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V”结构分析

摘 要：本文对“好好V”构式进行分析，将“好好V”结构分为“好好V1”和“好好V2”，并分析其语义，对该结构的礼貌用法提出新的见解。本文还尝试对其动词搭配情况进行总结，对“好好V”结构中的“V”做出更细致准确的分类和定位。

关键词：好好V 构式重析 礼貌用法 动词

一、缘起及“好好V”结构的分析

近二十年来，学者们在对“好V”等动词性结构进行研究时开始注意到一个形式简单、使用频繁的特殊结构——“好好V”。这一看似简单的结构可进行多种构析。例如：

（1）羿把药带回家，交给嫦娥，要她好好保管。

（2）我一定要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回家。

（3）这种花的味道好好闻啊！

例（1）～（3）中的“好好”有明显不同。这说明“好好V”结构可以分析为一种构形的两种表达。

（一）“好好V1”

“好好V1”这一形式中的两个“好”字叠用，相当于一个叠音副词，修饰“V”。例如：

（4）你好好儿干，到那儿听人家的话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梁国柱《北京话调查资料》）

（5）下午有事没有，要不要到我家看看去，咱们在家里好好聊聊啊！（《中国北漂艺人生存实录》）

（6）我一个农民，没权没势的，我只想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新华社新闻稿）

例（4）～（6）中，“好好”在发音上有自己的特点：第二个“好”或者加上儿化，变成“hǎor”；或者由降升调变平调，调值由214变为33，即读为“hǎo hāo”。这两种读法在注音的时候仍标注为“hǎo hǎo”。

（二）“好好V2”

在“好好V2”中，第一个“好”字相当于副词“很、非常”修饰后面“好V”整体的时候，结构中的第一个“好”字表示“很、非常”义。这一语义在语境中可以轻易地辨别出来。例如：

（7）你抱抱它，它软绵绵的，好好玩啊。（百度搜索）

（8）只有我一个人无动于衷，大家都觉得好好笑啊。（百度搜索）

例（7）、（8）中的“好好”虽然发音都是上声，但根据现代汉语音变规律，两个上声相连，前一个上声由降升调变升调（阳平），调值由214变为35。因此，实际读音中第一个“好”字音为阳平，即读为“háo hǎo”。这种情况多用于口语中，且感情色彩浓厚，往往与“呀”“啊”等语气词连用。

“好好V”结构根据语义、词性和语音特点，可以分成两个结构变式“好好V1”和“好好V2”：“好好V1”结构中的两个“好”字重叠为一个整体来修饰后面的动词，第二个“好”字发生音变，这时“好好V1”结构应读作“hǎo hāor”，相当于“好好（儿）+V”；“好好V2”结构中第一个“好”字相当于副词，修饰后面的“好V”，相当于“好+好V”，读作“háo hǎo”。

二、“好好V”结构的语义分析

（一）“好好V1”语义分析

“好好V1”结构中的“好好”作为一个整体来修饰后面的“V”时，既可以看作形容词，又可以看作副词，修饰谓语部分。例如：

（9）“奶奶八十多岁了，视力还是好好的。”（百度搜索）

（10）“好好个大姑娘，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百度搜索）

例（9）、（10）中的“好好”都是形容词用法，其语义比较简单，故不再做过多探讨。另外，“好好（儿）”还可以作副词修饰动词。在《汉语教育学词典》中，“好好”有“正常、没问题”“认认真真、规规矩矩”以及“最大限度地、充分地”三个义项。例如：

（11）春兰捽着江涛衣领子走回来，说：“好好儿坐在阶台上说话！小人儿家，要规规矩矩的。”（梁斌《红旗谱》）

例（11）中的“好好（儿）”可以理解为“正常、没问题”，还可引申为“规规矩矩地、老老实实地、平平安安地”等义。

（12）“今天难得有空，我们索性好好儿筹划一番。”（百度搜索）

例（12）中的“好好”既可以理解为“尽全力筹划”，也可以理解为“认认真真地准备”。大多数情况下可以明显区分出“尽情地”“认真地”两个义项。例如：

（13）这事儿咱们回去还真得好好儿想想。（《编辑部的故事》）

（14）我并非孔子学说的专家，没有好好研究过他所有的教义。（《我的世界我的梦》）

例（13）、例（14）中，“好好”着重强调不马虎、以严肃的态度或心情对待，多接表示“斟酌、思考”义的词，可以理解为“认认真真、规规矩矩”。

限于篇幅，本文没有展开讨论。总体来说，“好好V1”结构主要包括以上3种语义。

（二）“好好V2”语义分析

对比“好好（儿）看”和“好好看”，不难发现“好好V”结构可以表达另外一种语义。例如：

（15）a.今夜要好好（儿）喝上几杯，明天是新春第一天。（百度搜索）

b.这家店新出的咖啡都好好喝，你一定要来尝尝。（百度搜索）

（16）a.这道题你不是做错了吗，怎么不好好（儿）听！（百度搜索）

b.这部电影的背景音乐都好好听，真想知道是谁写的。（百度搜索）

（17）a.你好好（儿）看，这两张图片之间有什么关联？（百度搜索）

b.媽妈新买的衣服好好看啊，穿着显得特别年轻。（百度搜索）

例（15）～（17）中，a、b句中的“好好V”结构虽然从表面上看很相似，但在不同语境中，其语义却大有不同。例句b中的第一个“好”字均可以看作是在谓词性短语“好V”前起整体修饰的作用，表达出后面动词令人身心舒畅的程度更进一步，或人们感官得到满足的程度加深的意思。结构中第一个“好”也可以换为程度副词“真”，“真+好V”与“好+好V”语义相同。这也就是“好好V2”结构。

