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宗明
可怜,可能是许多人看到这起悲剧时最直观的感受。悲剧梗概是一个十五岁自闭症少年之死。
少年叫雷文锋。智力发育迟缓的他,三年前到了深圳,跟在深圳打工的父亲生活。2016年8月8日清晨,他离家,之后一路向北,然后踏上了一条通往死亡之路——他到了东莞,被民警送到了医院,后来又被送到东莞市救助站,再之后就被送到了韶关的新丰县练溪托养中心。这是他生命最后一站,四十五天后,他死了。死时他已瘦到皮包骨头,以至于其父亲首次认尸时,竟认不出来他。
少年雷文锋之死,只是掀开了问题连着问题的冰山一角,这一角也成了管窥一个“六年死近百人”的托养中心之恶的窗口。
练溪托养中心,是东莞市救助站流浪乞讨人员临时安置服务项目的中标者。可就是这么个托养中心,成了被救助人员的死亡“高发地”。
这里安置人员死亡率,高得让人不寒而栗。
根据当地殡仪馆的记录,今年前四十九天练溪托养中心送来了死者二十人,新京报记者已核查到其中十五人的死亡证明或公开登报的“寻死者亲友启事”。另据广东某地方救助站相关知情人提供的数据,该站从2011年起共向练溪托养中心送去两百余人托养,截至此次接回,六年内死亡近百人。这还只是一家救助站的死亡数目。
无法想象,在现代社会,还有这么破败又可怕的存在:十几个人睡一个房间,厕所没有冲水系统,被托养者人均面积少得可怜,护理人员畸缺,不听话的孩子可能被绳子捆绑……它更像电视剧中描述的战乱时临时收容所,这幅乱象也跟畸高的死亡率和自闭少年雷文锋离奇的死因——近乎绝迹的伤寒,形成了某种因果链。
可怕的练溪托养中心,是包括自闭少年雷文锋在内的许多被救助人员的生命终结之地,也是呈链状的乱象中最乱的一环。
雷文锋有太多可以获救后回到父母身边的机会,可这些机会,却被救助责任链上的层层失守给挥霍。
首先,在雷文锋流落到东莞被发现时,警方本可通过在获知其姓名和母亲名字后,通过户籍信息查到和联系其家人。尽管雷文锋因样子看起来“很成熟”被视作成年人,但在他和母亲姓名都已被民警获悉的情况下,联系上其家人又有多难?
其次,在雷文锋被送到救助站后,关于他的寻亲公告信息本可广泛发布。可饶是如此,雷文锋的信息都没挂上全国救助寻亲网,以至于跟其父亲和亲友们的寻人线索没能汇合。东莞市救助站也只将寻亲启事发给了东莞电视台,而无多媒体渠道。
再者,身为未成年人的雷文锋,本来不应被送到托养中心。可随着被认定为“成年人”,雷文锋再次跟能免于被送往骇人托养中心的机会擦肩而过。
一次又一次,在涉事机关机构的疏忽中,雷文锋被推向了死胡同。
雷文锋生前在托养中心究竟遭遇了什么,还有待调查。可从已知的情形看,涉事托养不堪的地方太多:无论是高死亡率,还是不合民政部2015年颁布的《流浪乞讨人员机构托养工作指南》要求的居住条件,抑或是新丰县民政局对练溪托养中心早前整改通知书中指出的“未按期参加年检、内部管理混乱”,都暴露了一堆问题。
可为什么这样的托养中心,还能中标那么多地方的救助站?练溪托养中心何以就被疏于监管?死亡率这么高,委托托养的有关救助机构就没点顾虑?
最新消息说,韶关市政府回应,今年2月中旬,在发现练溪托养中心存在有托养人员死亡情况之后,韶关市公安、民政、卫计和新丰县相关方面组成专门工作组迅速开展调查,该托养中心被取缔,托养对象也已妥善安置,相关调查追责正在进行中。希望当地能“应责尽责”,用彻底到位的问责剔疽消痈。
【原載《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