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的城市

2017-04-12 17:26:50杨月萦
上海国资 2017年1期

脆弱的城市

城市面对环境变化的应变能力,不仅是技术问题,更是一个社会性的问题

说一个庞大的城市是“脆弱”的,可能看起来很可笑。但前华尔街交易员、《黑天鹅》一书的作者纳西姆·塔勒布说过,无法预测的“黑天鹅”事件在世界上几乎每种事物的身上都会发生,城市、社区、企业都无法逃脱。

有不少学者早就对城市的前景表示了担忧。他们的焦虑并非杞人之忧,而是基于现实的紧迫性。目前,绝大多数人生活在城市里,在环境恶化的大背景下,城市已经成为人类和生态资源拉锯的战场前线。

令人担忧的事

据联合国数据显示,截至2008年底,全球过半人口居住在城市,到2050年,这个比例将上升到75%。同时,世界上绝大多数的能源也是在城市中被消耗掉的。以纽约为例,这座城市每平方米土地上消耗的能源、排放的废气、产出的废物比美国其他任何地方都多。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经济学教授马修•卡恩预计,随着城市人口的继续增长,城市对服务和资源的需求将继续增加,截至2050年,仅对水资源的需求就将上升35%,资源缺口将进一步扩大。

不仅是资源紧缺,环境变化带来的突发事件也将对许多主要城市造成严重后果。卡恩估算后认为,到2050年,地球平均气温将上升约4.5摄氏度。随着极地冰盖融化,海平面将上升约30-45厘米,三藩、伦敦、里约热内卢和纽约等沿海城市会首先受到洪水冲击。这些变化将极大地影响城市居民的生活,对老年人的影响更残酷,因为与年轻劳动力相比,他们在城市之间自由迁移的余地更少。

实际上,科学家们担忧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2012年,飓风“桑迪”入侵纽约的五个行政区,海水漫漶,电力告止,城中的灯光随之熄灭,之后几天迟迟未能恢复,造成了共计190亿美元以上的损失。

再往前,1995年7月13日,芝加哥市中心的气温创下40摄氏度的历史新高。高温高湿的天气持续了七个日夜。据《芝加哥论坛报》报道,“高温中,芝加哥市民们拧开了3000多个消防栓,水资源消耗量破历史记录。芝加哥公园管理委员会限制了儿童在高温天气下的出行。泳池爆满,凉爽的地下室也挤满了人。棒球赛的观众都裹着湿毛巾。不少公路和吊桥受热变形,被迫关闭。”据当局统计,这场酷暑中,超过739人死于中暑、脱水或肾功能衰竭。

机械式反应

这两个至今让美国人心有余悸的例子提醒我们,在环境变化带来的极端天气事件面前,城市有多脆弱。既然环境恶化不可避免,很多城市规划者和环境科学家开始讨论:作为城市中人,我们能做些什么来避免极端事件的重演、降低它们的危害?

回顾历史,灾难过后,纽约和芝加哥这两座城市的应对也出奇地相似:迅速的机械式反应。

在2012年的纽约,一批建筑师、策划师、工程师一头扎进了如何拦截潮水和减少飓风损害的研究。成果的确颇丰,比如由哈德逊河基金会和美国陆军工程师兵团提出的在哈德逊河建立牡蛎苗床、加固海岸线的提案,以及由市长布隆伯格提出的在纽约港口建立潮闸的方案。联邦应急管理署也制作了曼哈顿区和周边地区的洪水风险图。

在1995年的芝加哥,由美国疾控中心派出的一大群研究人员出具的调查报告显示,遇难者们的死因是没水、没空调、没逃到阴凉处避难、没人提供援助。这份报告事实上在指责死者未能积极避难和主动求助。

然而,人们很容易忘记的是,城市是由居住在一栋栋高楼大厦里的一个个人组成的。

在《反脆弱》一书中,塔勒布找到并定义了“反脆弱”类事物:每一个事物都会从波动中得到利益或蒙受损失,脆弱性是指因为波动和不确定而承受损失,反脆弱性则是指让自己避免这些损失,甚至从混乱和不确定中获利。也就是说,既然不能预测未来,那我们必须为任何不确定事件做好准备,增强反脆弱的韧性。

