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增仪
云先生是六十一年前从海南撤退到台湾去的。他还说了一件事:宋子文曾代表父亲回到一次文昌,之后,他对家乡的父老乡亲全都可以置之脑后,唯独对一样东西情有独钟、念念不忘——那就是文昌鸡。于是他在去台湾前,专门派直升飞机到海南抢运了一飞机的文昌鸡跟着他走,还真应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了。
世上鸡的种类不胜枚举,鸡的吃法也可谓“八仙过海”,有幸吃过云南的“汽锅鸡”、贵州的“卤鸡”、四川的“盐焗鸡”、北京的“烧鸡”,也尝过美国的“烤火鸡”,但平心而论,最清爽、最原汁原味的、最令人回味深长的还是只有“文昌鸡”。
二十来年在海南,不知吃过多少次文昌鸡了,但印象最深,不能忘怀的,还是1985年陪着父亲第一次回文昌老家那一次。
父亲在历经人生磨难后,时隔几十年第一次回到他魂牵梦绕的家乡,听着已经听不懂的乡音,看着已不认识的乡梓、亲人,父亲仿佛是在梦里。大哥杀了六只文昌鸡,摆了三桌,所有的人满脸通红,傻乎乎地笑着、讲着;我像踩在云端里,晕乎乎地、更加傻乎乎地笑——因为我一句话也听不懂,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吃。
那纯粹的文昌鸡独特的香味和独特的嫩、滑直扑入鼻、直往人心里去,那是无需任何语言的。
自此,我对文昌鸡有了特殊的兴趣,只要上饭店必点这道菜。不仅在海南,甚至在马来西亚、在新加坡,进而还吃出了道道——知道这世上新加坡的文昌鸡饭是做得最好的。
但实践也已经残酷地证明,地道的文昌鸡、鸡饭是愈来愈不好找了,一是纯粹的生意人是日渐少了,二是所有的原料是翻着倍的上涨了。因此,我只有自己来做,以至于经这么多年实践,这文昌鸡不仅做得一点不差,有模有样,鸡饭更是大受青睐,成了一绝了。
当然这一绝要加两个限定词:一是仅限于在家族这个范围,家族以外可不敢乱吹。海南文昌是正宗文昌鸡的发源地,不知有多少名家高手、传统绝技,我这名不见经传的恐怕是队都排不上;二是我做文昌鸡饭是要不惜本钱的,换了别人怕是不舍得这么做的。
侄儿、侄女吃得肚圆腹胀后实话实说:“姑,也是你才这么做,若是饭店早亏大本了。”
言下之意,如果人家舍得下这么大的本钱,保准比我做得好。每年我都要做几次(也就是几次,不然真折腾不起),一次是过大年,姊妹、兄弟轮流请客,别人家燕窝、鱼翅,我也不虚——到我这儿必定是露这一手。再有就是每年寒、暑假,侄儿、侄女们放假回家最想吃的也一定是这个。
“通告”是早几天就要下达了,因为男孩子们要早点“清兵空囤”,要提前一天半天少吃饭或不吃饭,以便空出肚子来,若然不是这样,倘若中午吃多了,以至于在“文昌鸡饭”前失去了旺盛的战斗力,他们是会埋怨我的。
而我则要精心准备一天,这鸡、这饭、这鸡的作料一点都不能马虎。
鸡一定要正宗的文昌鸡,要么是文昌老家送来的,要么是市场上最贵的。若是母鸡,3斤左右的最好,比母鸡更好的则是阉过的公鸡,但不可太肥了。鸡洗净、沥干后,用盐内外抹一遍,腌一会,起码要半小时以上。
水要用大锅烧,水里要放点姜,待水快开时便要将鸡放进去,上下左右翻动(切忌盖上锅盖不管),十来分钟后,用筷子扎一下鸡身,能扎入,并没有血水就可以了。再来说米,不能用黏性大的,最好是泰国和海南的米,先淘净,晾干,再倒入锅里和熬好的混合油(鸡油、食用油),以及炸香的大蒜一起翻炒至米完全干透,变微黄色、出香味。
此时把米倒入电饭煲,加入滚烫的鸡汤(汤的多少视各人的口味,如要饭软,鸡汤要淹过米,要干爽的,只要鸡汤略多于米),再加盐和鸡精即可。
佐料完全起画龙点睛的作用,若没有特制的作料,只是用酱油、辣椒那可就大为逊色了。作料是姜、蒜切细,放在一个小碗里,再放盐、味精、再将烧沸的食用油倒进去(淹过)再放已切好的细葱花搅拌匀,吃的时候再加上海南特有的小橘子代替醋,让它微酸就再好不过了。
雞是一直放在锅里,要用鸡汤将它一直温热,待一切就绪时再斩好上桌。
每当这个时候,男孩子们都已经是摩拳擦掌、急不可耐了,即便是那些一直是“犹抱琵琶”——一到吃饭就说要减肥的大姑子、小姨子们,这会儿也保准是一副不管不顾、豁出去的势头了。
……
俗话说:“说得容易,做起来难”,你看说起也不简单,做起来更麻烦。鸡不能一劳永逸丢到水里就不管的,要不厌其烦守在锅边提着,上、下、左、右翻着煮,要有一不怕烫、二不怕累、三不怕麻烦的精神。若是夏天怕鸡还没熟,人已快半熟了。还有炒米时,油要正好,火要不大不小,还要一秒不停地翻炒(停一会、偷一下懒,有些米就糊了),至少要20分钟,直到全体大米均匀受热,全部泛香。
如果你是身体倍儿棒不怕劳累,但至少还有一个因素你也要考虑在内,那就是一切原料都涨价了。鸡不说,米不说,大蒜已到十元一斤了,这个鸡饭可是大蒜愈多愈好,一斤米要用二两大蒜的呵,这个也要算到成本里的。难怪侄儿、侄女们说谁舍得下这么大本钱,谁都可做得好。
但想想,人生在世总共才几件事呢?不就是“衣、食、住、行”吗?把这四分之一的事做好,做得大家都高兴了,又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