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
吃过午饭,我们在一辆陈旧的松花江面包车的护送下赶往那溪村。那溪村是保靖县有名的根雕村,就在公路边。不用翻山越岭,这辆咿咿呀呀唱歌的松花江勉强还行,我也就放心的去浏览车窗外的风景。
保靖几天,我们一直在酉水河上漂流,待看到车窗外掠过的岸上风景时,忽然有一种别有洞天的感觉。车沿酉水向下,阳光随着车轮一遍一遍俯视村庄、田野、树木。3月底的保靖处处显示出一股温暖,偶尔露面的河滩、树木向我传达着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风韵。
转过了一个山弯,我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片桃花林,在远处的河滩静静的开放着。一时间我的大脑中涌出了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户外桃花三两枝”、“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等许多美丽的诗句。
桃花在中国人的眼中是美与艳的界线,荷花之美是心智的美,而茶花、牡丹则更多属于艳丽的范畴,只有桃花虽有些轻佻,但不失清丽,给人一种红尘闺秀之感,是古代文人最喜爱吟咏的一种花。
有这样的桃林,怎能不近前一看!可我的几次提议,都被大家否定了,原因是那片桃林没有什么了不起,在保靖这样的桃林有很多,要想看回来时再说。没办法,少数服从多数,我只有带着对那片桃林的幻想继续下面的行程了。
一个愉快的旅程总会有不断的惊喜出现,没走多远,在满是村庄、树木、田野的保靖乡间,我们又看到了一片可谓华丽的建筑。这是一个建筑群落,非常凸兀的站立在公路边,每一栋楼房都帖着琉璃砖,非常显眼。按我的判断,这片建筑应该是有钱人在自己家乡建造的别墅。可经过证实后的答案是:这是保靖一家陶瓷公司,专门为酒鬼酒生产酒瓶。
湘西的制陶业是很有历史的,我见到的酒鬼酒、老爹酒、土家人酒、苞谷烧一律采用烧制的陶瓶,独有一番湘西的风味。这家陶瓷公司为酒鬼酒提供瓶子,想必其烧制工艺和经济效益都是不錯的,而这乡间别墅式的厂房也就说明了一切。
当我半开玩笑的说了一句:看来这里的土质是适合烧陶了,要不然他们怎么会跑这么远来建厂。最终得到的回应却使我吓了一跳:这里岂止是土好,还是一个文物遗址呢!
文物遗址?如果说能在上面盖新房子的话,那这文物遗址也一定没有太大价值。这是我的推想,与保靖宣传部同志说出的事实有着天大的差距。1993年,在这里发现了战国时期炼铜的冶炼场遗址,是一个四方城,具有重大的考古价值,而这里也曾经出土了大量战国时期的文物。
一个具有重大考古价值的古城遗址居然被填平后盖上了厂房,这是文化的无知还是经济的伤口?一时间我和老王都沉默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在文物发掘遗址上建厂房都是对人类的犯罪,对古代文明的亵渎,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四川广汉三星堆遗址博物馆、自贡恐龙博物馆、青海柳湾彩陶博物馆等都是建立在文物挖掘遗址上的博物馆,其文物价值和考古价值都很好的保留下来。而保靖却用它建造新的厂房,去发展经济,这不能不说是一件令人悲哀而痛心疾首的事情。
接下来的旅程突然变得异常乏味,车到那溪村,尽管那里百姓们的根雕确实不错,一件件都有栩栩如生的感觉,但我们的兴致始终提不起来,只是草草收场,就向回返了。经过那家陶瓷厂时,我们都转过脸去让灰色的记忆尽量少在大脑中停留。然而一个文化工作者看到对文化的破坏又怎能漠视呢?
车到桃花林,我眼中的桃花忽的变成了燃烧的火焰。它们从开放到凋落,只有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它们的美丽也只在这人世间停留相同的时间。一周七天,它们开放,留意桃花的人看到了它们的美丽,更多的人熟视无睹或没有看到。就像又被埋于地下的四方城,它的美丽只在人间停留了短短的一段时间,随后又归于了沉寂。
桃花是短暂的开放,但明年的这个时候它还会回来;四方城同样是短暂的出世,但却让我们永远的与他诀别!
这是谁之过?
桃花没有回答,春风依旧吹着,我们破旧的松花江也一路颠簸着走在自己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