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的重要性》中唯美主义与道德的关系

2017-04-13 20:08张玉玲
绥化学院学报 2017年5期
关键词:王尔德功利主义维多利亚

张玉玲 陈 丽

(华东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 上海 200037)

《认真的重要性》中唯美主义与道德的关系

张玉玲 陈 丽

(华东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 上海 200037)

文章旨在分析王尔德喜剧《认真的重要性》中唯美主义与道德的关系:先分析王尔德唯美主义理论与艺术实践之间的矛盾性,然后指出本剧中唯美主义元素是对维多利亚传统道德的颠覆与反抗,最后探讨王尔德唯美主义的新道德观:对维多利亚传统道德的蔑视,以及对人性解放与自由的追求。

《认真的重要性》;唯美主义;道德

奥斯卡·王尔德是英国唯美主义运动的杰出代表之一,他借鉴吸收了之前美学家的唯美主义理论,并逐渐形成自己比较有逻辑的唯美主义理论体系。王尔德树起“为艺术而艺术”的大旗,坚持艺术的独立性,认为艺术除了表现自身之外不表现任何东西。美是艺术的唯一目的,形式是艺术的本质。在艺术与道德的关系上,王尔德宣称艺术与道德无关,强调不能用道德的观点来评判艺术作品。在《道连·格雷的画像》序言里,王尔德坚称书无所谓道德不道德,只有写的好与不好的,“艺术家没有伦理上的好恶。艺术家如在伦理上有所臧否,那是不可原谅的矫揉造作。”[1](P3)

然而,王尔德的唯美主义从未真正与伦理道德相分离,而是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首先,从王尔德唯美主义产生的背景来看,维多利亚社会表面风平浪静,实则矛盾重重,王尔德目睹了伦敦上流社会的虚伪与狡诈,对此深恶痛绝。然而,当时资本主义如日中天,公然的批判与谴责难以被人们接受,甚至可能导致非难,“于是,‘为艺术而艺术’、‘艺术超然于现实,超然于道德’的口号成为王尔德等唯美主义作家的遁词。”[2](P171)王尔德作品极力提倡超道德的唯美主义,以此来向维多利亚传统道德发出挑战。其次,王尔德虽极力倡导“为艺术而艺术”,但他在《谎言的衰落》中指出,只有笨蛋和教条主义者才会始终如一,将最初的原则贯彻到行动终极的人令人乏味。[3](P74)因此,王尔德并未将他的艺术理论完全贯彻到作品中,他的创作从未脱离生活与现实,作品中艺术与道德的矛盾比比皆是:例如他的小说《道连·葛雷的画像》体现了艺术之美与伦理道德的矛盾关系;童话没有摆脱以教诲为目的的传统童话形式,而是宣扬理想世界的真善美;戏剧反映了唯美主义与维多利亚时期伦理道德的冲突。再者,从艺术与道德的本质来说,艺术站在时代潮流的前列,具有开创性,批判性以及积极否定性;而道德往往是为了维护社会稳定或现有状态,具有常规性,保守性和消极滞后性,在某种程度上会成为社会发展的障碍,艺术和道德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因此,王尔德的剧作中充满道德意义,唯美主义与道德之间存在着复杂的关系。

