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美发观及其文化内涵

孔凡栋， 张赫

(青岛大学 纺织服装学院，山东 青岛 266071)



中国传统美发观及其文化内涵

孔凡栋， 张赫

(青岛大学 纺织服装学院，山东 青岛 266071)

对中国传统美发观念及习俗进行了研究，解读古人以发密为健、发黑为美、发长为贵的审美观念对美发行为的影响。通过阐述沐发、生发、乌发、润发、染发的系列美发方法，从传统美发习俗和文化内涵层面进行分析，理清古人系统美发观产生、发展的脉络。传统美发习俗历经千载演变，如今依然保持着新鲜的活力，并向着多元化方向发展。

美发观；传统文化；文化内涵；习俗

在从古到今的美发习俗演进过程中，头发除了具有健康活力的生理意义外，又融合了诸多礼俗信仰的象征意义。发部作为身体最高处，是最容易被观察到的部分，从人类有意识地装饰自身起，便开始了对发部的美化，逐步形成了健康与审美、礼俗互相融合的美发观念以及一系列的美发方法。

1 古人的美发观

1.1 以发密为健

古人认为头发与人体魂魄紧密相关，中医有“发为肾之华、发为血之余”之说。乌黑浓密的头发是身体强健的重要表征之一，不仅能使人显得精神焕发，也侧面反映着一个人良好的身体状况；而头发稀疏枯黄则与面黄肌瘦等并列为身体孱弱的标志。

1.2 以发黑为美

中国传统中有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的古训，成年人一般蓄发不剪。长长的头发不仅造就了众多精美的发髻样式，也成为仪容装饰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审美要素之一。无论男女，一头茂密黑亮的头发都是备受瞩目、称赞的，尤其是女子外貌的姣好，与发的美恶密不可分。前人赞美女子的话，所谓“秀如春云”、“光可鉴人”、“长委于地”，都是指发而言。《诗经·鄘风·君子偕老》：“鬓发如云，不屑髢也”，以乌云形容美女头发黑而浓密；《左传·昭公二十八年》：“昔有仍氏生女，黰黑而甚美，光可以鉴，名曰玄妻”；《陈书·张贵妃传》：“张贵妃发长七尺，鬓黑如漆，其光可鉴”。从这些古籍对人物形象的描述中便可看出古人对头发的偏重。

1.3 以发长为贵

对头发的护理和装饰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晚唐诗人李山甫秀发长五尺余,沐浴需两名婢女将长发“捧金盘承而梳之”，可见能够对头发进行良好护理、装饰的人，往往有着较高的社会地位或经济地位。长此以往，以发长为贵的意识逐渐渗透至汉民族的民俗心理中。

2 中国传统美发习俗

2.1 沐发

古人重视仪容整洁，认为发须、体肤的清洁是礼仪的重要组成要素，会客、祭祀前均要沐浴更衣，以示郑重，定时沐浴作为重要仪式也被纳入官方日程。《周礼·仪礼·聘礼》载：“管人为客，三日具沐，五日具浴”，说的便是待客时需三日一沐发。《说文解字》中载有：“沐，濯发也”。战国秦汉以来，五日为一候，五日即可沐发浴身。根据《初学记》卷二十记载：“汉律：吏五日得一下沐，言休息以洗沐也”。

古代虽无化学制剂，但也研制了许多洗发用品，主要有米汁、皂荚、木槿叶、茶枯等，可起到洗去油脂、皮屑与灰尘的作用。因古人发长，洗发时常辅以木梳作为洁发工具。木梳按照梳齿的疏密与功能，可分为梳与篦：梳齿稀疏，用于梳理发丝；篦齿较密，用于理净发丝上附着的脏污。

至于沐发时的要求，唐代孙思邈在《备急千金要方》中论述颇详：“凡居家不欲数沐浴，若沐浴必须密室，不得大热，亦不得大冷，皆生百病。……新沐发讫，勿当风，勿湿萦髻，勿湿头卧，使人头风眩闷，发秃面黑，齿痛耳聋，头生白屑。饥忌浴，饱忌沐。沐讫，须进少许食饮乃出。夜沐发，不食即卧，令人心虚，饶汗多梦”，对浴室环境、吹发细节、沐浴时间、饮食状况等都提出了要求。

2.2 生发、乌发

古人认为头发是一个人健康与否的重要外在体现，中医讲究 “望闻问切”，其中“望”便包括观察头发浓密程度以及乌黑与否。若是出现少发、稀发、黄发等表象，则不只是由头发本身引起的，更与肾、肝脏、脾等器官以及一个人的精气、气血有着重要关联。在这种观念的支配下，人们认为导致头发稀疏、枯黄的根本原因是精气、气血不足，故生发与乌发又常同步进行。

