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钉子

时海潮

这天一大早，林家村有山民发现林家宗祠大门上插着一支箭，箭杆入木三分，箭上还钉着一封信！

飞箭传书很快送到族长林叔公的手上，信上面写的是：本月起，林家村每月须纳粮五十石，猪五头，羊五只，纹银五十两。可保你们一方平安，不然血洗全村，鸡犬不留。落款没有名字，而是画了一个面目狰狞的青色狼头。

众人一片惊呼，是青狼！是青狼！

原来绵延起伏的狼头山中新近盘踞了一伙山匪，当头儿的自号青狼，力大无穷胆量过人，领着一帮子山匪打家劫舍无恶不作。

官府倒是剿过几次，可山匪占據险要地势，又全是一伙亡命之徒，杀人不眨眼。官兵哪肯以性命相搏，只是虚张声势地瞎咋呼一气，结果连山匪的毛都没捞到一根，反而损兵折将，最终到各村寨敲笔劳军费了事。这样一来山匪的气势更加嚣张，想不到今天瞄上林家村了。

老叔公看完信一声冷笑：“哼，青狼，我不找你们的晦气，你们反而找上门来了。这可真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众人都知道老叔公一向足智多谋，乱世的惊涛骇浪中曾有好多次带领林家村历险过关。可这回面对的是杀人不眨眼的青狼，听说已有好几个村寨因为不肯纳贡，结果被青狼劫掠得十室九空。现在老叔公有何良策？要动用多少人？

老叔公拈须沉吟道：“我料定青狼迟早会找上门来，所以早就想好对策。不须多人，只要小林跟我进趟山就行了。小林，你敢不敢去？”

小林是四乡八里最出色的猎人，有着百步穿杨的本事。一听叔公这样说，他毫不迟疑地叫道：“叔公敢去，我哪有不敢去的道理？”

众人听说老叔公仅带小林一人上山，不由得惊呼道：“这是要刺杀青狼吗？可他们那么多人……”

话音未了，老叔公领着小林已经大步走远了。

一老一少进入山中，不出所料，有小喽拦住去路。

一听说是山下林家村的族长来求见大王青狼，小喽不敢怠慢，当即蒙了两人的眼睛，用两根竹竿牵了他们爬上山来。

两人磕磕碰碰左弯右绕地上了山，解下眼带一看，已经身处一个宽阔的大厅，大厅正当中的太师椅上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人，一脸钢针似的胡须，身躯高大，面相凶狠，正是青狼。青狼两边排开两溜人马，杀气腾腾，这是到匪巢了。

青狼厉声问道：“我的飞箭传书看到没有？我的东西呢？”

小林侍立在老叔公身旁，脸上并无半分惧怕之色。老叔公哈哈笑道：“大王，你要的东西都好说，但我交东西之前，想跟你玩一个小游戏，不知大王敢不敢？”

青狼眉毛一挑，叫道：“这世上还有我不敢玩的玩意儿？你说！”

老叔公手一伸，从旁边的几案上取过一个桃子来，对小林说：“你退后一百步，咱露一手给大王看看。大王，请赐一张弓一支箭给我们。”

青狼手一挥，早有人递过弓箭给小林，谅他一副弓箭能干什么，小林拿着弓箭退后一百步，却见老叔公右臂伸展，右手平托着桃子，神色不变，说声：“射！”

话音刚落，小林早张弓搭箭，“砰”的一声，利箭射出，众人眼一花，再看老叔公手中桃子落地，上面正插着那支箭！

老叔公微微笑着，说：“大王，敝村向来尚武，平生最服的便是英雄好汉，如果大王手下也有此等好汉，敝村当月月进贡永无怨言。我这可不是旁门左道的奇门怪招，玩的是你们的本门功夫，大王不会手下无人而让小老儿瞧不起吧？”

青狼哈哈狂笑，众手下也笑，七嘴八舌地说：“这有何难，甭说桃子，更小的东西我们也射得着……”