《认真的重要性》被认为是王尔德最出色的社会喜剧,本文主要研究喜剧中唯美主义与道德的关系。关于王尔德作品中唯美主义与道德的关系问题,以往很多学者也做过这方面的研究,许多评论家认为王尔德作品中唯美主义与道德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如霍尔布鲁克·杰克逊指出,王尔德并没有任自己沉浸在毫无原则的法国唯美主义中,因为“一个细小的声音一直在抑制他的热情,阻止他像他迫切想要靠近的法国人那样追求不道德或非道德”[4](P255)。王尔德的同性恋伴侣阿尔弗莱德·道格拉斯认为:“很明显,王尔德在生活中是不道德的,他的艺术却一直是道德的。”[5](P309)G.K.切斯特顿认为:“他(王尔德)有时假装艺术比道德重要,但那只是逢场作戏,对于他和其他任何人来说,道德与不道德是更重要的。”[6](P311)一些评论家认为王尔德的作品是对维多利亚传统伦理道德的反抗:如厄普顿?辛克莱认为王尔德的警句“就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具有日常有道德敏感性的人们的脸上……”[7](P203)约翰·德林克沃特认为《认真的重要性》“不是一个风俗喜剧,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带有批评性的时事讽刺剧,是一部被撕裂的面具。在这部剧中,社会被他约定俗成的东西所背叛”[8](P203)。杨霓提出:“王尔德不但没有否认文学创作与道德的不可分割性,而且他有着鲜明的道德观:既揭露和批判了英国维多利亚时代资产阶级上流社会道德的堕落,又对人们进行了严肃的道德教育;而他提出的艺术不应受道德的约束,是他反叛资产阶级时代道德的策略武器。”[9](P102)王尔德也认为,艺术并非时代的产物,而通常是和时代针锋相对的。[3](P102)在他的喜剧《认真的重要性》中,笔者以唯美主义的起源即它的反功利主义①为出发点,来探讨王尔德剧中唯美主义因素是如何对传统的维多利亚道德进行颠覆和讽刺的。笔者认为,王尔德通过讽刺19世纪末泛滥于英国社会虚假与病态的“认真”态度,揭示出王尔德唯美主义的“新道德”,即内化在人们自身的唯美主义道德:对人性自我实现和个性自由的关注。

一、生活转化为艺术——对维多利亚道德虚伪性的讽刺

在《谎言的衰落》中,王尔德颠倒了艺术模仿生活的传统理论,宣称“生活模仿艺术远甚于艺术模仿生活”。他认为生活是粗糙乏味的,艺术可以把生活当成素材,以一种新奇的方式重新创造它,使之达到艺术的和谐与完美。[3](P102)19世纪的英国人缔造了经济霸权,世界帝国和民主政治,形成了一种复杂多样的人生观,表现为既诚挚热情,沉着高尚,又随声附和,虚饰伪善。剧中,面对维多利亚时期虚伪的社会现实,两对男女主人公分别在他们沉闷无聊的生活中虚构了另一个艺术世界,以杜撰的形式把枯燥无味的生活转化为艺术,以个人想象的艺术形式来反对维多利亚时期道貌岸然的虚伪表象。

面对一套虚伪僵化的社会行为规范,两位男主人公各自杜撰了另外一个身份,将他们的生活艺术化,来逃避现实生活赋予他们的“责任”。剧中,杰克和奥哲能在现实生活中分别是高度负责的监护人和姨妈眼里的好外甥,为了扮演好这两个角色,他们一味地迎合现实生活赋予他们的“责任”,服从社会对绅士的道德标准。基于维多利亚时期英国社会权威的社会规范和道德标准,人们对正统的形象和权威观念深信不疑。就像杰克所说,作为监护人,似乎只有表现出“一副及其正派的样子”[10](P6),别人才会觉得自己真的履行了责任和义务。奥哲能每周都要去姨妈家吃饭,协助姨妈招呼客人,举行惯常枯燥的家庭聚会。虚伪无聊的现实生活让他们选择逃避,逃进自己想象的艺术世界。杰克为了逃避作为监护人的责任,杜撰了一个名叫“认真”的弟弟,去城里寻欢作乐。同样,奥哲能为了躲避亲戚之间的频繁走动,创造了一个叫“奔波里”的病友,去乡间游玩享乐。在王尔德看来,美的形式的一个特点就是:人们可以随意地加入自己希望的任何东西,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任何内容。一切艺术就是生活上升为理想的结果。[11](P416)并且,他们各自借着“认真”的名字找到了自己的爱情。当他们对个人生活的渴望遇到虚伪僵化的社会规范时,就创造另一个艺术中的世界来逃避其中与之对抗。

