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生烟 图/松塔
明月曾照彩云归
文/水生烟 图/松塔
我的眼泪倏然而下。我们都是孔雀,都想在心仪的人面前,展现最光鲜亮丽的一面。只是对不起,一开始,我便将窘相展露无遗。
1.
我去应聘校外餐馆兼职工的初衷,是为了买一具有专业气质的天文望远镜。
餐馆的小老板一副暴发户打扮,恨不能把所有身家显而易见地堆积表象。他叼着根烟斜睨着眼,把我左瞅右瞅,皱眉摇头地表示看不上我的纤手细脚。
虽然我真的不可能端着大号汤碗在狭小店堂里健步如飞,但他的表情很打击我。我决定去天文馆散个心,以平复我刚受了打击的自尊。我在电话里对着室友老三好一通抱怨,可是老三不紧不慢开口,语气毒辣,她说:“小本生意,还能怎样,难不成弄座莲花把你大小姐供起来?”
我登时一噎。刚好看见电梯门正缓缓闭合,便大步冲过去,手脚并用地扒住电梯门,挤进那个已经站了人的狭小空间。看着闪烁着上升标志的小箭头,终于舒了口气,继续嘴硬:“就他那个黄暴长相,给他打工,我怕拉低我审美!”
耳边有谁“噗嗤”一声笑。抬眼,电梯里另有三双眼睛,正齐刷刷对着我行注目礼。我没忘记寻找笑声的声源,扭过脸,便看见身侧笑意不曾收敛的张嘉树。
那天的张嘉树穿件净白T恤,浅咖色休闲裤,干净清爽得像是春夜里的一阵风。大约因为空间逼仄,过近的距离愈发让他显得挺拔。我只有仰起脸,才能对上他的视线。我迅速以自己的身高在心里进行换算,得出他的身高,脱口而出:“185公分,好大的一坨!”
张嘉树眉头轻皱,唇角动了动,似乎忍无可忍地说:“男神是以坨为单位的吗?”
神回复让我瞬间有了找到同类的感觉。
我与张嘉树前后隔三米,一路同行。我回头看他一眼,又看一眼,忍不住开口:“干嘛跟着我?”
张嘉树笑,“去天文馆,还有别的路吗?”我白了他一眼。
展厅里没什么人,特安静,我偶尔的一句问询让张嘉树如数家珍,他的一只手扶在镜筒上,手指白皙细长。他斜过眼睛看我,目光中略带笑意,我开始不镇定,脸孔微烫地扭过头去。落地窗外日光正好,蓝天上悬着绵软云朵,高高低低,像是触手可及。在这种大背景下再回头看张嘉树,愈发觉得他面容俊朗。如果说,我是天文知识门外汉的话,那么他的表现证明,他的所知已经足够做我老师。
这是多么旺盛的求知欲!有了这个强大的理由作支撑,我暂且原谅了自己的鲁莽无畏。我伸出一只手,跟他借手机。这个借口老掉牙了,但我一时之间想不出其他有新意的招术。我想知道他的号码。可是拿着他的手机拨我号码的时候,却无比清晰地听到了无法接通的提示音。我张大了嘴巴,觉得这是我二十一年来遇见的唯一一次灵异事件。
我不死心,继续拨。张嘉树低垂了眉眼看我,喉结动了动,又动了动,忽然轻声说:“傅云杉,我认得你。”
张嘉树说到我的系别班级,甚至我家的地址门牌。
这不科学啊,我一慌,手指湿滑时,手机咣当落地。
这下轮到张嘉树张大了嘴巴。而我的第一反应是:完了,距离天文望远镜又远一步。
2.
我和张嘉树并排趴在手机维修的柜台上。我看见自己指尖的温度在透明的玻璃上镀了一层白
63 Aug. 2017 MAGAZINE色潮雾。他的左手,紧挨着我的右手,我只要动一动,就会感知他的温度。
我咽了口唾沫,大约因为紧张,发出咕咚一声。张嘉树扭头看我,笑,他说:“你这一摔,一顿像样的午餐摔没了。”
话音刚落,我立刻觉得胃肠在不争气地抗议。
我看着他从钱包里数出钞票,然后把开出的发票折一折,塞进牛仔裤后袋。我怯怯地伸手指了指他的口袋,“这个,算我欠你的,以后还你。”
张嘉树的一只手随意插在口袋里,笑笑地看着我,说:“你想打工是吗?我雇你。”
我愣了愣,微仰着脸看他扬起的唇角,忽然脸红得不能自抑。因为我的脑海里瞬间闪现N个文章标题:霸道搞定小学妹、打工妹变身小娇妻,之类。
我闷声不响神游的时间段里,张嘉树伸手指在我眼前晃,一脸疑惑地问我:“想什么呢?这工作多少人排着队还轮不到呢。”
我瞬间脑洞开到无底,脱口而出:“人体模特?”
张嘉树将我全身上下溜溜一瞅,扭脸笑道:“你还挺自信。”
我恼羞成怒,抬起一脚踹在他腿上。他一声没吭。因为他转过脸来时,我用眼神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这不是最狠的。要不要试试另一款呢,亲?免费试用还包邮哦,亲?
