗盗鸡鸣者,在得志与不得志之间,别人对他们的态度也是截然不同。文中如此言:“始孟尝君列此二人于宾客,宾客尽羞之,及孟尝君有秦难,卒此二人拔之。自是之后,客皆服。”[1](P576)其余宾客对他们的态度由一开始与之为耻到最后转为佩服,而孟尝君也由对他们的不知不屑而变为列二人为宾客。让人不禁感叹,何所谓重客?不过为己利,为己用尔尔。
门客之所以投奔于别人门下,与他人形成豢养关系,其目的无非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显名,得取功业。由于最初的目的性而使得门客和主人之间的豢养关系不再那么简单、纯粹。一部分门客完全秉持着“合则留,不合则去”“富贵则就之,贫贱则去之”的理念。这类人往往朝三暮四、见风使舵,只求名利富贵与功业,心中毫无忠信。如平原君门下之客,当看到信陵君的威信渐高于平原君时,便大半引入信陵君门下。而门客中也不乏高洁之士,他们对待主人往往倾力相报,甚至以死相报主人的知遇之恩。
在《信陵君列传》上篇中,大梁夷门监者侯嬴为了成就信陵君礼贤下士的美名,不牺背负众人的唾骂。“侯生因谓公子曰:‘今日嬴之为公子亦足矣。嬴乃夷门抱关者也,而公子亲枉车骑,自迎嬴于众人广坐之中,不宜有所过,今公子故过之。然嬴欲就公子之名,故久立公子车骑巿中,过客以观公子,公子愈恭。巿人皆以嬴为小人,而以公子为长者能下士也。’”[1](P581)《信陵君列传》中篇中,侯嬴为公子出策盗虎符而救赵国,又为其推荐朱亥,当自己因年老而不能一起随信陵君出军时,更是许下了以死相随的诺言。此等忠信忠义,让人为之动容。还有《冯驩客孟尝君》中的冯驩,为了成就孟尝君的美名也是煞费苦心。“冯驩曰:‘然。不多具牛酒即不能毕会,无以知其有余不足。有余者,为要期。不足者,虽守而责之十年,息愈多,急,即以逃亡自捐之。若急,终无以偿,上则为君好利不爱士民,下则有离上抵负之名,非所以厉士民彰君声也。焚无用虚债之券,捐不可得之虚计,令薛民亲君而彰君之善声也,君有何疑焉!’”[1](P577)
而另一类则是只图功名,见主人势倒便如猢狲散的是多之又多。《信陵君列传》下篇中,当信陵君完全不因身份的悬殊而特意寻找并结交隐于博徒的毛公和隐于卖浆家的薛公而遭到平原君的“嫌弃”时,平原君的门客半去而归信陵君。“公子乃谢夫人去,曰:‘始吾闻平原君贤,故负魏王而救赵,以称平原君。平原君之游,徒豪举耳,不求士也。无忌自在大梁时,常闻此两人贤,至赵,恐不得见。以无忌从之游,尚恐其不我欲也,今平原君乃以为羞,其不足从游。’乃装为去。夫人俱以语平原君。平原君乃免冠谢,固留公子。平原君门下闻之,半去平原君归公子,天下士复往归公子,公子倾平原君客。”[1](P584)这里平原君的门客之所以离开而归信陵君,无非是因为信陵君的名声在当时比平原君的名号响亮罢了,归到信陵君门下后会显得更加体面,更加有成就感,成功的机会会更大些罢了。天下士皆归信陵君,无非也是想借信陵君的名号而借机成就自己罢了。《蔺相如權制秦王廉頗》中,蔺相如的门客在看到他每次都躲着廉颇时,皆以为是蔺相如胆小怕事,纷纷准备离去,直到藺相如点播提醒才领会蔺相如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于是舍人相与谏曰:‘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今君与廉颇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恐惧殊甚,且庸人尚羞之,况于将相乎!臣等不肖,请辞去。”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彊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闘,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雠也。’”[1](P592)作为门客,理应是为主人服务,为主人提供智谋的,然他们却在主人一旦势微之际便决意离开,完全是站在自己的立场出发,完全是从利益的角度权衡。还有《平原君笑躄者》中的门客亦是如此表现。
门客作为一个特殊的社会群体,它丰富了整个社会的结构。其中的高洁义士,他们的言语行为影响着中国历史的发展,其优秀的品质为我们精神人格的构造和良好道德的形成树立了榜样,唤醒着我们内心深处的正义感。而另一些朝三暮四、见利忘义、见风使舵、只为利来之流,他们自身确实存在着很大的问题,然而我们也不能完完全全地对一些看似有很大不足的人进行彻底地否定。因为人都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有善的一面,当然也有恶的一面……任何东西都不是全好全坏的,只不过,我们要把握全局,从整体上对其进行一定的辨别罢了。
[1]][清]秦同培.史记评注读本[M].上海:世界书局石印本,民国十三年(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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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占峰]
I206.2
A
2095-0438(2017)03-0050-03
2016-11-29
陈睿,女,陕西大荔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学。
2013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中外《史记》文学研究资料整理与研究”(13&ZD111)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