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迷和女人的电话
陈崇正
1983年生于广东潮州,曾在《人民文学》《收获》等刊物发表作品;著有《半步村叙事》《我的恐惧是一只黑鸟》《正解:从写作文到写作》等多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文学院签约作家,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创意写作专业导师;现供职于《花城》杂志社。
真球迷和伪球迷的人生中都有一个球,不同的是真球迷的球是从肋骨里长出来的,而伪球迷的球则是从外面镶嵌进去的。
我之所以成为一个伪球迷,完全得益于我的童年经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全村的电视不会超过10个,最早的电视是在敬老院里头,华侨送的,装在冰箱大小的电视柜里,有一扇推拉的木门,平时不看,木门一拉就锁上了。电视柜的钥匙,由几个老人轮流保管。有时电视剧已经开播,而老人迟迟不至,混迹在敬老院里头的我们这群小屁孩就开始大声叫骂。我们想看《西游记》,想看《聊斋》和《封神榜》,如果有武打片也不错。但是有时太吵,碰上管钥匙的老人脾气不好,他就偏不看电视剧,打开一个台,播球赛,然后兀自到角落里打瞌睡,让我们干着急,只能看着屏幕里头一片绿茵地,几个人围着一个球跑来跑去,面目都看不清,周围是闹哄哄的喊叫声,还有解说员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腾云驾雾,没有妖魔鬼怪出来取人头颅,简直糟糕透了!
“不听话,播足球!”敬老院里头的一声大叱,一群熊孩子立马就安静了。
这样的直接后果是此后我拿到遥控器,看到足球比赛就换台;班里有同学总在课间时拿着足球报讨论个没完,我嗤之以鼻;高考前夕,世界杯开打,有人翻墙去看球,我迷惑不解。周围的人开始都在谈球,有人问:“你看了吗?”另一个则说:“别问他,他不看球。”顿时感到一阵恼怒!不就是看球吗?谁不会,于是开始看,但这个球,真的无论如何都镶嵌不进去,纯粹为了和别人多一个共同话题。我怕孤独。
然后一届世界杯又过去了,然后一届又来了,发现走进这个社会太久了。深夜,独自打开电视机,多么喧嚣的比赛啊,但谁赢了,谁输了,又如何?
直到某一日,几个朋友在说,今晚买什么队,又对我说,你也买几注足彩吧。彩票我倒是乐意买,于是买了。当晚再打开电视机,发现自己不再是上帝了,而是心往一侧长的人类。球打门的时候,我也会全身绷紧!我知道那颗足球终于镶嵌进来了。治好一个伪球迷的“球冷淡”,只需一张十块钱的彩票。大概所有的专注都因为投资,物质的,或者精神的。
当然有时候也不看,看不下去的理由跟写小说是一样的,半天都摸不到北,找不到你想要的兴奋点,或者松松垮垮,结构不好,节奏不对,没有层次。发起一次进攻,就应该是一个情节的小波澜;如果这次进攻没有想法,没有配合,没有呼应,句子与句子不紧凑,那么大概不会好看。
但在足球世界里,没有人可以和平相处,不铲断你的脚已经算不错了。特别到了淘汰赛,谁走神谁就有可能回家,场面可谓惨烈。这时候最爽的是一群男人围坐瞎侃,一起看球。平时一起玩的朋友里头,也不乏真球迷,当年为了看球也翻过学校的围墙。所以五六个人一阵吆喝,约好某天一起通宵看球谈女人。大餐一顿之后,大家就横七竖八躺倒在客厅里,开始聊欧洲和南美的两极对垒。紧接着,这帮八零后的男人开始觉得通宵不太实际,大概只能看第一场就得睡觉。大家也都默许:“到时谁太累了,就先歇着吧。”老男人自然有老男人的宽容,通宵显然都是年轻人的事。
就在这时,电话响起。“不好意思,本想着老婆出差了,可以和大家尽情看球,但刚才老婆来电,说家里只有老人小孩,小孩又闹起来,所以……”所以大家只有继续宽容。不料第三个电话响起的时候,就只剩下空空的客厅,这时巴西和智利还没有开踢。唉,足球和啤酒虽好,终究敌不过女人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