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HK二战纪录片《731部队的真相》解读

崔亚娟

《731部队的真相——精英医者和人体实验》是NHK2017年8月份在世界反法西斯胜利纪念日即日本的“终战纪念日”前夕推出的一部纪录片，该片播出后在国际社会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尤其是中国官方和民众都对这次NHK敢于揭露历史真相的勇气给予了积极的赞许和肯定。在日本社会年轻人的反应多数是震惊，同时也引发了关于医生的职业道德的讨论。不过也有些右翼分子认为该片对历史的揭示不真实，是NHK有意捏造事实，但更多有识之士对此纪录片给予了正面评价，认为历史事实就是这样，这次只是NHK把真相公布出来而已。

一、《731部队的真相》的主题和叙事结构

关于731部队（对外称为“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的真相，可以从多个角度去阐释，这次NHK实际上是围绕着一个中心主题展开的，即其节目的副标题——精英医者和人体实验。也就是说本期节目关注的是在日本被认为是杰出的医学家的所谓精英人群是如何参与到背离人性道德的医学实验中来的。影片中有多次对于医生的追问，“应该守护他人性命的医生，为何要进行人体实验？”“作为培养这些医生的大学，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肮脏角色？”这些不被追责的精英医学家们，是否受到良心的叩问和谴责？随着故事的一步步展开，这些追问也得到了剖析和回答。

影片从摄制组找到了纪录着731部队原队员认罪的22小时录音展开。这22小时录音构成了节目创作的基础，也就是说这一首次公开的录音材料是该片自始至终的重要线索。NHK摄制组从俄罗斯国家声音纪录资料馆获取了1949年伯力审判的原声磁带。画面中出现了资料馆工作人员播放磁带的画面，紧接着出现了当年受审的实录声音。录音中的被审判者均是731部队的核心成员，他们承认了为了开发细菌兵器，采用活人作为实验对象的事实。“作为秘密中的秘密，就是进行过以细菌战作为攻击手段的研究以及进行人体实验这两点”，这是关东军军医部长供述的原音。

接下来有卫生兵和军医等的供述。“作为试验而死亡的人数超过三千人。”NHK收集了国内外数百种资料，得出的结论是罪犯不仅是军人，而且还有从各大医学院校来的精英医学家，其中不乏京大、东大的教授，“所谓的731部队，聚集了当时各界的权威”。这些医学家们竟然人为地将活人的脚冻伤进行试验，原宪兵队员阐述“其中三个人的手指冻黑掉了下来，剩下的两人只剩下了手骨”。节目发出了第一次追问：本该拯救人类生命的医学家们，为何进行了人体实验？

在简单叙述了731部队的背景之后，节目直奔主题，介绍了731部队队长军医石井四郎，为了进行细菌兵器开发，从全国的大学召集医学研究者进行秘密研究的情况。该部队军医西俊英讲述了进行鼠疫细菌实验的事实，第一部（细菌研究部）部长川岛清承认了实验对象中有一位没断奶的女性，“进入这个监狱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节目发出了第二次追问：这样的研究实验，与大学的医学工作者们，是如何联系起来的呢？

节目采访了目前在世的两位731部队的少年兵，其中包括14岁时加入731部队的三角武先生，他在部队负责飞机维修保养，把作为实验材料的囚犯“马路大”送进演习场，因此亲历了日军的惨无人道的暴行。另一位原少年队员须永鬼久太先生，则公开了他所保存的731部队战友录的名单，根据这一线索，摄制组通过调查了解到至少10所大学的共计40名研究员被集中到731部队，再次证明了医生参与731部队细菌战的铁的事实。节目发出了第三次追问：为何如此多的医学者，都与731部队有关联呢？

接下来节目揭露了军队与大学之间不为人知的秘密。在京都大学图书馆保存的公文中首次发现了731部队与大学之间有过金钱往来的证据。部队向研究者支付了约合现在五百万日元的报酬，接受这笔费用的是京都大学医学部的田部井和教授，随之播出了他的部下的录音证实了他进行细菌实验的事实，并且通过审判录音再次证实了担任京都大学医学部部长的户田正三与军队勾结，获取巨额研究经费的真相。部队和大学医生之间的买卖关系被详细披露。节目发出第四次追问：本应救死扶伤的医生，为何会越过人类的底线呢？