（三）“好好V1”的礼貌用法

前人在针对“好好V”进行研究时，举例“您好好走”和“您好好睡”，认为它们都属于“好好V1”结构，属于礼貌用法。

王为民（1989）提出，“‘好+V有一种礼貌式用法，表示客套”。如：“‘您好走。这“好”是仔细、安全的意思，‘您好走=您慢走，反映出人们求稳、以慢为安全、保险的民族心理观念。”这里的“好”都可以重叠，重叠后增强了“仔细、安全”义。王为民（1989）认为，“好好V”只是“好+V”的一种礼貌式表达。熊金星（2005）也赞同王为民（1989）的观点，并补充说明这一礼貌用法多是口语中和长辈交谈、送别客人、嘱托他人尤其是病人或老人要注意休息时使用的客套话。钱召（2010）认为，“好好V”结构的客气、礼貌说法是由“好”字“用于套语”这一义项变化而来的，语气更加和缓、委婉、客气。

以上三位学者都认为“好好V”结构可以表达“礼貌、委婉”义。但笔者发现，所谓礼貌语气是人们在表达礼貌意向时通常用“您”“谢谢”等词语或附和点头、微笑、招手等动作，传达出的谦逊、尊敬、祝愿、委婉、客气等礼貌信息。现代汉语礼貌范畴包括：尊称、祝词、谦辞、敬辞、客套话、感激语、问候词和婉词。王为民（1989）、熊金星（2005）和钱召（2010）都只用了“您好好走”“您好好睡”两个例句来证明“好好V”结构的礼貌语气。结合礼貌语气的定义和现代汉语礼貌范畴分析可以发现，“您好好走”和“您好好睡”中能表达“礼貌”义的只有敬词“您”，若离开“您”这一礼貌用语标志，“好好走”“好好睡”本身很難表达出“礼貌”义。“好”字虽然属于礼貌语言问候语的标记词语，如“早上好”“您好”等，但表达“关心、询问、问候”义时都与“好好V”结构无关。

礼貌语言中的委婉语多为祈使句，在语气上体现为“不肯定语气”。采用委婉说法多是人们心理上求雅，效果上求新、求顺的表现，有时因为某些“禁忌”“避讳”以及出于礼貌原因而避俗性的婉转表达。“您好好走”和“您好好睡”无论是语气还是意义上都不能归为委婉语。

在语料库以“表尊敬人称代词（您、诸位等）+好好”为关键词，均没有找到符合检索条件的实例。由此可见，现代汉语很少使用“好好V1”结构表达礼貌、委婉语气。在口语中人们在对长者、客人、病人等表达谦逊、尊敬和祝愿等语义时偶尔会用到“表尊敬人称代词（您、诸位等）+好好”。例如：

（18）公子，您好好歇着，小的就送到这里了！（网络小说）

（19）周末将送上一段法门寺，诸位好好听啊。（网络论坛）

王为民（1989）所举的例子“您好好走”可以理解为“方式合适、情况完好”，即叮嘱对方别一蹦一跳或者心不在焉地走路。要“好好（儿）走”，可以理解为希望对方走得平稳、安全。如：“今后的路希望你好好走下去。”而王为民文中的例子“您好好睡”和本文例（18）、（19）中的“好好歇着”“好好听”理解为嘱咐对方尽情地、彻底地、痛痛快快地休息和欣赏音乐才更准确恰当。

综上所述，本文认为“‘好好V1结构可以表示一种礼貌、委婉语气”的观点是不准确的。

三、“好好V”结构中“V”的构成

在对现代汉语动词分类的研究中，著作《汉语动词和动词性结构》（马庆株，1988）在语言学界具有一定的影响力。作者从藏语语法论著中受到启发，提出一系列语法标准，将现代汉语动词划分为自主动词和非自主动词两大类。该分类方式便于本文进行分析研究，因此我们主要以这一理论为标准展开论述。

“自主动词从语义上说，是能表示有意识的或有心的动作行为的。”①由这个定义可知，无论是单音节还是双音节的自主动词数量都很多，如“劝、请、喊、闻、试、抬、逃、藏、纪念、比较、处理、反驳、利用、斟酌、照顾、克服”等。“非自主动词表示动作行为发出者不能自由支配的动作行为，也表示变化和属性。”②根据这个定义可知，非自主动词单音节的数量较少，如“变、病、懂、短、废、敢、会”等；但双音节的数量很多，如“包含、沦陷、发抖、害羞、流行、入迷、涌现”等。本文通过研究发现，“好好V”结构变式“好好+V1”中“V”既可以是自主动词也可以是非自主动词，只是数量上有所差别。“好好+V2”属于副词修饰谓词性短语，这一结构是近几年才逐渐流行起来的，因此“好好+V2”结构对“V”的限制条件更多，只有极少数自主动词适用于这一结构，非自主动词则不适用该结构。