唐代孙思邈《千金要方》、元代无名氏《居家必用事类全集》、明代《永乐大典医药集》等著作中均记载了多种治疗秃发、使发丝乌黑茂密的配方，如《卫生易简方》载治髭发白丸：“用赤石脂、川椒、辰砂、茯神、乳香各壹两为末，枣肉丸如桐子大。空心，酒下三十丸。治髭发白，兼明目延寿，老少皆可服”[10]。针对稀发、黄发的症状，民间也流传着很多内服外用的单方疗法。内服单方多采用药食同源的食物，如黑芝麻、黑豆、核桃、芡实等，可以达到益气补肾、生发乌发的效果。外用单方多用辛热药物，如生姜、旱莲草、川椒、楸叶、覆盆子等，促进头部血气循环，达到生发乌发的目的。

除医学疗法外，还流传着一些择日拔白或烧白的方法，如《外台秘要》卷三十二引《延年方》记录的特定拔白良日，再如《四时纂要》中记载：“正月四日凌晨拔白，永不生，神仙拔白日，他月仿此……”[11]。古人认为每个月中有特定的几日为拔白良日，此日拔白可以起到永不再生的“神奇”功效，带有浓厚的“法术”色彩。 此外，拔除白发还讲究方法，江绍原先生在《发须爪：关于它们的迷信》一书中提到，南京人相传，拔白发须特别留心，莫把最粗的一根剩下。这一根是白发的“母”，若不去掉它，其余的白发只能算白拔，因不久它又生出新的来了[12]。尚不知古人会使用何种方法在一堆白发中挑出最粗的那根，这抑或是古人为无法消除白发而寻找的理由吧。

2.3 润发

润发是古代美发中的重要环节，《诗经·卫风·伯兮》有：“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13]之句。王夫之《楚辞通释》曰：“芳泽，香膏，以涂发”[14]。传统的润发品有油膏、香泽等，一可用于沐发后润发，使发丝柔顺不躁，富有光泽且便于打理；二可用于平日梳头后顺滑塑发，形成或高大或奇特的发髻，如明代景泰《云南图经志书》卷四载：藏族“妇女，以松膏泽发，搓之成缕，下垂若马鬃然”[15]。

油膏的种类繁多，有芭蕉油、鹿油、竹油、茶籽油等。明代棉花大规模种植后出现了一种以棉籽榨成的油膏——棉种油，不但能滋润头发，且质地粘稠，可助头发塑型。明末清初《醒世姻缘传》第五十三回中就有提及：“(郭氏)漓漓拉拉地使了一头棉种油，散披倒挂的梳了个雁尾”[16]。

泽分为单方香泽与合香。单方香泽是以单种香料为油膏赋香而成的香泽，兰草、郁金香、蔷薇、素馨、茉莉等香花都可以用来制作单方香泽，只是提取香气的方式略有不同。有些是将花朵浸油，于阴处放置数日后，经过挤压去花留油获得香泽，如桂花油。这种单方香泽如今仍有流传，近代扬州戴春林香铺制作的桂花头油很是著名。还有通过蒸取得到花露的方法制得的香泽，如《广东新语》所载：“儿女以花蒸油，取液为面脂头泽，谓能长发润肌”[17]。至于合香，汉代史游《急就篇》有膏泽之语，唐代颜师古注：“膏泽者，杂聚取众芳以膏煎之，乃用涂发使润泽也”[18]。另有一类香泽香而解膻，称为香胶，是膏泽中的佳品，可在润泽的基础上赋予头发味觉效果。

鸡卵、猪胆也能为润发所用。由于茶枯饼等清洁力较强的沐发品或含对头发有一定腐蚀性的碱性染发品白石灰，使用后发丝会比较干涩，不易梳理，因而古人常在洗发、染发时加入猪胆或在洗后施用鸡卵，助头发柔顺。《本草纲目》中称：“鸡子白、猪胆，沐头解，少顷洗去，光泽不燥”[19]。清代王士雄《随息居饮食谱》中载有：“猪胆……沐发生光”[20]。《红楼梦》五十八回中亦有提及：“袭人……说着，便起身至那屋里取了一瓶花露油并些鸡卵、香皂、头绳之类，……叫他另要水自洗”[21]。