女主人公赛西莉所想象的日记里的爱情世界也是生活转化为艺术的典型。英国社会等级森严,在爱情婚姻上历来讲求门第观念。两位女主人公对此却不以为然,他们有着纯真的浪漫少女幻想,一直幻想着嫁给一个叫“认真”的另一半。赛西莉厌倦了乡下单纯的少女生活,满脑子幻想着与“认真”相爱的全过程,包括相爱,订婚,破裂以及后来的和好,并牢牢记在日记中,这一系列美丽的想象,让她自己都感动得流下泪水。传统的日记形式是写实的,而这里,日记却成了赛西莉“虚构”的事实。她就像王尔德式的唯美主义者,抱怨生活的粗糙乏味,渴望有一个自己的世界,想象着生活达到艺术的层次,幻想自己的爱情像小说一样浪漫精彩。这里赛西莉的日记体现了王尔德谎言的艺术,即讲述美而不真实的事物,体现了艺术的虚构性;也体现了艺术高于生活,把生活转化为艺术的主张。在想象的艺术世界,赛西莉肆意享受着自己的爱情,以此来逃避维多利亚时期虚伪世俗的爱情婚姻观。

面对虚伪矫饰,道貌岸然的维多利亚社会,男女主人公用艺术的想象与虚构,使自己的生活更加完美和谐,走进艺术的世界,来逃离琐碎无聊的现实,暗讽了维多利亚时期表面的“认真”态度。

二、浪荡子形象——对维多利亚庸俗主义的反抗

“浪荡子”最初出现于18世纪70年代苏格兰边境流传的歌谣,后来被人们用来描述当时英国那些风度翩翩、特立独行的男性形象。法国人把浪荡子形象理想化,把它塑造成与资产阶级社会完全相反的反中产阶级、反庸俗的形象。19世纪末,霍尔布鲁克·杰克逊提出的“新浪荡”精神(New Dandyism)超越了早期浪荡子的内涵,进入到唯美主义领域,追求人为的艺术技巧,崇拜城市生活,主张艺术自律,这些姿态都是对维多利亚时期意识形态的反抗。王尔德的浪荡风格是这一时期最出色的代表,使浪荡子成为审美形式的化身,其浪荡精神主要表现在他的审美现代性和反叛性。他们从服装、言行、生活方式等表现其与众不同,以此来反抗资产阶级的庸俗主义。从哲学和美学领域来说,庸俗主义表现的是一种反智主义(Anti-intellectualism),“轻视艺术、美、精神和智力。这主要指的是一个庸俗之人的举止,习惯,性格以及思考方式。”他们思维狭隘,愚昧无知,崇尚物质主义,缺乏文化以及审美鉴赏力。[12](P1099)阿瑟·甘兹提出,在《认真的重要性》中王尔德构建了两个相互对抗的世界,一个浪荡子的世界,一个是非利士世界,即维多利亚的道德世界。[13](P216)在这个浪荡子的艺术世界里,王尔德塑造了一系列的浪荡子形象,以特立独行的外在和高雅品位以及玩世不恭的心态对待维多利亚道德世界里一系列庸俗乏味的事情。

