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燕姣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昆明 650500)
文史哲专题研究
新历史主义视角下的《羊脂球》
◎郑燕姣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昆明 650500)
《羊脂球》是法国作家莫泊桑的现实主义小说代表作之一,它以普法战争为背景深刻地揭露了普鲁士侵略者的残暴野蛮与资产阶级丑恶肮脏的灵魂。通过对普法战争期间一辆驿车上乘客的描写,刻画了当时法国社会各阶层人物面对战争和危难时的态度和立场。篇幅虽短,却表现出普法战争下真实的生活状况,既取材于现实又有着文学性的虚构,文学文本与非文学文本形成互文、交流的态势。文章从其历史隐喻、文本叙事和文学文本与非文学文本的相互生成入手,来分析隐藏在文学文本中的社会存在、历史话语及社会语境。
《羊脂球》;历史隐喻;文本叙事;相互生成
法国作家莫泊桑被誉为“世界短篇小说巨匠”,《羊脂球》既是他的成名作,也是他的代表作之一。《羊脂球》讲述了在1870年普法战争期间,有十个代表当时法国社会各阶层的人同乘一辆马车出逃的故事。在出逃过程中,普鲁士军官要求车上一个绰号叫“羊脂球”的妓女陪他过夜。在羊脂球断然拒绝这一无耻要求后,同行的一车人都被扣留下来。而其他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千方百计让羊脂球就范,最后羊脂球终于在老修女的宗教说教中牺牲了自己。历来对《羊脂球》的研究涉及人物形象塑造、人性分析、艺术成就等方面,鲜有从新历史主义视角切入对其进行分析,笔者拟从《羊脂球》的历史隐喻、文本叙事和文学文本与非文学文本的相互生成三方面入手,来分析隐藏在文学文本中的社会存在和历史话语以及所形成的社会语境。
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的新历史主义是一种不同于旧历史观和形式主义批评的“新”的文学批评方法,是一种对历史本文加以释义的、政治解读的“文化诗学”。[1]新历史主义文学分析方法认为,文化、历史和其他相关的因素决定了文学文本的意义,文本是文化与历史的产物,是存在于作者、社会、习俗、制度和社会实践的文化网络中的社会性文本。文化诗学关注历史,并关注形成历史的各种文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强调对文本的阅读与阐释必须要联系与文本产生的文化与历史这些相关的因素。[2]
新历史主义者受福柯的影响,把历史作为一种话语,突出了历史的文本性。认为它不仅能在各种历史文本中流通,也包括在文学文本在内的各种文化文本中流通、协商。他们摒弃传统的将文学和历史截然分开的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静态认知观念,在文学文本与文化系统之间建立起一种“互文性”的动态关系。海登·怀特指出,“互文”存在两个层面,“文学文本”是其中一个层面,另一个层面是“文化文本。”[4]这也就意味着文学内部的各个文本之间存在着互文关系,文学外部涉及的政治、历史的文化系统也存在着互文关系。一方面,文学文本自身之间相互发生联系;另一方面,文学文本也与文化系统的非文学文本相互联系,互相阐释,共同交流、对话,形成一个意义之网。文学文本成了各种社会力量交汇的场所,它是在社会文化的语境中形成的,但是自身也对这种社会文化的形成起到重要的作用,历史被文本化和话语化,文本也被历史化。
《羊脂球》所处和所反映的时代是普法战争时代。普法战争爆发后,法国的内阁首脑奥利维耶妄自尊大地说法国是“怀着轻快的心情”向普鲁士宣战的[5],不自量力的心态和混乱的指挥使法国在战争中节节败退。战争后期,普军以20万大军猛敲巴黎的城门,长驱直入,“国防政府”首领打着“巴黎总督是永远不会投降”“决不会让出我们的一寸领土,决不会让出我们堡垒上的一块石头”的口号,却暗中和敌人勾搭,最终乞和投降。小说里的人物就是法国社会各阶层人物的真实写照。商人、贵族、厂长兼参议员、修女及民主党人等上流社会的人物表面上道貌岸然,然而在外敌入侵、国难当头的危急时刻,他们首先考虑的不是国家民族的尊严,而是个人的安危和金钱的得失。当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们以“遇到最强大的人是永远不应抵抗的”的借口来让自己保命。