2.4 染发

当人日益老迈，已经无法通过调养身体使头发保持乌黑时，染发应运而生。染发剂大多以配方的形式出现，按照配方中发挥主要作用的成分性质不同，可分为植物类、矿物类与动物类染发剂三大类。

植物类染发剂使用时需要通过特定条件和方法，将花草植物中的色素提取出来并固定在发丝上，例如《外台秘要方》中记载的染白发方：“拣细粒乌豆四升，以醋浆水四斗，煮”[22]。该配方利用热醋将乌豆中的黑色素溶解出来，然后将其转移至发丝上。除了乌豆，常用于染发的植物还有茜草、核桃、五倍子、没食子等。

中国最早的矿物类染发剂是西晋《博物志》中记载的胡粉石灰方：“胡粉、白石灰等以水和之,涂鬓须不白”[23]。一些人认为中国古代染发多利用天然原料，是完全安全健康的，现代化学染发剂不可与之相提并论，实则不然。由于缺乏化学知识，矿石类染发配方中经常出现铅、汞类重金属，如古人用于乌髭的“神异膏”原料中包括铅锡、黄丹、韶粉和轻粉，长期使用会对人体健康产生影响。

动物类染发剂相较于矿物类与植物类较为少见。可用于染发的动物成分主要有黑熊脂、蝌蚪、泥鳅鱼等，常与桑葚等植物合用染发。

3 传统美发观的文化内涵

3.1 沐发——祈福纳祥、以德自清

民间对沐发的认识不局限于清洁功能，还与祈福纳祥习俗有关，并将其发展成特定的民俗活动——“洗头节”。湖南、江浙一带都有七夕节洗发祈福的记载，《湖广志书·攸县》：“七月七日,妇女采柏叶、桃枝，煎汤沐发”[24]。人们认为这一天用木槿叶洗发可以像织女神一样拥有乌黑发亮的秀发，并且将沐发习俗嵌入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中，可以增加对儿童、少男少女的吸引力。在浙江宁波一带，至今还保留着这种习俗。在七夕节当天的沐发水中加入具有辟邪、吉祥寓意的桃枝，为仪式增添祝福寓意，表达了古人对健康生活的追求。

定时沐发体现了古人健康的身心观念。在清洁的基础上，沐发洗身还有品德高洁的引申含义。《礼记·儒行》：“儒有澡身而浴德”；清代孙希旦《礼记集解》引宋代吕大临语：“浴身澡德者，所以正己也”[25]。澡身谓澡洁其身，浴德谓沐浴於德，以德自清，体现了古人特有的“以德为美”审美思想。

3.2 生发乌发——整体、系统的中医病理观

中医认为每一脏都是一大系统，五大系统通过经络气血相联，在构成一个统一体的同时又按五行生克制化规律相互协调、滋生和抑制。在历代医书中都有或单方或配方、或内服或外用的生发、乌发疗法，从中可以发现古人将生发、乌发视为一体，不以头发变黑变密为唯一目的，而是在可能范围内调养人体，力求标本兼治。

3.3 润发——和谐审美观与情趣感

古人对头发的护理体现了和谐的审美观。簪、钗、步摇等传统发饰品使用时需要相当长度的头发才能使其插戴在发间，作为这些精美装饰品的载体，头发自然也要经过精心养护，焕发油润光泽，才能与金银玉石制作的饰品交相辉映。若发丝细脆，即便不对头发进行修剪，达到一定长度后也容易断裂。各种润发品不仅能润泽发丝，还起到塑型的作用，能够借以形成高大、新奇的发髻式样，营造视觉美感。各种香泽的使用还赋予了头发味觉效果，倍增情趣。

3.4 染发——对生命活力的向往

古人厌恶白发，不惜耗费时间与精力染发。不难发现，古人对黑发的追求不只是出于美观，还希望通过染发保持自信，证明自己仍当壮年。染发的材料多取自民间常见的动、植、矿物，一般都具有色深、可有效将色素附着在发丝上的特征。无论是生发乌发还是染发，其背后都有一个简单而又永恒的动因——对健康的追求和对生命活力的向往。

4 传统美发习俗的传承与发展

时至今日，由于社会物质条件的发展、科学技术的进步、人类对自身认识的加深和审美思想的转变，人们对美发的需求已经发生了巨大改变，但拥有健康、亮泽、柔顺的秀发依然是现代人不懈的追求。在美发业飞速发展的今天，仍然能看到古代美发习俗对现代美发的影响。