首先,他们以与众不同的高雅品位和着装为自己塑造了一个浪荡子的唯美形象。男主人公杰克和奥哲能对男子的风度与着装有着无与伦比的鉴赏力,是艺术形式美的实践者。像王尔德一样,他们对外在形象的完美渴求非常人所能及。奥哲能用餐之前一定要在纽扣上插一朵襟花,否则“没有襟花,我就没胃口”,[10](P39)而且指定要粉玫瑰而不要黄玫瑰,奥哲能以对饰品的刻意讲究来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体现自己追求纯美的唯美主义艺术理想。正如王尔德所言:“要么成为一件艺术品,要么穿上一件艺术品。”[14](P28)看到杰克身穿黑色丧服,帽綑黑绉纱,手戴黑手套,他说:“我还不喜欢你这身衣服呢。样子真可笑,你怎么不上楼换了它呢。真孩子气......从来没有见有人花那么长时间打扮,可效果也好不到哪儿去。”杰克却不以为然:“总比你老是打扮过分好得多。”[10](P47)有评论家言及:“在喜剧中,王尔德塑造专注于领带、背心和扣眼的浪荡子形象,借此与舞台上及观众中衣着古板的维多利亚绅士抗衡。”[15(P97)他们张扬自我,以苛刻的审美视角对彼此服饰搭配评头论足,向世人彰显一个与众不同、精心打造的自我形象,以此来对抗资产阶级毫无品味的庸俗主义文化内涵。

其次,除了塑造一个与众不同的外在形象以外,他们最多的是以言行和态度上的玩世不恭来表现出对当时维多利亚社会庸俗文化的不满。正如阿特斯·奥加拉所说:“浪荡子的主要美德体现在他的内在态度......”[16](P24)作为一个文笔犀利,特立独行的小说家、剧作家,王尔德的许多作品一问世便收到了诸多负面评论。他的悲剧《莎乐美》因涉及宗教因素被禁演,小说《道连·格雷的画像》受到许多非议,甚至被认为是不道德的淫书。因此,王尔德借奥哲能之口,讽刺维多利亚时期文学批评的浅薄狭隘,“文学批评可不是你的特长啊,老弟。你千万别干这行。这碗饭该留给没上过大学的人吃;他们在报纸上干的挺好的嘛。”[10](P12)把报纸上的文学批评者说成是没上过大学的人,指责报纸上的文学批评毫无水平可言,暗讽了当时文学批评者的愚昧无知。奥哲能这样描述客人们对社交季节聚会音乐的反应,“如果是好音乐,大家就光说话不听;如果不好呢。他们就光听不说话。”[10](P17)这句话乍一听,读者可能会认为,这句话是否说反了,按理说应是好音乐认真听,不好的话就不听,可仔细推敲,我们会发现音乐对社交季节舞会来说只是一个装饰作用,没有人认真听,也没有人有品位去区分音乐的好坏,这是王尔德对上流社会人士浅薄空虚无聊的嘲讽。剧中两位男主人公言辞犀利、妙语连珠,以玩世不恭、愤世嫉俗的态度来反对资产阶级毫无品味的庸俗日常。

唯美主义的浪荡子不仅以高雅的品位和与众不同的外在形象来反抗维多利亚时期的庸俗主义气息,更是以浪荡子玩世不恭的生活态度揭露英国上流社会的庸俗日常和弊病。

三、个人主义——对维多利亚时期人性压抑的救赎

个人主义是王尔德唯美主义理论的核心,是其整个美学理论的出发点。王尔德认为艺术就是一种个人主义的集中体现。在阿特斯·奥加拉看来,王尔德的个人发展论是他艺术生活的基本原则。[16](P42)在《社会主义制度下人的灵魂》中,王尔德的个人主义提倡个性的发展和自我实现,反对平庸,个人主义的自由是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王尔德的个人主义具有开创性和反叛性,他断言:“艺术是一种个人主义,而个人主义是一种扰乱性和分裂性的力量。它的巨大价值就在这里。因为它要扰乱的是类型的单一,习俗的奴役,习惯的专制和由人到机器的降级。”[17](P358)维多利亚时期的道德常常是“残酷的,不留情的,苛求的”[18](P277),这一时期的社会结构、社会观念、社会风尚乃至社会道德等方面,对人的个性和独立性存在诸多限制。人们要求的禁欲主义、自制精神和责任感,特别是清教主义道德观,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人性的压抑。剧中王尔德的个人主义主要体现在人格的多重性,自我实现以及对人性的发展中,这些都是对维多利亚残酷苛刻的伦理道德造成人性压抑的讽刺和救赎。