针对这种韧性,加拿大生态学家霍林在20世纪70年代提出了“弹持”(resilience)一词。弹持能力是指生物的一种自我修复能力,这种能力使他们在遇到一定的外在条件变化或冲击后,能有分寸的去抵制干扰并重新回到平衡状态。现在,这种把城市视作一个生态系统来研究的视角在学界日益流行,尤其是研究面对气候环境变化时,城市系统如何吸收干扰、保持原有功能和结构。和塔勒布一样,霍林试图给弹持能力(反脆弱的韧性)下一个可测量的定义。比如,他提出,一个系统的稳健性可以由其被干扰后恢复的时间或者对干扰的抵抗强度来衡量。

霍林的想法不仅广泛应用于生态学,也启发了城市规划学。此前数十年,城市规划者一直沿用复杂性理论来研究城市是如何运行的。《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的作者简·雅各布斯曾写道:“在表面的混乱之下,城市实际上井井有条地运行,街道安全和流通自由都有所保障。这种秩序由从未停歇的变化和运动构成,它是如此复杂精妙,以至于这虽然只是日常生活,但我们可以称之为城市的艺术、城市的舞蹈。”现在,除了关注城市系统的复杂性,越来越多学者也开始把城市看作一个生态系统。

纽约大约社会学教授埃里克·克兰纳伯格把社区视作一个整体来研究,他对比了芝加哥热浪中死亡率不同的地区,提出了与官方结论不同、更令人信服的原因。他发现,高死亡率的地区处于衰退之中,社区居民很少,商业场所也少,老人们平常只能呆在家里。相反,低死亡率的地区繁荣得多,人流熙攘,商业设施密集,老人们经常在社区里活动。在《热浪:芝加哥灾难的社会解剖》一书中他强调,糟糕环境中的高死亡率应该归咎于社区集体的失败而非个人的愚蠢。

一个城市抵抗环境变化和突发灾难的能力,不仅仅基于建筑、水闸、道路和基础设施,而且来自于居住在这些建筑中的人。在面对恶劣环境、抵御风险时,强大的社区和工程设施一样重要,施政者和城市规划师们通常忽略了这一点。

前卫技术

在现有的城市之外,有人提出了全新的方案。在迪拜阿布扎比城外的沙漠之中,由英国建筑师诺曼·福斯特爵士设计、由阿布扎比未来能源公司建造的马斯达城一期工程正拔地而起。

这座新城占地17平方公里,野心勃勃,以实现整个环境的零碳排放为目标。整座城市建在一块凸起的地基之上,这样可以利用沙漠中流动的风能来实现一个自然冷却系统的循环。在地基和建筑物的钢质墙面之间充有氩气用于绝缘隔热,城外还设有光伏反应堆来为城内供能。

作为可持续发展理念的拥护者,福斯特爵士一直倡导新材料设计和新能源使用,同时致力于保持作品在视觉设计上的美感。他最前卫的设想之一是用无人驾驶的快速运输舱来解决交通运输问题。运输舱将在城市地下管道中穿行,这样不仅能给地面道路腾出空间,还能保持地面的清洁。

如果福斯特爵士的方案可能看起来还过于遥远,那么针对现有城市的智能化改造已经近在我们身边了。当下正热门的互联网和大数据技术已经被用于增强城市的反脆弱能力。谷歌很机智地通过用户的搜索情况跟踪描绘了流感病毒的传播路线;推特的地震探测器也巧妙利用了用户的社交媒体数据来衡量地震的的范围和影响。IBM、思科、西门子、埃森哲、麦肯锡等巨头也都加入了推动智能城市的队伍,他们能提供从市政厅到终端的解决方案。

19世纪有下水道和铁轨,20世纪有电力和交通要道,21世纪,我们有传感器和摄像头。看得见的与看不见的基础设施将会与非物质基础设施融合,打造出智能城市。一座智能城市本身就可以视作一台符合信息时代定义的计算机。一切都是联网的,建筑、汽车、红绿灯上的传感器和探头不停观察着事物的运行和人流的穿行,产生海量实时数据流传输给中央电脑,它们监测并管理着城市的每一条动脉、静脉,以及每一支毛细血管。