尽管他们明白敌人的无理要求是对法国和法国人民的侮辱,他们表面上显得怒不可遏,然而实际上在民族利益和个人利益发生冲突时,这些上流人士没有片刻犹豫,立即倒向敌人一边,双手把羊脂球奉献给敌人去蹂躏。当然,也包括那两个所谓代表上帝的修女。莫泊桑把这些身份高贵的“上等人”放在生命与金钱面前检验,结果他们面对强权与利益时个个卑躬屈膝、贪生怕死,而这些人正是作者想要批判的在那些战争时期为了保全性命而奴颜婢膝、摧眉折腰的资产阶级。整个资产阶级社会在作者笔下被一览无余,可耻的上层人物、卑微却高尚的妓女,共同构成混乱颓废的战乱时代。
新历史主义拆除了传统意义上历史与文学之间的藩篱,主张对“历史的文本性”与“文本的历史性”二元关注,强调两者相互交错,相互依存的紧密关系。一切文本都具有文化性和社会性,是特定历史,文化等因素相互作用的产物。文本本身同时也是一种历史文化事件,参与历史的建构,对历史的塑造具有能动作用。路易斯·艾德里安·蒙特洛斯指出:“一方面,只有通过保存下来的文本,我们才能真正地、完整地了解一个社会的过去和它的物质性存在;另一方面,这些文本在转变成‘文献’,成为历史学家撰写历史的基础的时候,它们本身将再次充当文本阐释的媒介。”[6]历史也许只是一种反映我们生活于其中或者所期望的生活状态的小说,而小说是一种推测的历史,或许就是一种超历史。很显然,《羊脂球》就是莫泊桑对于历史的一种个人化的诠释,而这种诠释在将来又会成为人们对历史进行阐释的依据。虽然莫泊桑对历史进行了阐释,但是作为一个小说家,他在文本创造时也不可避免地融入了自己的能动创造,他在小说中充分地发挥了想象力,把真实性与虚构性恰当地结合起来。
莫泊桑把真实的历史事件作为故事发生的背景,在这背景之下,虚构出一辆代表着社会大舞台的马车,将时间和空间有效地浓缩,用马车上不同阶层的旅客面对灾难截然不同的态度,彰显出下层人民群众的爱国情怀、凛然正气,揭露出资本主义下真实而丑恶肮脏的灵魂。一辆马车俨然就是一个社会,有商人、贵族、民主党、修女、妓女,这些身世背景迥然不同的人为了逃难坐上了同一辆马车,在接下来的行车途中,作者用生动有力的语言刻画出一个个不同的人物形象。赶路的第一天,旅客们因为没有带食物而在午后饥渴难耐,看到羊脂球篮子里的食物时,“所有的眼光都向她射过来了,不久香味散开了,它增强了人的嗅觉,使得人的嘴里浸出大量的口水,而同时腮骨的耳朵底下发生一阵疼痛的收缩。”“几个贵妇人对这个‘姑娘’的轻视变得更猛烈了,那简直像是一种嫉妒心,要弄死她,或者把她连着银杯子和提篮以及种种食品都扔到车子底下的雪里去。”莫泊桑无疑用了一种夸大的言辞来表现众人在饥饿时对羊脂球食物的垂涎,但正是这种放大,才更有力地揭示出他们的势利与贪婪。诸如此类刻画人物的语言,文中还有很多处,较为典型的是在多忒镇,羊脂球拒绝普鲁士军官的无理要求导致同行的人被困,起初他们不知情,于是便猜测是什么缘故致使他们被困,想到可能是问他们要一笔可观的赎票费的时候,“一阵惊慌叫他们发狂了”,“他们挖空头脑去寻觅种种合乎情理的谎语,去隐蔽自己的财富。去把自己装得贫穷,装得很贫穷。鸟老板拿下了自己的那条金表链藏在衣袋里。”想到凡是会损害他们利益的事情他们都坐立不安,金钱至上主义让他们丧失心智只剩下一副充满铜臭味的躯壳,而作者此时用一个“发狂”就道尽了他们被欲望控制下患得患失的心理。后来他们得知是普鲁士军官要求羊脂球陪她过夜时,起初他们还装出义愤填膺的样子,“伯爵用厌弃的态度声言这些家伙的品行就像是古代的野蛮人”,那些妇人也对羊脂球“显示一种有力的和爱抚性的怜惜”。然而后来他们就本性暴露,想尽千方百计逼羊脂球就范,而几次策划计谋,最终用宗教说教说服了羊脂球而成为了替罪羊。虚伪与不道德在他们的每一句话语、每一个行动中暴露出来,纤毫毕现。
在真实的历史背景之后,莫泊桑有意识地融入了小说的创作技巧,从许多夸张的言辞中给读者展现出了真实的人物性格,从真实的人物性格之中又得以窥视真实的历史。在他的笔下,历史与文本交互存在着的。