（一）“好好+自主V”

1.“好好+自主V1”

本文随机选取200多个自主动词，在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研究中心语料库中进行检索后发现，绝大部分自主动词可以构成“好好V1”结构。例如：

（20）今天他们约了几个东北客，都是老板，好好宰他们一把。（电影《冬至》）

（21）沛沛拍拍我的肩膀说：“妈，你要好好追上时代，这下子你是干对了！活得比以前有生气，得人尊敬！”（梁凤仪《风云变》）

表达贬义的自主动词一般不被用来构成“好好V1”结构，如“偷、抢、骂、逃、骗、驱逐、敷衍、催促”等。但在极少数特殊语境中也可以构成“好好V1”结构，这时动词的“贬斥、否定、憎恨”等感情色彩明显弱化。例如：

（22）怎么还没人接应，原本还想好好偷一把的，再晚就要睡着了！（百度搜索）

（23）撂下电话他便嘀咕道：“真是的，逃课都不能好好逃，又说点名……”（百度搜索）

这一用法是近年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以及网络信息传播的便利逐渐被网友、学生等人群普遍使用的，口语色彩十分浓厚。

2.“好好+自主V2”

本文将选取的200多个自主动词分别添加到“好好+V2”结构并在语料库中进行检索后发现，只有极少数自主动词可以构成“好好V2”结构。例如：

（24）他这个人真是实在，说什么都信，好好骗哦。（百度搜索）

（25）这支笔看起来好好写，多少钱？（百度搜索）

例（24）、（25）中的“好好+V2”结构曾经被看成是不规范的语言表达，近几年才在口语中逐渐流行起来，被许多年轻人率先接受并逐渐开始频繁使用。当今社会，许多网民喜欢用新奇的谐音、错别字或象形字词作为新潮的“非正式语言”在微博、微信、博客等网络平台上表达心情，这些词语往往能很快被大众接受。这也促使语言为了适应社会和人们的需要而不断产生新形式和新用法。

（二）“好好+非自主V1”

马庆株（1988）将动词分为自主动词和非自主动词，其中非自主动词包括属性动词和变化动词两类。袁明军《非自主动词的分类补议》（1998）进一步对非自主动词的分类做出了一些细微的补充——增添了一个小类：状态动词。分类格局如下图：

本文随机在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研究中心语料库和百度搜索进行检索，选取了200个非自主动词，其中只有少数几个非自主动词可以与“好好”组合构成“好好V1”结构。例如：

（26）都这么久了，碑还好好耸立在那。（百度搜索）

（27）不过，我已祈求上帝让玫瑰好好生长，叫它开花。（《读者》）

（28）现在的我只想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生活，甚至好好遗忘。（百度搜索）

非自主动词中能與“好好”组合构成“好好V1”结构的词很少，从例（26）～（28）可以看出，大多是“耸立、屹立、挺立、生长”等状态动词和“成为、遗忘、赢得、争取”等变化动词可以进入“好好V1”结构；而属性动词“享年、负荷、相距、现任、显现、有劳、险胜”等均不能构成“好好V1”结构。

四、结语

“好好V”结构是一个较为复杂的多义构式，有多种不同的结构关系。该结构表面上看似简单，但其用法在不同语境中有很大不同。本文初步考察整理了对“好好V”结构的现有研究，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深入。通过分析，本文得出如下结论：

（一）通过对语音、语义和语法等角度的考察，我们将“好好V”结构分成“好好V1”和“好好V2”两个构式，并分别讨论了“好好V1”和“好好V2”在不同语境中的语音变化，列举了“好好V1”和“好好V2”两个构式的实例，分析其各自的音变规律。

（二）本文探究了“好好V1”和“好好V2”两个构式的义项，以及每个义项在语境中的引申理解。通过分析礼貌语言相关资料发现，前人研究成果中关于“好好V1”礼貌用法的观点是不准确的。

（三）“好好V”结构中的“V”分自主动词和非自主动词两类，本文分别探究了“好好V1”和“好好V2”两个结构中两类“V”的情况。

综合本文的分析结果可以看出，“好好V”结构的语音、语义和动词构成问题之间是相互影响、相互制约的关系，它们共同决定着“好好V”结构的用法和意义，两者缺一不可。“好好V2”结构的源流问题，“好好V”结构中“V”的特点等问题有待进一步研究。

注释：

①②马庆株《汉语动词和动词性结构》（一编），北京大学出版

社，1988年版，第169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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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袁明军.非自主动词的分类补议[J].中国语文，19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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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李晓东.谈“好好X”句[J].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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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戴宗杰.“好V”式及其词汇化程度[J].乐山师范学院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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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熊金星.“好+V”与“好好V”[J].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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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钱召.“好V”和“好好V”简析[J].学语文，2010，（5）.

（金峻铁 吉林延吉 延边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 133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