这就是城市规划者们一直梦想着的不间断的流动,简·雅各布斯说的“由从未停歇的变化和运动构成的秩序”,只不过这一次流动的是字节数据。用麻省理工学院“可传感城市实验室”负责人卡洛·莱迪的话来讲,可传感城市不仅收集数据,而且根据数据做出决策。

另一个例子是纽约的布隆伯格市长在飓风“桑迪”灾难后建立的政策和战略规划办公室。该团队负责使用大数据来提高城市运行的效率,他们收集了纽约五个行政区内的800万居住人口的海量数据,整理了市政府归档的数据库和数以百万计的311热线记录(从噪音投诉到实时地铁信息应有尽有),用这些信息来帮助政府作出决策、分配资源。

自2011年以来,“可传感城市实验室”的科学家也在测试一个集合新加坡政府所生成和所需的所有信息的开放平台。“LIVE新加坡”平台收集了来自各个政府部门的数据,以生成一个实时数据流,反映城市里正在发生的一切,让政府官员、交警和普通市民都能通过不同终端调阅。这个项目目前已经生成了一张反映一天内不同时段在新加坡市内移动所需时间的图表。类似的数据还可以用于提高市内的出租车调配效率,或者模拟估算出F1国际汽车大奖赛之类的大型活动会对市内的交通、酒店等基础设施造成多大压力。该实验室的助理阿萨夫·白德曼说,智能技术能“让城市更人性化”。

在科学家和规划者们所设想的人性化城市之中,我们将生活在智能家居之中,出门驾驶着智能汽车。我们每次使用公共交通的数据都会被收集起来——就像伦敦现在的公交卡系统做的那样;我们的汽车能向车库预警,通报故障,就像梅赛德斯-奔驰在2013年已经做到的那样。现在,大多数城市的交通信号灯都配有传感器来检测交通拥堵和交通流量;大多数现代办公大楼现在也都是可以自动调节内部温度和照明的智能建筑。所有这些创新,都进一步开发了兼顾城市稳态运行和可持续发展的可行性,能帮助我们更好地配置资源,减少能源使用,从而建立更好的家园。

现实努力

不过,以上这些方案尽管夺人眼球,却也受到了不少质疑。有观点认为,技术无法解决所有问题。如前文所说,城市面对环境变化的应变能力,不仅是技术问题,更是一个社会性的、人和人之间的问题。更值得期待的,可能还是大城市们在政策和行动上的努力。

京都、哥本哈根和里约热内卢近几年的气候变化峰会都显示,各国互相推动提高环境标准、将其置于经济利益之上的动力水平和信任程度都非常低。相比国家之间,城市之间形成的组织所达成的共识似乎更容易落实。

“C40城市气候领袖群”是一个致力于应对气候变化的国际城市联合组织,创建于2005年,成员来自中国、美国、加拿大、英国、法国、德国、日本、韩国、澳大利亚等,美国的纽约、芝加哥,中国的北京、上海等城市都在列。C40已经公布了其减少碳排放的目标和计划:布宜诺斯艾利斯将在2030年降低三分之一的排放量;马德里将在2050年降低一半排放量;芝加哥希望在2050年之前削减80%以上的排放量。除了碳排放问题,C40集团还强调了另外七个重点关注问题:能源、照明、港口、能源、运输、废物、水。

同时,我们看到,不少城市的市长都在努力把城市打造得更绿色、更宜人,从而吸引更多的人来游览、工作和定居。在挪威,奥斯陆推出了10000个智能路灯,每年能削减70%的能耗和1440吨二氧化碳;在美国,三藩市开始规划全球最大的市属太阳能发电站,纽约推出了“更环保、更伟大的建筑”计划,对现有建筑进行改造,减少它们的碳排放量。

这些都表明,至少,市级政府愿意承认当下存在的问题,并乐于寻找有趣的解决方案。也许,未来真正能通过行动来缓解人与生态的紧张关系、成为推动新变化的主力引擎,不是国家,而是城市。

(杨月萦编译自《万古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