老叔公一摇头：“非也非也，这不仅仅是比射术，更是比胆量。我的意思是，托桃子的人，必须是大王你亲自来！”

此言一出，原本群情鼎沸的山匪一下子全愣住了。青狼也愣了一愣，可他哪肯示弱，当即从太师椅上跳下来，一手托起桃子，远远地站了，口中大叫：“快站出来一个，给老子露一手！”

可是，没有人敢上前。这些山匪平时射杀无辜的山民时个个心狠手辣，可现在射的是大王！大王一向性如烈火，凶狠无情，这万一射失了手，更有甚者，万一伤了大王，那不是活腻了吗？

这边青狼一连吼了几声，却不见一个人上前，反而一个个畏畏缩缩地往后躲，青狼的脸上可挂不住了。一旁的老叔公长叹一声，说道：“我道大王如此英勇，手下人肯定也个个身手不凡，想不到……”

一语未了，一个声音高叫道：“老头儿休笑山中无人，让我来试试！”

话音未落，从山匪群中跳出一个趾高气扬的年轻人，只见他从背上摘下弓箭，双臂舒展、拉开，略一瞄、一松，“哧”的一声，利箭飞出，正中桃子，而青狼毫发无损！

青狼哈哈大笑，对那年轻山匪一竖大拇指，粗豪地叫道：“小乙子，好身手，从今天起，你就坐第六把交椅了！”

老叔公一见之下面如土色，当即上前朝那个叫小乙子的山匪一躬到地，心悦诚服地说道：“想不到山中竟有如此出色人物，小老儿心服口服，从此后山中只要你在一天，我们林家村便纳贡一日，决不起二心！小乙哥，你真是不世出的大英雄啊！”

老叔公当即领着小林回转村里，正望眼欲穿的众人听说前后经过后不禁大失所望，原来老叔公的妙计就这个啊，这下好，不仅得照旧纳贡，还大大折了威风。

老叔公听了众人的议论丝毫不以为意，只催着人准备东西送上山去。

时间飞快，林家村月月纳贡，半分也不敢马虎，幸亏村子大，财力雄厚，否则还真负担不起，可就是这样时间一长还是倍感吃力。而老叔公每次让人押着东西进山时，总是放声叫道：“敢问小乙大侠在吗？请小乙哥移驾来领取东西。小乙哥，这是敝村特地给您老单独准备的一点礼物，万请收下！哈哈，没什么，谁让你是当世第一条好汉哩！”

如果不见小乙哥本人来领东西，林家村的人便高声嚷道：“对不起，东西我们得带回去，明天再送来！我们族长说了，这些东西是小乙哥露了一手镇服住全村人，这才心服口服地送来的，所以我们只认小乙哥说话！”

这边老叔公令人备了厚礼偷偷来见守备，请求出兵征剿山匪。守备正要拒绝，老叔公一拍胸膛，叫道：“这回大人如果不能大获全胜，一切损失全由敝村承担！”

那领兵大人听了将信将疑，但有这等保赢不输的好事哪能不去，当即点了精兵强将出发了。

第二日黄昏，老叔公家那高高的门楣下突然连滚带爬地跑进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来，竟是小乙哥！

老叔公急令人关了大门，吩咐不可走漏了风声，然后问小乙哥发生了什么事。小乙哥失魂落魄地说道：“老叔公，刚刚跟官府打斗了一场，娘的，我们败了。”

老叔公一聽惊讶极了：“贵山寨不是一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吗？”

小乙哥恨声连连，说：“本来确实如此，可这回大王非要让我带弟兄们下山迎战，我说官兵势大，不可硬拼，还得像以前那样坚守险关方为上策。可大王和众哥哥说，这回一定要折折官兵的锐气。我万般无奈，只得领兵出战，可大王拨给我的全是老弱残兵，当我不敌官兵时也无一个援兵！最最气人的是，我战败回头时山门竟关了，走投无路之下，小乙只得来投老叔公，老叔公一向器重我，想必不会报官吧？”

