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炜高
西汉武帝年间,南粤王僭越称帝。汉朝派出一行身怀绝技的刑徒到南粤国当间谍,试图偷到南粤王的兵符,打开大汉和南粤之间的关卡。他们不知道,那个瘴疠之地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西汉武帝年间,南粤王在朝称帝,出行黄屋左纛,这可是僭越的大罪,汉武帝大怒,下令十万兵卒直下南粤,然而岭南道路峭险,两国之间的关卡——寻峡,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大军浴血数月仍难进寸步。
这日,一行五人在边界被擒,士卒怕是大汉的细作,不敢怠慢,很快将人押送到了南粤王宫。
一行人在南粤王面前跪下,为首一人道:“我们自中原逃难而来,希望陛下可以赐草民容身之地。”
南粤王见这几个中原人也称自己为陛下,不禁颔首微笑:“你们弃暗投明自然极好,只是不知你们为何要离乡别井,来到我们这样的小国?”
为首之人伏地说:“我们本是齐国厉王家臣,可是汉家皇帝偏听昏庸,逼死我主,齐国除而为郡,我们的妻儿连坐下狱,我们侥幸逃脱,天下之大,唯南粤一隅可为立锥之地。”
南粤王故意停顿了一下:“现在汉朝大兵压境,南粤人人奋而争先,要是养有闲人,怕臣民们会颇有微词……”
为首之人直起身来:“我等自当为南粤尽一份微薄之力,草民莫冶,祖上三代均是铁匠,齐王府刀剑多出自我手,耨鋤之类更是不在话下,这几位是我的下手。我等驽钝,只是打铁冶金有一点过人之处,如果有什么值得陛下驱遣之处,定当尽忠竭力、万死不辞。”
南粤王不言语,看这一行五人,除了莫冶,一个极为壮硕,一个虽瘦弱但精干,一个老汉,最后一个是明显无缚鸡之力的老儒。
莫冶察言观色,立即伏身:“不敢欺君,此位儒生并非铁匠,而是家伯,因怕我出逃他会受牵连,只好一道逃出。另外,我等特意为陛下奉上家传宝刀,虽非了不起的奇兵,但是吹毛断发,也算有些用途。”
南粤王接过宝刀,只见刀刃出鞘,寒光扑面,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南粤国国难当头,当然需要各位的扶持,有什么事等各位安定下来再说罢。”
当夜,众人就在南粤王安排之处就寝。
月上中天,房中忽然传来低声的话语:“看守的人大概已经睡了,大家起来罢。”说话的是铁匠莫冶。
“憋了这么久,可把我闷坏了。”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说。
“小声点!”莫冶压低声音。
原来,他们确实是受齐厉王案牵连的家臣,却不是来逃难的,而是被派到南粤国的间谍。为首那人确实是铁匠,其他人却不是他的下手。壮汉是齐厉王的一员猛将,力能扛鼎。瘦弱的人专行偷盗之事,名叫夜燕,原来是在齐厉王处混吃混喝的门客。老儒也是齐厉王的门客,礼乐诗书、金石印玺都颇有造诣。至于那个老汉,竟是一个熟习丹鼎之术的方士。
铁匠环视了一圈:“我们都是戴罪之身,只有偷得南粤国的兵符,打开关卡才能将功补过,救妻儿于囹圄。可此事又困难重重,一旦败露,我等恐要魂断这瘴疠之地……”
这时,方士忧心忡忡地道:“你只管发号施令,我们一定赴汤蹈火。不过兵符乃关系国家存亡的重器,南粤王绝不会轻怠,即使偷到,还要越过重重关卡,带到寻峡,怕非易事。”
铁匠点点头:“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存放兵符的确切地点,我让你做的事怎么样了?”