4.1 传统美发习俗的传承

传统美发观以发密、发黑、发亮为美，如今这种观念仍适用于孩童与老人，认为头发黑而浓密是身体健壮、充满活力的体现。沐发、乌发、生发、染发、润发等系列美发行为在现代社会仍然以新的方式普遍存在着。现代用来生发乌发的洗护用品及药品很大程度传承了古代的方剂，如在部分洗发品、润发品中加入了皂角、生姜、黑芝麻、何首乌等传统护发品的萃取物。古代润发品顺滑、养护发丝的功效依然是今日美发的主题之一，由此发展出了护发素、发膜等产品，依据其塑发的功效则发展出啫喱、发胶等，而发丝馨香的功效已合并到上述产品中。

4.2 现代美发习俗的多元发展

相比古时，如今的美发观念中除健康、美观需求外，更多显现出现代人时尚与个性的审美观，美发理念和护发方式愈发呈现多元发展态势。

4.2.1 以黑为美到斑斓发色 相比古人崇尚黑发，如今个性发色更受人们追捧，各类化学染发剂也为斑斓的发色提供了可能。近几年逐渐流行起不同纯度、明度衍生的新发色，如波尔多红、永生之酒、青木亚麻灰、薄梅、砂金、玫瑰金等，异常丰富。

4.2.2 科技发展带来美发技艺革新 如今的美发技术普遍具有便利、高效、直接等特点，如从前需要打碎揉搓或煮制才能用于沐发的皂角、茶枯已很难见到，取而代之的是利用现代萃取技术制作而成的洗发水，使洗发更加便利。部分产品加入了生姜、何首乌等中药材，将生发、乌发与洗发相结合，甚至出现了头发干洗喷雾，更适合人们快节奏生活。

科技的发展还催生了接发、吹、拉、染、烫等新型美发技术。接发是将经过加工的真发或纤维丝接在头发上，可以满足人们将头发变长、变厚和不用焗油即可得到挑染效果的要求。烫发是现代最常见的美发手法之一，根据发长、发质与着装风格的不同，可以烫出造型各异的发型，按烫发效果与手法，可分为离子烫、纹理烫、烟花烫、空气烫等。相比古代较为单一的染发手段，现代染发可根据手法不同分为挑染、块染、条染、点染，不同的染发手法可以呈现不同的层次感、线条感与立体感。虽然现代染发产品因含苯、萘、酚等有害物质且可能引起人体过敏反应而饱受诟病，但相较古代一些操作复杂并采用含有重金属染发剂的染发方法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现代染发着色效果更加卓越，色彩选择更多，稳定性也更强，降低了染发频率，某种程度上也减小了对人体的伤害。

4.2.3 专业化带来美发便利 古代只有权贵、富裕人家才能请专业的梳佣为家人梳理发髻、养护发丝。如今发廊涌现，且愈发向专业化方向发展，派生出发型设计、染烫、头发护理等专项业务，普通大众也可以享受专业的美发服务。专业化发展带来的不仅是发部的美观，一些发廊在提供洗发服务的同时还会对头皮进行按摩，帮助人们保持身心愉悦，让美发过程成为一种健康体验。

5 结语

自古代兴起的沐发、生发、乌发、润发、染发等一系列美发行为历经几千年的传承发展，形成了丰富而全面的养发、美发方法和具有民族特征的美发习俗，积淀了深厚的文化内涵。通过对传统美发习俗的追溯梳理，一方面能够唤起人们对古代传统美发的记忆，另一方面也可以深入了解古人在美发过程中所表达的审美思想与文化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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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沈天琦，邢宝妹)

Chinese Traditional Hairdressing and Its Cultural Connotation

KONG Fandong, ZHANG He

(College of Textiles and Clothing,Qingdao University,Qingdao 266071,China)

This paper studied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hairdressing views and conventions, and explained the ancient aesthetic concepts of "dense hair symbolizes health", "black hair symbolizes beauty","long hair symbolizes wealthy" and its influences to hair care. The study also explained series of hair caring and decorating methods, including hair shampoo, hair growth, black hair, moisten hair and hair coloring. The origins and development processes of the ancient care and decoration of hair were analyzed from the view of the traditional customs and cultural connotation. The traditional hairdressing still keeps alive although it has developed over a thousand of years. And it will move into a diversified direction.

hairdressing view, traditional culture, cultural connotation, custom

2017-03-20；

2017-04-15。

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15CG161)。

孔凡栋(1983—)，男，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服装技术与文化。Email:kongfandong@126.com

K 892.29

A

2096-1928(2017)02-017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