首先,奥哲能和杰克为寻欢作乐各自杜撰的另一个身份,以及温黛琳和赛西莉各自在日记中营造的自我想象的世界都体现了他们人格的多重性。阿瑟·甘兹认为王尔德社会喜剧中描写的都是一些“分裂的自我”,迫于社会的压力,他们表面上符合当时的道德准则,其实内心却在渴望“做自己”。剧中的杰克和奥哲能,他们表面上对待事情严肃认真,富有责任感,定期参加并协助举办亲友间的聚会。但这并不是他们真正的自己,他们讨厌和亲戚们在一起,不愿被社会道德规范束缚,渴望做回真实的自我。杰克对于乡间的枯燥生活感到厌倦和苦恼,“人在城里娱乐自己,在乡间就娱乐别人。”[10](P6)他不想只做赛西莉的监护人,更想过城里无拘无束的生活。当内心真正的“自我”与社会中的“自我”发生矛盾时,他们选择了另一个自我,并“创造”了另一个自我。一个是为了进城享乐发明了弟弟“认真”,一个是为了到乡间体验杜撰了病友“奔波里”。在另一个世界,公共舆论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他们的灵魂是自由的,个性不会被骚扰。这正验证了王尔德的观点,真正的个人主义是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而不是为别人而活,人的首要目标是自我发展。

其次,温黛琳对自由爱情的想象与不懈追求体现了强烈的个人主义倾向。维多利亚时期,女性地位低下,她们唯一的功能就是一件装饰品,男性对女性的压迫苛刻,毫无人情可言。婚姻大事都是由家长做主,女性一直处于被动地位,她们思想被禁锢,天性被压抑,生活极度空虚无聊。剧中温黛琳却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性形象,她敢于正视自己的欲望与情感,从一开始面对爱情就比较积极主动,在母亲坚决反对她与杰克订婚时,她不予理会,依然对爱情矢志不渝,“虽然她可以阻止我们结为夫妇,虽然我会嫁给别人,至于嫁完再嫁,我对你的爱是永恒的,她无论用什么方法也改变不了!”[10](P30)她敢于做自己,无所畏惧地追求自己的幸福。这种强烈的个人主义性格特征展现出对维多利亚时期虚伪婚姻和传统两性不平等关系的反抗。

第三,剧中个人主义的另一表现是两位男主人公的同性恋倾向。1891年王尔德与在牛津求学的阿尔弗雷德·道格拉斯陷入了“一种羞愧的秘密,一种无法言说的爱”[19](P46)。在伦理道德刻薄严谨的维多利亚社会中,王尔德无法将自己的“不道德”隐私曝露出来,只能以适当的文学形式隐秘地表达在其作品中。他的同性恋倾向在本剧中也有迹可循,剧中男性的脂粉气和模糊的性取向以及女性所表现出的男性气质就体现出这点。19世纪,英国社会对性别角色的规定十分严格,要求男子就应该充满男子气概,女子就该温顺柔弱。[20](P52)而本剧性别角色却恰恰相反,男主人公对于自己的衣着饰品等极其讲究,对待爱情却显得被动、扭捏;两位女主人公却带有明显的男性气质,对待爱情大胆主动,遇到情敌展现出强烈的攻击性来悍卫爱情。另外,本剧中同性恋另一个隐晦的暗示就是奥哲能杜撰的“奔波里”。有评论家猜测“Bunbury”这个词是男性妓院的一个英式俚语,王尔德很可能用来指代同性恋行为。[21](P28)奥哲能得意洋洋地向杰克宣传他的奔波里主义:

“我可说什么也不跟奔波里分手……男人要是结了婚还不认识奔波里,那日子就不好过喽……小两口,相见愁,小三口,到白头哇。”[10](P14)