方士说:“宝刀上涂了我专门炼制的冷香,夜燕豢养的乌貂嗅觉冠绝天下,定能找到。”
说话间,一道黑影从门缝射了进来,以看不清的速度钻进了夜燕的衣襟中,窸窸窣窣响了一阵,夜燕抬头道:“宝刀在宫邸的东南角,守卫太多,貂儿没有靠近。”
铁匠点点头:“南粤地处五岭之外,多盐而寡铁,懂锻铁的匠人更少,铁器均是与大汉交换而来,但南粤与大汉的边市早已被关闭,春耕将近,南粤一定需要我们修缮已损坏的耕耒。据将士报告,边关经常有飞得极高的信鸽飞入南粤,大汉可能也被安插了奸细,不过我已安排妥当,不会有大的纰漏。”
“大伙儿留心,”铁匠忽然话锋一转,“谋划中的几步需要得到早已打入南粤的耳目协助,此人在南粤颇受重用,南粤王僭越的线报即是他传回,但此人乖张小气,眼高手低,朝廷正是担忧他耽误了任务才把我们派过来,要是有些不痛快,大家请担待些,大局为重,不可为一时痛快而坏了大事。”
壮汉“哼”了一声:“他要是敢冲撞了爷爷,看爷爷与他好脾性。”
铁匠低声道:“为你一时之气坏大伙儿性命,怕是不大好吧?”
壮汉似乎有些忌惮铁匠,当下不再言语。
虽然大敌当前,南粤王还是忍不住,拿出那几个中原人进贡的宝刀来细细赏玩。刀虽长不盈尺,却沉实铿锵,最妙的是,宝刀通体还有几丝冷冽神秘的气息,与宝刀本身相得益彰,让人爱不释手。
突然,一只鸽子自窗外飞了进来,南粤王拉开案桌下的暗格,把宝刀放在花梨木匣旁边,解开鸽子脚下的小竹筒。他知道,只有重要的军情才会送到自己的卧房内。
只见情报上写着:“莫冶确有其人,通锻冶,原齐厉王家臣,后不知所踪。”
南粤王终于放下心来,春耕渐近,百姓耕耒多有破损,往日交换铁器的边市被关闭,现时南粤正需要主持锻冶铁器的人。他下令:拜铁匠莫冶为郡国盐铁官,秩俸三百石,主管南粤铁器打造,随行之人辅助,具体与大司农部丞张易细谈。
五人接旨后,老儒悄声问:“不知我们如何与大汉耳目见面?”
铁匠思考着老儒的问题:“不急,他总会来找我们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与大司农部丞搞好关系,我们登门拜访一下张大人罢。”
话音未落,门童忽然进来通报:“大司农部丞张大人到。”
房间里的五人一惊,仓促起身,稍稍整理了衣襟便伏在地上,额头还没触地便见几双鞋子踏入了门内,最前面一双是三品官秩的双尖翘头方履。铁匠五人大气都不敢喘,只听到双尖翘头方履转身吩咐随从:“你们出去,把门带上。”
铁匠朗声道:“卑职莫冶不知大司农部丞张大人亲临,有失远迎,望大人恕罪。”
只听头顶传来几声冷笑:“我说朝廷为何派一个不上台面的工匠来敌国卧底呢,原来台面上的话还是会说的。我就是大汉在南粤的间谍张易,你们起来吧。”
铁匠低眉道:“我等受朝廷之命到这蛮荒之地辅助张大人为君分忧,是我等几世修来的福分。”
张易脸上皮笑肉不笑,心里却愤愤不已:朝廷分明是对我不信任,居然派了最低贱的戴罪工匠来羞辱我。他心中不平,嘴上却没透半点口风:“你还算识相,知道个轻重主次,即使是辅助,这件大事你们每人怕也有点微薄功劳。起来说话罢,你们有何计划,先禀告于我,我也好帮你们说说话。”
铁匠半弯着腰,还是毕恭毕敬的样子,说话却有条理:“这几天虽有人暗中看守,然而我还是设法获取了一些情报,还希望张大人指点一番。”
铁匠在案桌上放了一枚棋子:“其一,寻常人难以靠近南粤王三尺之内,想盗取兵符,最好能知道南粤王的卧房所在。据大人的线报,南粤宫殿错综复杂,南粤王生性多疑,知其下榻之所的,只有几个心腹,外人难以得知。
“其二,即使能找到南粵王的卧房也难以潜入,宫墙高逾三丈,鬼神也难以强行闯入。而宫门是衬以青铜的千年楠木,还有禁卫军把守,戒备森严,出入均须禀报,宫内昼夜有人巡查,口令一日一换,要潜进南粤王的卧房,难度不啻于上青天。”
张易目光闪动,低声道:“继续。”
铁匠直起一点腰来,放下了第三枚棋子:“其三,都城番禺与边关距离遥远,路上还有多个关卡,要想尽快把兵符送出很是困难。”
