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马里奥(一)

2017-04-10 04:02潘云贵
新作文·金牌读写初中生适读 2017年3期
关键词:南江马里奥姑妈

作者简介:潘云贵,90后作家,大学教师。温和如植物,又如海底孤独的鲸,常在旧时光中与从前的自己碰面。对于未来,心存光亮,认定时间会眷顾愚笨但努力的人。

曾多次获得文学类奖项。已出版《亲爱的,我们都将这样长大》《如果你正年轻,且孤独》《我们的青春长着风的模样》等书。

第一回

01

大巴慢慢开出被秋雨洗涤的白城地界,隔着车窗可以看到一道道由雨滴织成的白色斜线飞上玻璃,水雾迷蒙。

车厢密不透风,空气沉闷压抑。众人上车不久便起了睡意,前排的三四个女生从一上车就在不停聊天,像是这锅冷汤里浮动的气泡。

少年打开窗,开到最大。风鼓起了敏芳姑妈的长发,乌黑发丝飘散间,她冲少年微笑,眼角的皱纹被时间勾勒得越来越清晰,像花瓣的脉络贴在她的鹅蛋脸上。

“尊敬的旅客朋友,前方就是本次旅途的终点站‘南江市了……”车上广播这时响起。

敏芳姑妈摸了摸少年的头,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他,说:“小奥,我们就要到家了。”

这是马里奥第一次离开自己生活了十三年的白城,来到这座叫作南江的城市。他对姑妈勉强笑着,鼻头却酸酸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伤感。

是想念吧,想起故乡和亲人,他们变得越来越遥远,仿佛愈发渺小的星辰,在脑中漂浮。

“你爸妈先去国外几年,以后他们也会把你接出去的。你好好在姑妈这里。现在姑妈的家就是小奥的新家了,还有小怡表妹,你还没见过吧?相信你们会玩得很好……”敏芳姑妈对侄儿说道,杏眼笑意盈盈。

汽车一个转弯,窗边的阳光晃到了眼睛里,少年略微有些睡意了。下一秒睁开眼,大巴已经进站,车厢里人头攒动,大家都在搬运各自的行李。

少年静静坐在座位上,透过玻璃窗,看到车站牌子上写有“南江”两个字,这是父亲的故乡,也是自己的户籍地,熟悉又陌生。

镀金的塑料字在阳光下发出熠熠光芒,目睹无数人的离开与到来。

02

卧室已经整理好,里面有一张方形的小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个圆口的鱼缸,右边有扇窗,还有个通往阳台的门。

红色的小金鱼不停吃着马里奥投放的鱼食,马里奥感觉自己正不停吃着房间里的孤独。

风从窗外吹进来,突然传来一阵悦耳的铃铛声,少年离开鱼缸,向着阳台走去,抬头看见一只白瓷娃娃造型的风铃系在晾衣绳上。阳台上还养着芦荟、兰花、仙人球,这些植物像是时间的一只只脚,悄悄地走,悄悄地长。

03

马里奥留着略长的头发,浓眉大眼,皮肤白皙,178厘米的个子高出许多同龄男生,天生一副帅哥的模样。

南江市坐落于海边,海风大,盛夏阳光凶猛,这里的男生皮肤黝黑,多理平头发型,身体瘦,像猴子一样。马里奥跟他们比起来,帅出好几个档次。

夜间,表妹郑欣怡放学回来。敏芳姑妈做了一桌子菜,郑欣怡一上桌便一反平日用手抓菜吃的作风,文文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慢慢地拿起筷子吃几口饭菜便停下,看一眼马里奥两腮就红一下。马里奥第一次见到表妹,被她的拘谨搞得自己也不能好好吃饭,有点尴尬地看着姑妈。

敏芳姑妈自然看出了端倪,只是没料到平日淘气的女儿在她表哥面前竟然这么羞涩,不免打趣道:“小怡平常都活蹦乱跳像只野兔,今天见到表哥倒淑女起来啦,哈哈……”

“妈!”郑欣怡对着敏芳姑妈嘟起嘴巴,轻轻跺了下脚,走开了。

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过头来跟敏芳姑妈说:“妈,你以后别小怡小怡地叫,难听死了,我叫郑欣怡。”

马里奥本来没觉得什么,突然才发现“小怡”跟“小姨”谐音,看着这对可爱的母女,笑了。

晚上,母女俩在马里奥隔壁的卧室中说话,她们的声音,像小虫轻轻碰撞着玻璃。

“妈,表哥这么帅,好像王源呢,嗯……不对,是像王俊凯……反正很帅啦。他今天来,你都没告诉我,我都没做好准备,晚上吃饭的时候好囧咧!”

