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老师

衡德宏

郑老师七十大寿那天，我们班当年的班长林晓红竭力操办了生日宴会，结果我们班能联系得上的同学全来了，一共二十多人。之所以只召集了我们这个班，是因为我们是郑老师走上教师岗位的第一茬学生，师生之间感情极深。

林晓红现在也是位老师，她事先再三说了，郑老师同意举办生日宴会，但有一个条件：我们不得花钱买任何东西，即使是生日蛋糕也不行，更不许出人情份子钱，否则她会生气的。我们听了感慨万分，这不是让我们白吃一顿吗？几十年了，郑老师还是如此清廉。

在郑老师家，当我们看到多年未见的恩师时，所有人的眼圈都红了。郑老师饱经风霜的脸上挂满了慈祥，当年的风采依稀可见，但已是满头银发，身体也瘦弱了许多。郑老师老了，而我们岁数也大了，时光匆匆，带走了郑老师的也带走了我们的青春。

我们听郑老师的，没有出份子钱，但还是送了一个浓香四溢的大花篮。郑老师说：“还是不听话，该打！”然后笑眯眯地收下了。

林晓红她们几位女同学掌勺，早就备下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我们恭请郑老师上坐，然后聊着、吃着、笑着，有说不完的话题、叙不完的旧情。这时郑老师环顾四周，忽然叹了口气，说：“多好啊，你们都来了，就是陈爱清来不了啦！唉，她当时那么聪明、那么可爱……”

是啊，我们哪能忘了陈爱清呢？她是我们班的同学中最出色的一个，学习又好人又漂亮，脸上整天笑盈盈的，充满了阳光，可惜小小年纪得了心脏病，早早离开了我们。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郑老师教过那么多学生，竟还记得她。

这时，林晓红也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郑老师，您这么一说也勾起我的伤心事了，我班上也有一个学生患了心脏病……”

郑老师一听，忙说：“怎么了？以前医学不发达，救不了我的学生，现在还救不了你的学生吗？”

林晓红说：“现在医学倒是发达了，可是她家穷啊，而且是单亲家庭……实际上我们学校包括我们班已为她捐过几次款了，可缺口还是不小。身为老师，看着自己的学生在生死之间徘徊却无能为力，心里真不是滋味。有时我觉得自己挺没用的，不是个合格的老师……郑老师，现在我明白您的心情了，难怪这么多年了您都没忘记陈爱清哩。”

郑老师一听，愣怔了好一会儿，桌上的气氛一时间十分低沉。有同学忙笑着招呼道：“我说，我们还是不要谈那些难过的事了，要知道今天可是郑老师的七十大寿，我们应该高兴才是啊！来来来，一起举杯，我们祝郑老师永远健康、永远快乐，好不好？”

大家纷纷响应，举起杯子站起身向郑老师敬酒。

饭后大家喝茶闲聊，其间郑老师把林晓红叫到房间里，两人也不知嘀咕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林晓红独自一人出来了。她轻轻地带上郑老师的房门，神色怪怪的，把我们叫到旁边，先干咳了两声，好像下面的话很难说出口似的，说：“郑老师年纪大了，先休息了……”

我们看她这样子便知道她还有话要说，于是静静地等着。果然，林晓红接着说：“这个，刚才郑老师跟我说，她见大伙现在过得都不错，有几位还是大老板啥的，正好哩，她遇上了一点困难。所以，这个这个，她想……收点礼金，多少不限，有能力的就多出些，不出也不要紧……希望大家理解。”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一阵肃静，过了几秒钟，有同学忽然惊醒似的，生硬地笑着说：“这个当然好了，老师生日，做学生的出点钱不是应该的吗？晓红，就你记账好了。”

其他同学也似惊醒过来一般，纷纷响应，然后争着掏钱，有多有少。因为老师说了，混得好的就多出些，所以那几位发了财的同学一掏就是一大沓。最后林曉红一统计，竟然有两万元钱。

我们离开的时候，郑老师没有出来送我们，她已经休息了。当我们二十多个同学分手的时候，不知谁闷闷地说了声：“社会变了，老师也变了！”

没有人吱声，也没有人反驳，可个个心里挺不得劲。

过了一段时间，当我们再聚会的时候，是在郑老师的追悼会上。郑老师多年的沉疴发作，很快就走了。

郑老师留下遗言：丧事从简，不得收一分礼金。

在郑老师的遗体前鞠躬后，我们就散了，正三三两两地走着，有人叫住了我们，是林晓红。

林晓红沉重地说：“有件事郑老师生前一直不让我说，但现在看样子不说不行了，因为你们有点轻慢了郑老师。还记得上回郑老师做寿的事吗？事后她让我把你们出的份子钱全捐给了我班上得心脏病的那位同学，一共四万元整。”

我们听了一愣，随即一迭声地叫起来：“晓红你记错了，是两万，哪有四万啊？”

林晓红说：“是四万，我永远会记在心里的——其余那两万是郑老师掏的钱。”

林晓红说到这里，拼命咬着嘴唇，继续说：“郑老师说了，当年陈爱清之死使得她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能释怀，那还是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啊！可惜当年没有办法，而现在医学发达了，她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又一个花骨朵凋零，所以才让大伙出了点钱。郑老师还说，拯救那个同学就是拯救陈爱清……郑老师临终前让我谢谢大家……”

有女同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掉头就往回奔，我们也紧紧跟着，要再看一眼郑老师……郑老师，您永远是我们的老师！

（发稿编辑/苏 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