“其四,盗取兵符时需要多名人手协助,但是护送兵符时,人多了却难以通过边关,出纰漏的可能也会大大增加,所以只需一人护送兵符,余者仍留在番禺,然而南粤王发现兵符失窃,一定会大肆搜寻,如此一来留下的人性命就堪忧了。”
铁匠说到最后,已经挺立如松,眼睛也开始有神起来。
张易看着案桌上的四枚棋子,心里暗自有些踟蹰,此人虽出身卑贱,但刚到南粤就立马整合了所有的线报,还分析得丝丝入扣。自己滞留南粤许久仍然没有获得兵符,很大程度上也有这几个原因。他转而冷笑起来:“莫大人果然厉害,可是陛下把莫大人派到此地,却不是要来说任务有多艰难的。”
铁匠听出了讥讽之意,腰马上就弯了下去,低眉顺眼道:“我等进贡了一把宝刀,此刀乃奇珍,南粤王一定爱不释手,与兵符一起随身携带。宝刀涂有冷香,经久不散,乌貂追踪到宝刀,也就知道了兵符的下落,夜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偷出来,然后在南粤王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快马送至边关,边关一开,汉兵即至,南粤王就再难有回天之力。”
张易带着不屑环视了一周:“乌貂乃是小偷等养来偷盗钱财之物,果真是鸡鸣狗盗之徒。不过也难怪,打铁的明修栈道,力士可作苦力,江湖术士会点狗皮膏药,梁上君子就做回老本行,三教九流各尽其能啊,不过……”他视线停在老儒身上,“你怕是没有什么用处罢?”
铁匠一惊,与老儒急忙跪倒:“大人火眼金睛,这位儒生乃是家伯,同受齐王案连坐,草民见有立功机会,就斗胆把家伯也带过来,希望可以分得半分功劳赎罪。”
张易很是为难的样子:“此老儒一看就易让人生疑,若南粤王疑心一起,难保不功亏一篑。你们把国事当儿戏,我怕也不得不在奏折里写明,否则乃是欺君之罪。”
铁匠使了个眼色,老儒瑟瑟地摸出个玉佩,铁匠一把夺过,双手递给张易:“家伯礼乐诗书都颇有造诣,金石印玺更是一绝,这是出自他手的一点小心意。”
这玉佩是西域上等玉石雕刻,入手温润,透雕的游龙戏凤,祥云氤氲,果非凡品。张易满意地接过:“当然了,看在你还有一丝报国雄心的分上,我会替你说点好话的。”
铁匠谄笑道:“那就有劳大人了,另外草民还有一事相求,南粤王封我为郡国盐铁官,却还没有诏书,不知大人能否帮我请求南粤王下一份正式的诏书,没有正式授命文书,这个官职就不大牢靠,下一步也难以展开。”
张易脸上泛起一丝讥笑:“此事乃举手之劳。我知道你们是戴罪之人,忽然被拜官想过官瘾,但大事为重,万不可因小失大。另外,”他有些随意地说,“我毕竟在南粤当个不小的官,你们计划的后面两点我可以提供解决之道,到时我备上人马,你们一旦得到兵符我愿担奇险为你们送到边关,到时你们匿藏在我的官邸里,可以安全等到汉兵攻入番禺。”
张易刚踏出门槛,壮汉就忍不住了:“好高明的算盘,让他送出去,岂不是把功劳拱手相送?”
铁匠不理壮汉,转身问老儒:“认清了吗?就是张大人吗?”
老儒点点头:“正是此人,当时正是他向主父偃告发了齐王,齐王才被主父偃参了一本,我等也才沦落到今日之田地。”
壮汉霍然站起来:“害我等身陷囹圄的竟是张易?”他看了一眼铁匠,说,“大哥果然好耐性,仇人面前颜色不变,小弟耐性怕是不及哥哥之万一,看我去取他首级!”
铁匠喝道:“坐下!大局为重都忘了吗?”看到壮汉被大伙儿强行推回到榻上,他继续说:“张大人是朝廷命官,他的话就是朝廷的话,我们自然是要听的。”
张易刚走出大门,脸上的鄙夷之色便表露无遗:“一群卑贱奴婢,还不是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若你等成了,还是要老实把兵符送给我,到那时你们就算躲到南粤王宫里也还是难逃追捕;若你等败了,我再出手,更显露我的手段,到时在圣上面前也更得尊宠了。”想着,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夺得这个功劳后,要除掉你们这些齐王余孽还不是轻而易举?”
