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齐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长安城,但有些人,寻寻覓觅,兜兜转转,花了一辈子,才明白,自己其实从未到过那里。
——题记
长安,是一座城,唐人的城。柳絮飞,箜篌响,路人醉。无论是“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慵懒,还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肆意。宋人笔下的情态,早在几百年前的长安就有了。苏轼的“大江东去”,柳永的“晓风残月”,豪迈与婉约的碰撞,早在几百年前的长安就有了。后来,长安没了,唱断了弦的琵琶,即使换了八九回的新曲,却依旧是旧时长安城里曾响过的悲欢。
长安,是一座城,那里有最快的马、最烈的酒、最锋利的剑;那里有最精致的画舫、最珍贵的笔墨、最威严的府宅;那里有最妖娆的舞姬、最风流的墨客、最高不可攀的权贵。长安城里智者狂,痴者悲,一句诗换一场醉,长歌嚎啕哭几回。后来,长安没了,汴京、临安、北平,再没有一个都城能像它一样能在史书里独占鳌头。汴京足够沧桑但奢华不足,临安温软有余却缺乏刚硬,北平倒是极好的,朱墙金瓦,明晃晃的紫禁城照得人心都要醉了,可它经历了太多屈辱,炮火和血泪,给了它狠狠的一巴掌。
长安——永宁之意,是经历了战国纷争后的儒家思想的大成,是保留了巍巍大汉朝百年光辉的延续,是秦时明月汉时金吾的毕生追求。它承载了黎民百姓经年的愿望——天下太平。它也确实太平:胡姬酒肆、胭脂娥眉,在这太平盛世的模样里,弥漫的空气都是软的。有多少人,为了一世长安的梦想,辞家去户来到长安;又有多少人,为了长安的永宁,金戈铁马赴边关。来也想长安,去也念长安。好像时刻将长安挂在嘴边,就真的能一世长安。
但长安,真的能长宁吗?但凡是人间之城就不可能是一块乐土,长安是在时代掌控下的一座城。就像狄更斯的《双城记》里说的:“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同样的,长安是最好的城,也是最坏的城。既然有“朱门酒肉臭”也就不乏“路有冻死骨”,长安居,大不易,他人冠盖满京华,我则凄凉独自行者比比皆是。
这长安,是纸上的长安,是故事里的长安。
曾经的那座城,现在已经是西安了。虽然依旧是芙蓉面杨柳眉,但却更加平添了几分愁绪与寂寥。
走在西安的马路上,环抱着参天的古树,感受着它粗粝的皮肤,好像就听到了长安的微弱心跳。踏在坚硬的沥青马路上,暴烈的太阳掀起令人眩晕的刺鼻气味,就好像这座城过去种种痴嗔恨怨的凝结。不知我踏上的这片土地下,坍塌过多少的画栋雕梁,曾经的王侯将相,又有多少在这里含笑或饮恨而终。又有谁能知道,这片苍穹之下,黄土之中,曾有一人,倾尽风流,艳绝天下?曾有一人,机关算尽,寥寥半生?
长安在时,长安不宁,长安已逝,何处永宁?
长安是一个桃花源,武陵人寻而不至。同样的,我们心中的长安城,我们也从未去过。我们得到的,只有一个暗恋的长安,我们用那点对模糊长安的微薄渴求,盼望着,一世长安。
长安居,大不易,身在长安,就不可能一世长安。长安寻梦,如梦里寻花——拾一朵,失一朵。真正长宁的人,若非得天独厚,便是不在长安。
长安城是花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永宁之所多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净土,世间真正得到永宁的——如同范蠡、张良,泛舟五湖,归隐山林。寄情山水,远离纷争。鸢飞戾天者,经纶世务者,都在长安长宁的骗局下,一辈子汲汲营营,为人做裳。
长安像一个巨大的坟墓,埋了许多人的一生。城门上写的不是长安,而是不宁。城里人的一生一句话就能概括:生于此,谋于此,死于此。
此非人,不过一棋子耳。
我们寻到的长安,不能长安,心里的长安,却从未去过。
心上挂着的东西那么多,那样重,那么累,怎么可能长安呢?
此心安处,即是长安。心无挂碍,便是长安。
不见长安,或许方能一世长安吧。
(作者单位:甘肃省兰州市兰州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