新历史主义倡导动态地阐释文学与非文学之间的关系,认为文学与非文学之间是交互作用、相互建构、相互转化的。要阐释一个文本的意义,必须要探讨文学本文周围的社会存在和文学本文中的社会存在。即探讨文学本文产生时的社会、历史与文化内涵和存在于文学本文中、通过特定的文学语言表达出来的社会、历史与文化内涵。[3]格林布拉特认为,文学艺术绝非是独自封闭在孤立的语言牢笼里的自吟自语。形式主义批评所设定的“文学性文本”与“非文学性文本”之间的区别并非自明的或不言而喻的,而带有历史的、主观的、想象的,甚至是武断的因素。因为二者之间并没有一条先验的、一成不变的界线。文学与历史不是反映和被反映的关系,甚至也不是内部和外部的关系,而是各种社会能量在“互文性”基础上的流通、对话和交流的关系,是各种社会文化力量之间相互塑造的关系。[7]在文化诗学研究者看来,文学文本是各种社会力量交汇的场所,它是在社会文化的语境中形成的,但是它自身也对这种社会文化的形成起到重要作用。文学与历史的关系不是一劳永逸的,而是循环的、互文的。历史事件浸透着社会公众意识,在作家笔下转化成文学文本,而文学文本又影响着社会公众意识与社会历史的建构。
亲自参加过普法战争的莫泊桑饱尝战争之苦,于是取材于战争,笔下多是描写由战争带来的疾苦和以善良的小人物为主人公反衬资产阶级上层人物肮脏罪恶灵魂的作品。以《羊脂球》为例,作者一方面肯定妓女身份的羊脂球,一方面讽刺贪生怕死虚伪道德的上层人物。在这些上层人物的眼里,羊脂球是一个地位卑贱的妓女,与客人发生两性关系也是理所当然的,而羊脂球却在旅途中多次对“性”做出了拒绝,一是拒绝旅途同伴民主党科尔尼代,而拒绝他的理由是“有好些普鲁士人在旅馆里,也许就在隔壁房子里”,她不愿在敌人面前受人爱抚,这种妓女廉耻心让科尔尼代无言以对;其次是她断然拒绝侵略者普鲁士军的要求,虽然她身份卑贱,但是在战争中,在侵略者面前,她表现出的对祖国的热爱让她比任何人都高尚。莫泊桑选取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作为作品的主人公,而这些小人物之所以能够受到读者的喜爱与同情,一方面是基于其正直善良的品格,另一方面是因为处于弱势地位的小人物在现实生活中总是被上流社会当做牺牲品,而这也从深层上体现了当时法国社会文化的特征。无辜的小人物迫于残害最终都结局悲惨,成了社会的牺牲品,这个也让读者感到无奈又愤怒,但是转而他们会意识到这就是真实而残酷的世界。因此不管是文本叙事中的材料选择、语言组织还是情节安排,这些都离不开作者的主观创造,而同样也离不开作为整体的文化文本中各要素的相互交流和协商。它们互相生成,形成了交流对话的态势。
莫泊桑取法生活,站在历史的角度来解读事物,反思批判现实社会,《羊脂球》就是对历史和现实阐释分析的典型例证。甚至连小说中选取的地点鲁昂,也是莫泊桑儿时熟悉的地方,但是史料的真实选择并不意味着对历史的完全复制与回归。在历史背景下,作者又能动地进行了主观创造,在现实背后融入了自己的思考与价值判断,地位卑贱的小人物因其善良而散发着人性的光辉,高贵的上流人士却因自私贪婪而显得无比丑陋。莫泊桑以独特的方式建立了文学与历史的对话,使其脱离反映与被反映的关系,体现出历史与文本的互文性。
[1]王岳川.新历史主义的文化诗学[J].北京大学学报,1997(3):2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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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霞.新历史主义视角下的〈王氏之死〉[J].广西大学学报,2010(6):77—79.
[5]李纯武.试论普法战争中法国军事失败的原因[J].世界历史,1980(1):75—82.
[6]高建青,黄志刚.从“回到历史”到历史的虚无——对新历史主义文学批评的批评[J].江汉大学学报,2004(8):28—32.
[7]陶水平.“文学的历史性”与“历史的文本性”的双向阐释——试论格林布拉特文化诗学研究的理论与实践[J].江汉论坛,2007(8):133—137.
(责任编辑 倪玲玲)
The Study of The Boule de Suif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New Historicism
ZHENG Yanjiao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Yunnan Normal University,Kunming 650500,China)
I106.4
A
1671-9123(2017)02-0069-04
2017-02-18
郑燕姣(1993-),女,山西忻州人,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