铁匠五人当然不知道张易的歹毒心肠,他们很快就投入到紧张的准备中。为了应付南粤王,铁匠下令把全国破损的农具都收起来重新锻造,一时间农具和锻造所需要的木炭把库房都堆满了。为了不引起南粤王的疑心,铁匠甚至带着方士踏遍了番禺附近的山去寻找铁矿。南粤山高林密,蛇鼠众多,他们多次遭蛇噬,南粤王对他们也愈加信任,赐了他们很多硫黄,用以驱蛇。
这天,又一只信鸽飞进了南粤王的卧房。南粤王打开竹简的火漆,竹简上的字很是潦草:“入境五人均为汉朝奸细,陛下千万小心。”
南粤王把竹简递给丞相:“你让我再核查一下他们一行的背景,这是边关发回来的,果然有收获。”
丞相点点头:“怪就怪他们带了个儒生,当时微臣就觉得一行叛逃的人居然带个儒生,自是可疑,而陛下在大汉安插的间谍当时只是核查了带头铁匠的身份,这次再核查细一些,他们就露出马脚了。”
南粤王露出一丝深邃的微笑:“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我们手上的底牌就多了一张。”
丞相不解地抬起头:“不现在马上抓住这些奸细吗?”
南粤王心情不错,耐心地解释:“南粤孤悬南疆,兵卒难抵中原锋芒,铁器牲畜都要倚仗中原,单靠天堑把汉兵隔在五岭之外,终非长久之计。中原天子居然想偷诸侯兵符,要是闽越国、夜郎国这些诸侯知道了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对朝廷自然心寒,只要联合这几个南方的外诸侯,不但可以守住先帝遗志,问鼎中原也指日可待!”
丞相醍醐灌顶,敬佩地伏身道:“陛下神机妙算。”
“我们只需当场抓住他偷兵符,到时大汉再也无法抵赖了。”南粤王露出兴奋的神色,他拿出铁匠进贡的宝刀,“此刀气息不同寻常,一定被做了手脚,他们知道我会把刀和兵符放在一起,他们就可借机找到兵符的所在。”
丞相心领神会:“不如我们将计就计,借他们送的宝刀来个请君入瓮?”
铁匠自然不知道自己前后都在被人算计,更不知道会带着弟兄们一步步地走进一个致命的陷阱里。掉进这个陷阱,不但自己五人在劫难逃,甚至连中原也有存亡之危。
这时,张易大人传来消息,南粤王要在立春之日出巡围猎。铁匠兴奋起来,这是个绝佳的时机,布置了这么久的局要拉开帷幕了。他没有意识到,立春根本就不是围猎的时间,更别提大兵压境,南粤王怎么会有心思去围猎作乐了。
南粤王虽比不得汉天子,但毕竟是天潢贵胄,围猎的仪仗浩浩荡荡,南粤王一身戎装,庄严肃穆的禁卫军分列左右。
伴随南粤王的王公贵族们很快就有了收获,南粤王也很有兴致地去追逐一只野兔,丞相矫健不逊于武将,骑马紧跟其后。南粤王等丞相追得近了些,低声问道:“可有什么蛛丝马迹?”
丞相神色轻松,朝远处的山丘努了一下嘴,一个身影快速地消失在了灌木丛里,南粤王看得分明,那就是铁匠一行人中的夜燕。
猎物开始上钩了!
南粤王故意高声喊道:“朕稍作歇息,诸位不必伺候了,继续围猎。”参与围猎的将士齐声谢恩,继续追逐自己的猎物去了。
南粤王支开护卫后,在华盖下的抬椅上躺了下来,故意露出宝刀的刀把。他怕奸细真能在众目睽睽下把兵符偷走,并没有把兵符带在身上,却带来这把做了手脚的宝刀。
可日头都越过了头顶,夜燕却一直没有动静。这个位置靠近灌木丛,又有华盖的遮挡,最是适合偷盗。南粤王有点浮躁,翻了个身,偷瞄到远处的身影果然也有点沉不住气了,在慢慢地靠近。
正在此时,南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雷声,地面也微微一晃。
南粤王霍然起身,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中计了!”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附近围猎的將士就高呼着“地震”“保护陛下”围了过来,南粤王指着山丘:“抓住奸细!”