这是王尔德在隐晦地表达自己的婚姻观以及自己婚后的同性恋倾向。事实上,他的作品中从一开始就已隐约表露出对男色的描写及男性魅力的刻画,例如他对童话《快乐王子》中小王子迷人外表的勾勒,《道连?格雷的画像》中画家贝泽尔对英俊的道连之美的迷恋,悲剧《莎乐美》中对先知约翰身体、肌肤、嘴唇等身体部位魔性般的刻画等等。王尔德同性恋倾向一直贯穿在他的作品中,他用自己强烈的个人主义方式表达对维多利亚时期传统两性关系的反抗。然而不幸的是,因为道格拉斯父亲的控告,最终王尔德以“有伤风化罪”被判处两年的牢狱之刑。

男女主人公在人性压抑的维多利亚社会规范之下展现出的另一面自我表现个人主义中人格的多重性;温黛琳对爱情的强烈追求实现了自我的需求;剧中隐秘的同性恋倾向等强烈的个人主义色彩折射出王尔德对个人发展和个性自由的追求与向往,也体现出对维多利亚时期人性压抑的救赎与嘲讽。

四、享乐主义——对维多利亚时期功利主义的逃避

王尔德的唯美主义强调艺术美给人带来的感官享受与审美愉悦,他认为感官可以治愈灵魂的创痛。受佩特提倡的“瞬时体验”和“感官享乐”的影响,王尔德提倡“新享乐主义”,即尽可能地满足自己的欲望,来逃避专制的世俗纷争和绝望。维多利亚时期是资本主义发展的鼎盛时期,功利主义充斥着整个维多利亚社会,由于资本生产的特殊方式,功利主义被颠倒成为谋求私利的主动精神②,人们把拥有大量金钱和奢华物质作为追求的终极目标,把追求利益和目的作为一种手段,忽视了自身的真正幸福生活和全面发展,“人不再重要,价值、利益和物质成为中心。”[22](P44)王尔德哀叹:“美好崇高的国民生活都被英国的商业精神扼杀了。”[3](P89)对于当时的现实生活,王尔德很无奈,他宣称:“在这动荡和纷乱的时代,在这纷争和绝望的可怕时刻,只有美的无忧的殿堂,可以使人忘却,使人快乐,我们不去往美的殿堂还能去何方呢?”[23](P26)这句话成了当时人们逃避现实,追求精神享乐的最好诠释。王尔德意识到在金钱至上的现实中没有快乐可言,唯一能做的就是取悦自己,以“寻欢作乐”为唯一处世哲学,成为享乐主义的实践者,以此来反抗功利主义的现实。

剧中的享乐主义首先表现在男主人公对另一种生活的体验和追求。剧情一开始就是围绕着男主人公的谎言来阐述的,乡间的杰克,为了体验城里的生活,编造了一个叫“认真”的弟弟;城里的奥哲能,为了感受乡间的生活,杜撰了一个叫“奔波里”的病友。两人编造的另一个身份在性质上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对现有环境的厌倦,目的是体验另一种生活。当杰克去找奥哲能时他们一开始的对话就能体现出来:

奥:“你好哇,认真,什么风把你吹进城里了啊?”

杰:“当然是风流快活的风啦,别的风吹的动人吗……”[10](P6)

他来城里没有别的目的,只为了寻欢作乐。正如佩特认为的“生活的目的是经验本身而不是经验的结果”。[24](P249)他们不甘于久居一隅,各自杜撰了另一个身份来体验不同的生活,远离世俗的干扰和责任。他们整日的生活就是听歌剧,参加俱乐部等一些享乐活动。

奥:“我们吃完饭干什么好呢?上剧院怎么样?”

杰:“不去。我什么也不爱听。”

奥:“那,上俱乐部吧。”

杰:“不去,我什么也不想谈。”

奥:“那,十点钟上帝国大舞台走走吧?”

杰:“不去,我什么也不要看。太傻气了。”

奥:“那咱们干什么好呢?”