“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女孩子成天都在想什么,上初中了,心思应该多用点在学习上,别整天想着那些明星,他们又不会来帮你中考。”敏芳姑妈提高了音量。

“哎呀,知道啦!对了妈,表哥他真的要转校来我们学校?”

“你叔叔和婶婶在出国前把小奥托付给我,他的户籍还在南江,所以得回这里读书。托你们教导主任帮忙把小奥塞进去,好像是安排在七年九班……”

“什么嘛,怎么不安排在我们班?!”郑欣怡噘着嘴问道,但下一秒心里又乐开了花,心想年级里高冷校草许雅正这下可是棋逢对手了,看他以后有什么好得意的。

“反正都在隔壁班,你……”敏芳姑妈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看着郑欣怡,“你给我好好学习。我送你去学校念书,不是讓你去看男生的,你才上七年级,别给我添乱……”

在这个全民娱乐的年代,少女花痴也是一种病。

04

清晨,水雾顺着风吹进来,晾在衣架上的天蓝色衬衫袖口被吹得一颤一颤的。

马里奥踩着落得满地的阳光,呼吸了一口晨间湿润的空气。

新的一天开始了。

南江四季多是晴天。早上日光从橘色的云霞里射下来,透过马路两边茂密树叶间的缝隙投射到柏油地面,白色的光点满满遍布。

一辆辆电动车踩着这些光点前进,有上班、读书、买菜的人。他们一路骑车一路唱歌,记不清歌词的便只哼着曲,有些干脆把广播机系在车头,悠然自得向着目的地骑去。马里奥骑着一辆橙色的电动车,载着郑欣怡,开得十分快,从巷子里出来,一溜烟就骑到了学校。

郑欣怡双手抱住表哥马里奥的腰,笑得很甜,遇到同路认识或半生不熟的女生,她都要顶着一头像被巨型电吹风吹得凌乱摇摆的头发打招呼。

女生们大都停下车来,呆呆看着这辆疾驰而过的橙色电动车,目光纷纷落到马里奥身上。

她们大多都张大嘴巴,投来艳羡的目光。郑欣怡她这下更得意了,让马里奥再骑快点,笑得连小虎牙露出来都没在意。

“南江对电动车限速吗?开这么快,你确定没问题?”马里奥问道。

“呃……不知道耶。管它,反正这样很拉风!”郑欣怡快乐得感觉自己要飞起来了。

但马里奥的眉头却一紧,把车停了下来。

“怎么不开了?!”郑欣怡飙得正高的兴头突然被马里奥掐灭。

“我们还是开慢点吧,等会儿撞到人那就麻烦了。”马里奥看到郑欣怡把腮帮鼓得圆圆的。

“表哥,这是我的车,你要听我的。否则……以后你就自己走路去学校!”

马里奥一脸无奈,嘴角向下。后视镜里是郑欣怡得意的神情。

一旁的商店里,三四个女生正在挑选文具。

窗边的架子上排列着许多香包,绿色纸袋是青草香味,红色纸袋是玫瑰味道,黄色的是柠檬,粉色的是樱花。

一个面色较黑、嘴唇干裂、鼻子有些塌、剪着短发、头发因为营养不良而呈現浅棕色的女生,正被青草香气吸引,来到架子前,伸手准备拿香包时,眼角一个急速飞奔的物体突然停下来,无意间目光便抛向窗外,愣愣看了好久。

短发女生的手久久搁在半空,像个玩具。

“小鱼,你在干吗?”

“是要当橱窗模特吗?”

两个女生凑了过来。

女生顿时缓过神来,嘴角“嗯”的一声。

“哦,是在看外面的那个帅哥吧!”其中一个胖女生边问边把视线连到窗外骑着电动车的男生身上。

“一定是的,你看你脸都红了!”另一个瘦弱的女生起哄着。

“哪有,我是看……看……那个女生的小虎牙。”短发女生答道。

“哦,你是说十班的郑欣怡吗?那个整天与叶萱萱走在一起的,年级里出了名的丑女跟屁虫。”

“不过今天有点奇怪,她没跟叶萱萱一起上学,而是让这个男生送她去学校,难道他们……”

“你们别瞎想,应该不是的,才七年级,不可能。”短发女生阻止了身旁两个女生的想法。

“小鱼,你干吗这么认真?”