可是山丘上哪还有什么人!
南粤王一跺脚:“火速回宫,皇宫许进不许出,违者斩立决!”
可还是晚了,等南粤王赶回宫中,卧房案桌下的暗格早已敞开,里面原来放置的兵符也不翼而飞。
宫门完好无损,守卫也没见到任何人闯入,只是后宫三丈多高、一丈多宽的宫墙似被鬼神之力硬生生掀开,奸细就从这里大摇大摆地进了南粤王的卧房,把兵符窃走了。难道铁匠一行真有神鬼不测之威?
其实,就在前一天,张易刚把南粤王要出城围猎的消息告诉铁匠,铁匠一行就商讨了起来。
壮汉一听到行动开始了,马上把耒砸到地上:“终于熬出头了,你们一个个都说忙,把爷爷一人撂在这里打造耕田的家伙,再耗下去爷爷都成半个打铁的了。”
铁匠冷静地分工:“明日夜燕去拖住南粤王,余人随我去盗兵符。”
谁知壮汉又不干了:“让老儒去拖住那小子吧,盗兵符这样的大事他做不来。这段时间你看我天天打铁应付盐铁官这个苦差事,夜燕天天去跟踪南粤王,你和方士虽然也是游手好闲,但还偶尔出去看看地形,捡些石头回来,就这个老家伙,天天窝房里,他这身板怕风也能吹倒了。”
铁匠脸色一板,说道:“不得惫懒,我自有我的道理。”
当夜无话,等到天明,壮汉还是老老实实让夜燕去拖住南粤王,而余下四人,则背上盖得严严实实的竹筐跟随乌貂去寻找兵符。
兵符和宝刀没有放在一起,但是乌貂并没有被宝刀的位置所迷惑,它不是往狩猎的郊外走,却领着大家走向南粤王宫。
原来铁匠早已料到宝刀和兵符有可能会被分开,专门让方士配出特殊的药物。南粤兵符以大山里的千年桃木刻就,只要宝刀与兵符靠近片刻,药气即可发散到兵符上,千年桃木与药气相合,兵符自有难以察觉却经久不散的气味。南粤王不知道,在他收下宝刀的时候,他身上的兵符就已经被盯上了。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后宫外面,这里没有守卫,但朱红的宫墙岿然而立,十丈以内根本没有可以借来攀爬的树木。壮汉仰头看了一下高度,面有难色地望着铁匠,只见铁匠放下背篓,拿过铁锹在墙脚挖了起来。
壮汉大吃一惊:“你莫不是疯了?宫墙下都是重逾数千斤的巨石,岂是几个人可以挖穿的?”
方士却是不理他,径自打开带过来的三个背篓,背篓用树叶做衬里,装的都是经过细细研磨的齑粉,颜色却不一样。壮汉嗅了嗅,黑色的是炼铁用的木炭,黄色的是南粤王赐的用以驱蛇的硫黄,而褐色的是铁匠和方士捡回来的硝石。
这时铁匠已经挖出了半人深的土坑,再往下果如壮汉所言,是无法撬动的巨石。
壮汉根据方士的指点,把带来的齑粉按硝石一份、硫黄两份、木炭三份的比例搅和均匀,倒进土坑,再把一块几百斤的岩石挪到土坑之上,只留出拳头大的窟窿。众人退到数十丈以外,再用火箭引燃齑粉。
壮汉本是万军之将,百步穿杨当然不在话下,箭羽一出,须臾之间地动山摇,乱石横飞。四人伏在远处,耳朵也被巨响震得嗡嗡作响。等到巨响过后,原本固若金汤的宫墙似被雷公炸开了一道口子,宫墙中的巨石都已迸裂,未倒的宫墙也爬满了裂纹。
壮汉惊讶不已,方士却不以为意:“此物是我炼丹时无意所得,有夺天之功,若用于两军对垒,必定多生杀戮,所以不敢流传于世。”
宫内隐隐有“地震,快逃”的嘈杂声传来,铁匠把乌貂从怀里放出,大伙儿趁乱赶紧爬进王宫内。
宫中守卫正一团慌乱,尘土飞扬,到处都是慌不择路的人。铁匠奋力推开人群,还是被冲得七荤八素。虽有乌貂带路,众人仍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易跟着铁匠闯进了一间屋子,一进门却只听到“咕咕”的声音,四周挂着数十个精致的笼子,里面都是鸽子。看来南粤王很是喜爱这些鸽子,专门把它们放到了宫中。壮汉环视了一下,抱怨道:“今天貂儿鼻息不通,带错路了。”
铁匠连忙继续寻找,不多时又找到了另外一处宫殿。房内的宫女和宦官都逃出去了,这里挂着厚重华贵的帷幔,绣的是海外风物,与中原迥异,香炉里焚的是龙涎香,香气萦绕,最里面的床,帷帐上飞龙走凤,看来是南粤王的卧房无疑。
乌貂在案桌底下啾啾地叫,铁匠一把扫掉案桌上的笔墨帛布,掀开案桌,底下果然有个暗格,里面有一个花梨木匣,打开木匣,众人日思夜想的兵符赫然躺在里面!