作为罪魁祸首的是日方的舆论宣传，反抗日军的中国人被称为“匪贼”，要彻底歼灭。科学家不应该参与战争，但又是什么促使他们参与战争，对“实验材料”毫无人性地使用呢？其中不乏金钱利益的交换，但也是日本长期以来实施的国民教育的后果，也就是说，他们的实验对象已经被描述成跟日本人有着深仇大恨的“匪贼”，是欲除之而后快的“仇人”和没有任何价值终将处死的囚犯。所以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情罪孽深重，反而有一种为国家效力的自豪。

“战争就是这样的吗？战争是不该发生的！”这是亲历731部队暴行的少年队员三角武发出的追问。这些医者战后并没有受到审判和惩罚，因为美国以人体实验的数据作为交换，免除了他们的罪责。他们中的很多人还成为了医学界的权威，731部队成为了一个禁忌的话题。在节目的最后，纪录了一位受审者柄泽十三夫的忏悔的原音自白：“我在日本有年已82岁的母亲，还有妻子和两个孩子。我认识到自己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因而我始终在忏悔着、后悔着。如果还有余生，我会面对自己犯下的罪责，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为人类鞠躬尽瘁。”字幕：据说，这名医学者服刑后，在归国之前自杀了。片尾的处理似乎也暗示了节目组对参与这场灭绝人性的人体实验的医生们的态度和立场。

二、《731部队的真相》播出的背景及其影响

2011年，NHK曾有一部大型的纪录片系列播出，叫做《日本为何通向战争之路》，此片是为了纪念太平战争70周年而作，片中有日本对自己发动太平洋战争的冷思考，也有对于侵华战争各种理由的表述，虽然在报道中照顾日本的民族情绪对某些敏感现象采取模糊之词，但是对侵华战争的史实还是正面予以承认的。但是2012年安倍政权上台的5年间，日本媒体美化战争、强调自己作为受害国的倾向越来越明显，在“二战”七十周年的2015年，日本媒体非但没有对“二战”中给亚洲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进行反思，而且还大肆宣扬日本战后取得的成就，拍摄了《战后七十年：日本的肖像》这一大型系列纪录片，表现日本从战后的废墟中复苏和重建，国家走向强国之路的历程，营造出一种鼓舞全民积极向上、热爱国家的氛围。这种报道方针，完全是在政府的授意及其安插在媒体中的相关人员的意志所决定的。这一做法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背离了NHK作为一个公共媒体不偏不倚的立场和宗旨。

在此之前，日本媒体有关731的报道中援引的大多是俄罗斯留存的文书资料，因此大部分日本人认为所谓的731部队进行细菌战是捏造的，日本政府也据此不承认731部队进行细菌战的事实。而这次节目所披露的是真正的731部队的核心人物的原声证言，这个分量也足以引起日本国民的震惊。因为绝大部分的日本民众是不知道这一存在的历史事实的，在他们接受的教育中，是不可能出现细菌战和生物战这样的关于自己国家侵略历史的表述，而且日本的媒体也从未正式地对731部队进行过深入详细的报道。尽管很多日本人仍然采用了不关心、不评论的姿态，但至少作为日本第一大权威电视媒体的NHK的这部纪录片，为人们呈现了历史的真实一面，其产生的历史价值是值得肯定的。从NHK播出该节目以来（截至到2017年10月27日），在YouTube上有2.9万人次的点击量，证明这部纪录片还是受到了较大的关注。8月17日，日本政府对该片作出回应，认为“揭示细菌战的资料不能确认”。同时日本的朝日新闻和日经新闻分别对外交部发言人华建敏在例行记者会上发表的言辞予以了报道。