杰:“什么也不干。”

奥:“最吃不消的事情就是什么也不干。不过,只要没有明确的目标。吃不消我也愿意吃。”[10](P29)

他们追求另一种享乐,一种无所事事的生活,以感觉为基础,以快乐为归旨,以个人享乐作为对功利主义的无形反抗。正如戈蒂耶所说:“享乐是生活的目的。”[25](P46)这与维多利亚时期盛行的功利主义注重实际,为追求金钱利用一切手段在所不惜的理念背道而驰。

他们感受着高雅的钢琴曲,对美食刻意讲究,体现了享乐主义的感官享乐。奥哲能说:“天下最烦人的就是没人请吃饭了”,甚至调侃道吃饭不认真的人很肤浅。还有他觉得每当一遇到麻烦,只有吃的才能安慰他。[10](P68)说明在他眼里享受美食的独特意义。费芬斯姨妈对黄瓜三明治的喜爱,温黛琳和赛西莉对美食的挑剔,都体现了他们享乐主义中的感官享乐。

剧中人物无所事事,对感官享乐的追求以及对于纯粹快乐的体验达到了极致,与当时维多利亚时期功利主义与重商主义背道而驰,作者以享乐的态度反抗维多利亚时期传统的功利主义。

结语

在《认真的重要性》中,王尔德的唯美主义理论贯穿全剧。通过男女主人公对想象的艺术世界的追求折射出王尔德对维多利亚时期虚伪社会规范的讽刺和无奈;剧中的浪荡子对外在形式美的追求以及玩世不恭的态度表现出对维多利亚时期庸俗主义的反抗;男女主人公对个人自由与爱情的不懈追求以及隐含的同性恋倾向体现了对维多利亚时期人性压抑的救赎;男女主人公整天无所事事的享乐主义价值观是对维多利亚时期盛行的功利主义的颠覆。剧中体现的唯美主义因素从未与道德分离,而是对维多利亚时期虚伪、功利、庸俗伦理道德的冲突和颠覆,同时对维多利亚道德造成的人性压抑的反抗,对人性自由与发展的提倡。

注释:

①唯美主义诞生于西方基督教文化体系崩溃之际,是一种立足于此岸一元世界的纯粹世俗性文艺思潮。学术界一般认为康德美学为唯美主义的起源,法国批评家及作家们创造出“为艺术而艺术”的理论,把人的审美活动界定于文学艺术领域,主张艺术自律。法国泰奥菲尔·戈蒂耶反对艺术的功利性,同时把美进一步具体化为一种形式和感官印象。英国的唯美主义发端于19世纪中叶,考其源头,可追溯到浪漫主义时代。早在19世纪20年代,浪漫主义诗人约翰·济慈在其书信和诗歌创作中已体现了浓厚的唯美主义倾向。济慈看来,文学创作并不关乎探索真理,也不关乎道德目的,只应专注于对审美感觉沉醉与把握。约翰·罗斯金的一生为美与艺术而战斗,推崇美与艺术的价值。

②功利主义最早可追溯至古希腊。苏格拉底认为,所有人都应追求快乐与利益。他把善等同于快乐,把恶等同于痛苦。1781年穆勒最先使用功利主义一词,把功利主义思想作为一种系统学说,用趋乐避苦原理来论证功利主义,把苦乐的感觉作为道德评判的标准,即快乐为善,痛苦为乐。这个时期的功利主义与王尔德的享乐主义所崇尚的快乐至上理念有异曲同工之妙。维多利亚时期是资本主义发展的鼎盛时期,由于资本生产的特殊方式,人们都把拥有大量金钱和奢华物质作为追求的终极目标,功利主义被颠倒成了人们追求的最终目标,背离了该理论创设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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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占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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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438(2017)05-0046-06

2016-12-31

张玉玲(1992-),女,河南郑州人,华东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在读硕士,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陈丽(1974-),女,河南安阳人,华东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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