兵符由桃木刻成,成虎型,制作极为精巧。铁匠看着手中的兵符,不觉有些出神。
壮汉对兵符却不陌生,一把夺过,兴奋地问道:“怎么不作声?我们马上飞赴寻峡打开关卡吧。”
铁匠这才回过神来,不由冷笑道:“从番禺到边关寻峡足足有六七百里,路上关卡重重,南粤王一回来,我们就成了南粤的重犯,你怎能安然把兵符送到边关?”
壮汉一愣,张口结舌了好一阵子:“那你说怎么办?”
铁匠似乎早有准备:“昨日张大人给我们带来南粤王要围猎的口信时,我就已经让他备好快马和装束等候了。”
壮汉一蹦三尺高:“你把到手的功劳拱手送给不共戴天的仇人?张易一看就是个奸诈小人,要是他得了头功,怕是不但不让寸功给我们,还要咬我们一口。”
铁匠夺过兵符,坚定地说:“张大人是朝廷命官,得个头功也是理所应当的。我也不求闻达于庙堂,只愿分得寸功给妻儿换个无罪之身。况且张大人还是南粤国的大司农部丞,过关卡比我们容易得多。”
壮汉见铁匠主意已定,只能无奈道:“那我们真的要躲到张易那小子的窝里,直到汉兵南下?”
“南粤王发现兵符失窃,一定会把番禺城每一寸都翻起来,张大人官邸并不十分稳妥。”铁匠对众人道,“幸亏方士有寻龙点穴之术,在象岗山寻得了南粤先王的王陵,你们先到王陵内躲藏。修建王陵的工匠都已被杀,粤兵难以找到。王陵内已囤有干粮,足以呆到汉军攻入番禺城,我与夜燕随后便来。”
南粤王宫中,南粤王面色煞白,丞相虽然惊愕,却未失方寸,跪地禀奏道:“以这些细作对宫中的熟悉,南粤国怕是还有更大的奸细。陛下切勿自乱阵脚,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只要应对得法,陛下不但可拿回兵符,还可以把奸细尽数擒住。”说罢,他附在南粤王耳畔如此这般言语了一番。
南粤王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双管齐下,马上吩咐城楼点燃青色狼烟,另外备好笔墨帛布和金玺,宣太尉觐见,此事十万火急,拖延不得!”
南粤王宫飞起一只信鸽,带着性命攸关的军令,风驰电掣地向边关飞去。信鸽还未飞高,毫无征兆地,一支箭羽径直射中了它,信鸽一头栽了下来。
夜燕身若矫猿,很快就取下了落在树梢的箭羽,箭羽插着的,正是那只从南粤王宫飞起的信鸽。
夜燕把绑在信鸽脚上的白帛交给铁匠,佩服不已:“如你所料。”
铁匠点了点头:“赶紧把兵符交给张大人罢。”
张易虽然在南粤当的是文官,骑术却不俗,揣着兵符,风驰电掣地向边关奔驰,就像飞鸽一般。
这边象岗山上,三人伏在密林中,警惕地观察着周围,铁匠和夜燕刚出现,老儒就一个箭步冲出:“东西拿到了吗?”