三、关于731部队的中日报道对比分析

关于731部队，日本媒体的电视报道非常少，这跟中国媒体的报道数量、报道深度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即使是作为日本公共媒体代表的NHK，在报道上，也是尽量地避开有关日军侵略罪行的报道，这跟整个日本民族的战争观和历史观有深刻的关联。从日本近十年的报道可以看出，安倍晋三上台以后，NHK关于“二战”的报道去中国化非常明显，从2012到2017年，几乎没有关于中日关系正面报道和反映日本侵略战争的纪录片出现，今年出现的《731部队的真相》可谓是NHK自己独立立场的一种宣言。

中国有关731部队的报道的纪录片非常多，近年来有代表性的如2011年央视《发现之路》播出的7集纪录片——《日本细菌战》，2015年8月15日，在世界反法西斯胜利70周年纪念日也就是日本所称的终战纪念日70周年当天，央视《新闻调查》播出了《解密731》的专题片。随之央视纪录片频道在8月31日连续播出了5集纪录片《731》，2016年6月，上海纪实频道《档案》栏目也重磅推出了5集纪录片《日本731部队》，后面这两个大型纪录片均采用真人扮演的方式进行拍摄，同时用丰富的史实、访谈、证言等资料，再现了当年731部队的军人和医生们灭绝人性的暴行。纪录片中呈现了大量的731部队原队员的影像资料和证言，并且对731部队的遗址进行了动画复原，使影片的讲述更加生动，让观众有一种亲临感，能够更深刻的体会当年日军犯下的滔天罪行。虽然曾经愿意作证的这些日本老兵已经相继离世，但是这些珍贵的影像资料却保存了下来，这些揭露731罪行的铁证成为影片最重要的事实基础。

对比日本NHK的《731部队的真相》和中国近年来拍摄的731部队的纪录片，可以感受到从报道的深度和广度以及表现力来说，中国拍摄的纪录片在揭发日本731部队的罪恶方面，更全面也更彻底。但是NHK纪录片制作者显然已经对中国拍摄的这些纪录片表现的内容了然于胸，而从参与细菌战的医生的角度另辟蹊径，带来了一个揭发731部队罪恶的崭新视角。NHK的这部纪录片既有对医生的罪恶行径的声讨，也对培养这些医生的大学与军队的勾结进行了无情的揭发，这些都非常值得人们深思和反省。NHK的《731部队的真相》，通篇没有采用华丽的镜头，也没有刻意的煽情，是用一种不断追问逐步揭示真相的叙事结构展开的，这些铁的事实本身就已经具备了撼动人心的力量，无需过多地加以渲染和修饰。这也是NHK一贯坚持的“零度风格”，即不加评论，将事实呈现在观众面前，将事件的评判权交给观众。虽然关于731部队的真相还有很多，NHK所展现的只是冰山的一角，但是其带给日本社会的震动是不可小觑的，尤其是对于完全没有经历过“二战”也没有从教科书上接受真实的侵略战争教育的日本的新生代来说，这种揭发的意义还是非常深远的。

结语

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2周年即日本的终战纪念日72周年前夕，NHK播出的这部《731部队的真相——精英医者和人体实验》的纪录片，无疑是对日本在“二战”中犯下的恶行的自我揭发，虽然这部记录片在中国的反响远大于其在日本产生的影响力，但是其在日本“二战”纪录片历史上的地位却是不可替代的，它必将给崇尚正义、坚持真理的日本人带来更大的勇气，也将有利于更多被蒙蔽的日本民众认清历史的真面目。

注释：

[1]2001年1月，在NHK教育电视台女性战犯法庭的专题节目播出之前，在NHK某高层人员的指示下，节目中原有的慰安妇证词被删除，这次删改是该NHK高层自行忖度某国会议员的意图后做出的决定。该事件对NHK的声誉带来巨大危机，NHK收视费的缴纳比例大幅下滑。

[2]参见邢晓婧《“亲安倍”的NHK，为什么会拍〈731部队的真相〉？》一文中的相关采访表述，环球网，2017-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