老叔公斩钉截铁地说：“到我这里你就安全了，我马上叫郎中来为你治伤。只是……只是大王和山上众兄弟未免太狠毒了，他们这是要对你赶尽杀绝啊……小乙哥，以后你上山一定要偷偷壮大自己的势力，这样子才不会受人欺负。”

真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小乙哥不禁浑身一震……

不长时间小乙哥养好了伤，就又回到山上。又到了纳粮纳银子的时候，这回老叔公亲自送东西上山，并且又随身带了小林。

见过青狼后，老叔公笑道：“大王，小老儿左右无事，又学得了一个把戏。小林，咱再耍给大王看一把。精神点，可千万不能演砸了。”

青狼和手下的喽好奇地看着，只见那猎人小林远远地站了，然后张弓搭箭，再看老叔公，众人一下子惊叫一片，这回老叔公不再是手托桃子，而是把桃子顶在了头上，这要是心一慌手一抖射偏了，会要人命的啊！

就在这时小林出手了，“嗖”的一声，一切搞定，只见那支利箭稳稳射中了桃子。

老叔公一脸得意地笑着，却又并不多夸口，而是以目示意青狼。青狼一跃而起，说：“又是这招！老头儿，要是这回又射中了，你进贡的东西可得加倍，敢不敢？”

老叔公一点头，道：“一言为定！”

青狼当即头顶桃子，叫道：“小乙子，给老子再射一回，老子今天要再次灭了林家村的威风！”

小乙哥一听，一伸手从一旁的小喽手中接过弓箭，意气风发地大声叫道：“我也正有此意，我要叫他永远不得翻身！”

口中说着，手上毫不停滞，略一瞄，“嗖”……但这回众人不见桃子落地，而是听到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啊”！

这一箭准准射在青狼的面门上，小乙哥好大力，竟一箭贯穿，青狼庞大的身躯晃了两晃，“扑通”一声砸在地上，一时尘土飞扬，污血眨眼间流了一地，青狼已再无生存的希望。

众人大哗，只听得小乙哥叫道：“你这厮是什么破箭！”

小乙哥这句话是朝那个递弓箭给他的小喽喊的，随即他手起刀落，把那小喽一刀两段！

小乙哥再一挥手，“呼啦”涌上好多人来，个个拔刀把座次排在小乙哥之前的那几位团团围定。小乙哥一脸诚恳地说道：“几位哥哥，现在大哥已被小弟失手杀死，小弟百死莫赎其身，可现在就是我死也救不回大哥了，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主，山中不可一日无大王，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新立大王。各位哥哥，我们是不是坐下谈谈？切不可伤了和气。”

在这阵势下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几位哥哥只得答应了。

老叔公在一旁若无其事地看着，他知道小乙哥现在势力大了，野心更大了，但他也偷眼看到那几位哥哥眼中一闪即逝的杀意。

又过了一些日子，老叔公家中再次跌跌撞撞地闯进一人来，又是小乙哥，浑身是血！

小乙哥说：“老叔公，大事不好，山中内讧了，我侥幸逃脱出来，老叔公快救我……”

老叔公这回可不像上回那么热情了，冷哼一声，早有人抢上前来捆紧了小乙哥，小乙哥大惊，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以前一直帮我，这回却要绑我？我不服！”

老叔公眼光如剑，指着他叫道：“你是山匪，杀我同胞毁我家园，我怎么会帮你？你只不过是我在山上钉下的一颗钉子而已。我知道你不甘久居人下，这才一次次地捧你、逗你、撩拨你，果然不出我所料！告诉你，这一天我们等得太久了！”

那边早有人通知官府，官兵杀入山中一看，山匪已因内讧死伤大半，元气大伤。官兵直捣匪巢大胜而归，如何夸大其词邀功请赏，自是不表。而老叔公的美名，自此更是传遍了十村八寨，人人颂扬。

选自《民间文学》2016.11

（段明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