铁匠急匆匆把白帛递给老儒,老儒气势如虹,毫无之前的猥琐之气,他展开白帛扫了一眼,比画了一下字迹,从怀中也掏出一面白帛,按在找来的半块案板上奋笔疾书起来。壮汉贴上去,看到老儒在白帛上行云流水地写道:“见谕如面圣。即令寻峡军士开启边关,解械偃旗,伏身以待天朝上国。”老儒写完,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印玺,端端正正地盖了下去,是“南帝行玺”四个字。
铁匠把这方白帛叠好,在怀里掏出了一只活生生的信鸽,其他几人小心翼翼地把白帛捆好,鸽子即向北方飞去。
壮汉不好打断,急得抓耳挠腮,好不容易终于完事了,大声嚷道:“你们心照不宣,只蒙我在鼓里,怕不太仗义罢?”
铁匠见大事已了,松了口气,直接把在王宫外射下的白帛扔给壮汉。只见那块白帛上写着:“见谕如面圣。兵符已被奸人所盗,寻峡军士不得懈怠,轻信妖言。望众将士须臾不忘厉兵秣马,御敌国门之外为盼。”字迹与刚才老儒所书一般无二,下面的印章也是“南帝行玺”,就连细微的磕碰痕迹也丝毫不差。
壮汉恍然大悟:“原来那枚兵符只是障眼法!”他赞叹不已,“兵符须越过无数关卡,而南粤王手谕可以直接飞过去,果然精妙绝伦。不过我等过关时均被搜身,而笔墨帛布乃颁布重要政令的贵重物品,寻常百姓家根本没有,你是如何寻得的?”
铁匠“哈哈”笑道:“当时在南粤王卧房内就有,只不过你眼拙罢了。”
原来,铁匠的真实计划是这样的:挑选老儒是因为临摹笔迹和伪造印玺是他的绝活,最初铁匠向张易讨来了南粤王的诏书,并不是为了过官瘾,而是诏书上盖有南粤王的印章。在其他人各自准备时,老儒也在紧张地伪造着传国金玺。
想携带兵符穿过这么多的关卡无疑是痴人说梦,但根据寻峡将士报告,有专门豢养的信鸽在王宫和边关之间交换线报。借着闯入南粤王宫,铁匠也伺机偷了一只这种特殊的信鸽。截留了南粤王的手谕,老儒便可以临摹手谕上的笔迹,另造一封手谕,让信鸽直接送往边关。
壮汉道:“既然无需兵符,那我们直接临摹军令岂不更加省事?”
铁匠答道:“目的有三,一是撰写诏书的是御史大夫,而撰写军令的是太尉,我等要临摹太尉的笔迹,必须先截得一份军令;二是图个周全,若无法截获南粤王的信鸽,我当然亲自把兵符送出,就不劳烦张大人了;至于三,只需忍耐一時,便有人替你手刃仇敌,你怎么就没有好耐性呢?”
壮汉好奇道:“兵符太重,信鸽难以携带,你怎么亲自把兵符送出去?”
铁匠笑道:“方士告诉我,把硝石与铁器同时置于水中加热,可生成一种极轻之气。以油布裹成气球腾空,下面可绑兵符。此时为春分,风向由南向北,气球顺风而北,不出一昼夜便可送入大汉境内,只可惜张大人又能多领几天大汉俸禄了。”
壮汉眼睛一亮,却又瞪圆了眼:“你的计划滴水不漏,为何偏就蒙我一人?莫非讥讽我是一介莽夫口无遮拦么?”
铁匠“哈哈”一笑,走向南粤王陵的隐秘入口:“赶紧躲起来等汉军兵临城下罢,”他顿了顿,又说,“其实一介莽夫也挺好的,心眼太多不见得有什么好下场呢。”
此时张易也快马加鞭,赶到了边关,他举起印绶,高声说道:“我乃南粤大司农部丞,即刻开门!”
守城的将军一脸威严:“京城传来的乃是青色狼烟,没有陛下的手谕谁也不得通过。我们还要搜一下大人所携之物,例行公事,还请见谅。”很快,将军就搜出了兵符,不顾张易语无伦次的解释,将军当即把他押到番禺,气急败坏的南粤王马上就把张易处决了。
就在这时,寻峡将领已经按照手谕,打开城门投降了。关卡一开,汉军势如破竹,不久就攻下了番禺,南粤王身死国灭,南粤被分成九个郡,从此,岭南终于直接归属中原统治了。
铁匠一行不但将功赎过,还获得了不少的奖励,衣锦还乡了。
(发稿编辑:曹晴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