“对啊,我们只是说着玩,你怎么这么紧张,难不成你是对骑车的那个男生……”

两个女生开始以一种女生特有的目光看向短发女生。

“甄处丘、安蓓莉,你们俩有完没完,再这么八卦下去就迟到了,到时多老师的脸又要鼓起来啦。”短发女生一边说一边摇着胖瘦女生的肩膀。

“小丘,你买的这支笔是那种写错可以再擦掉的吗?”

“对啊,好多同学都买了,只是油墨容易沾手。咦,莉莉你拿的手账本封面上的猫跟我睡衣上的是一样的。”

“是吗?”

“嗯嗯。”

短发女生发现自己的思维永远都跟不上这两个女生的节奏,真有一种想撞墙的冲动。她再偷偷往商店外看去时,少年已经不见了。

欧阳若愚的心上有一片湖,好像被掷进了一枚石子,荡起涟漪,一圈一圈往外扩大……

05

从学校回来,黄昏掉进了海里。

天色暗下来,如一瓶墨倒在杯中,渐渐晕满了整个世界。偶尔有风吹来,凉得仿佛是湿巾敷在皮肤上。

欧阳若愚知道,夏天很快要走了。

或许像她这般年轻的女孩子,还不应该对时间有太多类似大人的感触,只要一天一天地长大、平淡无奇地长大就可以。

欧阳若愚却过早明白了时间带给人的伤害,特别是对于她的家庭、她的母亲陈丽娇。有几次,欧阳若愚回到家,正好碰见陈丽娇在客厅沙发上看信。

陈丽娇边看信,边用手扶着额头,往往没有读完便把信撂到沙发前的玻璃桌上,用水杯压着。

有时窗户没关,风吹进来,水杯下面信纸边角吹了起来,一颤一颤的,陈丽娇的心也跟着晃动,感觉有什么要塌了。喉咙发出断续低吼,手脚击打着沙发,整个身子也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眼睛闭着,像在挣扎。

听到女儿开门进来的动静,她迅速捋了捋头发,嘴角下垂的弧线努力朝上或者保持平直,强装出没事的模样。有时悲伤起来,无法控制,面对女儿,嗫嚅着欲言又止。欧阳若愚早已不是六七岁的孩子,这些场景自然都看在眼里。

压在杯底的信是父亲寄来的。

06

欧阳若愚的父亲欧阳兴发现居国外,当初两人结婚只是相亲的结果,并无感情,随着双方父母年老生病相继故去,自己又与陈丽娇分隔两地多年,维系这对夫妻情意的或许只是欧阳若愚这个孩子了。

但面对陈丽娇,这个当年毅然决然同意他以假结婚的方式出国讨生计而苦守南江养育女儿的女人,欧阳兴发还算有些良心,隔段时间就打来一笔钱,寄来一封家书,但信上总是说叫陈丽娇母女再等等,再等等,很快就能来接她们出去了。

这一等,已等了七八年。

在这看似有期却无期的守望中,陈丽娇一边要供女儿上学,一边要维系家里日常开销,欧阳兴发汇来的钱只够基本生活。陈丽娇想让女儿过得好一点,不愿太过拮据,便借钱盘下一家店面开了家扁食店,过了一年多回本了,心里才松了口气,但心中仍对欧阳兴发当初的期许念念不忘。

陈丽娇很爱护女儿,极少在女儿面前展露自己焦虑、脆弱的神情。一旦收到欧阳兴发的来信,陈丽娇很少会主动摊开给女儿看,大部分都放到自己房间的抽屉里,上着锁,似乎这样可以挡住什么。

但有时她也有疏忽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逐渐上了年纪导致记忆力减退,回来后看完信又忙着做其他事,竟然忘记拆开的信件还落在客厅。欧阳若愚回家后在客厅自然能瞥到那些信。

“再过些时候”“应该很快了”“这边还比较麻烦”这些字眼也像针一样刺进欧阳若愚心里。

欧阳若愚知道母亲陈丽娇心里的苦,但她是不能也不愿点破的,揭开任何人的伤疤都是一件残忍的事。她强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想着母亲的隐忍与坚强,对自己默默的付出,自己如果哭了,那不是很不争气?她走进自己房间,关了门,在门后面哭,很小声地呜咽着。

窗外是长到二楼高的桂花树,夜里起风时,树上鹅黄色的小花便飘进来,撒在欧阳若愚的头顶、蜷缩的膝盖上。

像时间为她悄悄滴落的芬芳的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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