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奇清
草帽是父亲的徽饰
◎段奇清
草帽的世界,是一首温婉美丽的诗。
回首数十年前的父亲,虽然对他那时的容颜模样已记得不再清晰,但象征父亲精神家园的草帽,常常从麦梢的朝朝暮暮里走来。永远的父爱,携带阳光、汗水,淌过我思念的河。
父亲是农人,戴着草帽,弯着腰,在土地上劳作,像极了身下的田地。因而,草帽是父亲的徽饰,也是大地的徽饰。
父亲对草帽一直都非常珍惜。那是三月天,桃花、杏花次第绽放,花事正纷纷攘攘哄闹起来。田地里的麦苗儿,挺一挺身子,农人们听到了它们拔节的声音……
几阵春阳暖照,麦苗儿开始吐穗扬花,太阳的威力也一天比一天大起来。这时父亲说,是该去买一顶草帽了!父亲平时购买物什,对好与坏并不很在意,唯独对草帽的要求几近苛刻:一定得是麦子的穗秆儿编织的,因为这样的草帽一绺绺圈绕着,细密非常,也白亮得耀眼。
草帽买回后,父亲还要拿了细密的白布,将草帽的圈沿缝上,要缝上的还有帽肚儿,因为这些地方是最容易破损的。父亲说,先祖们为探索香甜的麦子,胼手胝足,甚或血迹斑驳。一顶草帽,一根根麦秆儿,编织着先祖们对美好的无限向往,珍惜草帽,就是对远古祖先筚路蓝缕的敬慕,也是对现代农人们的尊敬。
但是,一顶草帽总也敌不过岁月的敲打侵蚀。雨来时,雨水敲响出流逝的音符,“噗噗噗”,草帽的韶华被敲得有几分苍老起来;收割间,火辣辣的太阳穿不透草帽的故事和寓言,却把帽檐敲出了龙钟之态……
要说的是,龙钟老态的只是草帽的形体,不老的却是草帽的魂魄。村人们都说,父亲是村里手最巧的。一天,父亲对我说:“清儿,和我一起去弄一些麦秸来。”是的,父亲要自己来编织草帽。对那些韧性十足的麦秸秆儿进行一番整理修饰后,父亲便拿起它们,像拾掇起一绺绺柔韧苍劲的时光,在手指间绕过来,绕过去,不上半天工夫,一顶草帽就编出来了。初始时,父亲编出的草帽还略显粗糙,编上几顶后,那草帽就非常结实漂亮了,嗬,简直就是一件精美无比的工艺品!
父亲编出的草帽,除了自己和家人戴,大多数送给了乡亲们。要是乡邻们夸父亲“心好手巧”,父亲黝黑的脸庞上就会绽放出璀璨的笑容,如同草帽把一朵朵含香的麦花,氤氲了父亲滴滴汗水和一瓣心香,回馈时光村落对父亲的濡染和滋养。父亲编织出的草帽以特有的亲切、亲昵,在季节的轮齿中穿越一载载光阴,在乡人们的心灵中馨香着。
那时乡村是大集体,有一年天大旱,从春到夏,一连百天没下雨。有一天,天空中终于飘来了一大片墨一般的云,雨夹裹着烟雾滚落了下来。乡人们欢呼着!但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云儿就如同孙悟空翻了一个筋斗,远去十万八千里。
雨过地皮湿,太阳又开始亮晃晃地炙烤着大地。乡人们这时要做的是如何保住这点儿雨水,让它滋润土地。乡亲们纷纷走进地头,人们知道,夏日下雨的时间太短,太阳又火爆地出来,上烤下蒸,人会感到更加炎热。但父亲等乡人们顾不了这些,在荒野之地,或泥水沟中,扯来青草覆盖于地表。可久旱之后,哪里能找到那么多青草呢?
此时,父亲将刚刚编织好的一百多顶草帽从家中一股脑儿搬到农田中来,戴在庄稼的根部,为减缓地里的水分蒸发,父亲甚至把头顶上的最后一顶草帽也摘了,光着头任凭烈日烤晒着……那一百多顶草帽就似一顶顶钢盔,抵挡住了烈日之箭镞的攻击,在太阳下闪闪发着光,宛然父亲闪光的心灵。
由此,在我幼小的心中,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一直喜欢与珍惜草帽,草帽是一种荣誉,而唯有父亲才最有资格佩戴这无尚荣耀的徽饰。
父亲50多岁时,在一次抗击旱魔中不幸去世,永远离开了他钟爱的家人,亲近的乡邻,还有牵挂着的麦浪。几十年后,我的嗅觉跨越时空的田垅阡陌,在父亲草帽的悠悠香味中寻觅。慈善美丽的灵魂是不是该在另一个世界羽化而登仙呢?父亲编织的草帽清香了大地宽厚的胸脯,把麦子的思想气息随着南来北往的风雨四处传送。于是,那一顶顶草帽吐纳尽了生命的亘远与辽阔,也芳香着我对生命及人生的认识与感悟。
刘一民选自《思维与智慧(上半月)》
点读
草帽本是极其普通的一件物品,当它与一个人全部的生活相关,甚至和这个人的生命息息相关时,就无法忽视它的存在和力量了。文中的父亲,他一生都不曾离开过草帽,戴着草帽,他辛勤地耕耘和收获;摘掉草帽,他用心竭力地为土地保墒。父亲和形影不离的一顶顶草帽担起了一个普通农民的劳动本色,更担起了一家老小的生活,所以作者才会说“唯有父亲才最有资格佩戴这无尚荣耀的徽饰”。虽然作者的父亲生命已逝,但是父亲的形象会一直扎根在作者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