可是张嘉树只是平静地看着我。在他深黑眼仁的注视下,我忽然再次意识到自己的五行缺钱。我眼一闭心一横,不就是打个工吗,我承认是我自己总裁文看多了,五行缺钱,脑里缺弦。
那天临分手时,张嘉树拿过我的手机,认认真真地把他的名字和号码存在我的通讯录里。我愣神的工夫,他还把五百块钱塞进我的衣兜,笑着眨眼时,意思很明显:从这一刻开始,我得为他扛活。
至于工种待遇,他没说,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就打算开溜。纸币被我抓在手里,混合了汗液,黏糊糊地腻手。这算怎么回事儿?我在他身后叫,“哎!”似乎语言不及表达,我急切切地一伸手,便触到了他的腰际,下意识地手指一勾,便将他的T恤衫攥在手里。整个动作流畅,一气呵成,连我自己都愕然,像是彩排过N遍。
张嘉树回头,垂眸看一眼我揪着他衣襟的手,“怎么,还想买件新衣服给我?”
一时竟不知如何表达,却倏忽之间红透了整张脸。远处是林立高楼,日光斜洒,墙体玻璃在视线里折射出刺眼金光。身侧行人擦肩,有人默默回头看。棉质T恤在手里攥出软腻潮意。他站在我面前,忽然轻声唤一句,“傅云杉。”
像是从一个沉睡久远的梦里醒来,眼底莫名泛起酸软泪意。我仰起头,望他的脸。
3、
张嘉树,研二,临床医学系高材生。比颜值更抓人的,是从无绯闻缠身。
在老三的滔滔不绝中,我着实对自己的孤陋寡闻深表惭愧。在她的逻辑里,有时候人走狗屎运,就像是踩了香蕉皮,不可自控地一路狂奔。
至于结果,老三没说。但在我的想象里,总是一副摔得鼻青脸肿的模样。不过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即便我能够预见自己未来是一副猪头小队长的嘴脸,可是,我认栽。
张嘉树以雇主的霸气,理所当然地在接通电话后吩咐道:“傅云杉,马上到北校区科研实验712室来。”
然后挂机。我尚来不及答应或反驳,像是热饭团卡在喉咙。
科研室房门紧闭,门上的木牌粘贴了组长组员的名字。组长:张嘉树,依次看下去,竟然在末尾处看到了一个好熟悉的名字——傅云杉。
我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我自己。门开时,门里伸出一只手来,钳着我的胳膊,把我拽了进去。
我忽然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原来,这就是张嘉树给我的工作。只是,他塞在我衣兜里的五百块钱,到底是日薪周薪月薪还是年薪?
可惜我问出这个问题时,张嘉树从口罩上方甩给我一个巨型白眼球,他说:“终生雇佣。”
“终生雇佣?五百?”
他的笑意从眼底漫出来,轻声说一句,“不少了。”
他的白大褂那么白,衬着露出的一截淡青色衬衫领口。我在他的示意下递过一支装了试剂的量筒,征询地去看张嘉树,却没料到他正注视着我,目光相遇时,我意外收获了一个可以被意会成温柔的眼神。
心跳蓦地错拍。我默默地对自己翻了个白眼,在实验室这么严肃的地方眉来眼去,不好吧?想到这里,我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张嘉树。他却不再看我,只专注于手底实验。
实验做到一半,一颗汗珠悬在张嘉树发际,险险地将要沿着面颊路线出发。我愣愣地望着它,猝不及防地被他瞪一眼,“看什么看?!”
又被瞪一眼,“擦汗!”
我默默举起了白大褂的衣袖……
再被瞪一眼,“傅云杉!”
我还来不及辩解,却只听见电话铃响。三十秒后我窜出门,向外疯跑,白大褂随手脱下,团成一团向身后一丢。我听见张嘉树的咆哮,“傅云杉,我扣你工钱!”
4、
天地之间,是明晃晃的日光,毒辣辣直射,不予人空间喘息。我听见自己奔跑的声音,蓝色帆布鞋扑沓沓落在柏油路上,溅起浮尘。视线里景物飘忽,水蒸气般将要腾空游走。
我无数次想过,为什么每一次我从梦的乌托邦中醒来,一脚便踏进现实的泥淖?
家里一片狼藉,处处是水淹过的痕迹。流水冲洗出家具死角平日里扫不到的垃圾,蛛网、毛发,奶奶在擦地板,脚旁放了脸盆,擦一下,拧一把,再抬手抹一把汗水。
早上停水,奶奶开了水龙头,忘了关。不仅淹了自家,顺带着淹了楼下人家天花板。那家女人上来吵,凶相巴巴言辞咄咄,“一看你们就不是正经人家!”
奶奶躬身道歉,“对不起,我们赔。”
女人叉腰瞪眼,“赔?你们赔得起吗?”
我怯怯地站在人家门口,小声叫阿姨。女人出门,满头焦黄狮子卷抢先传达出怒意。一伸手抓过我的胳膊,将我扯进屋里,指墙壁天花板给我看,壁纸多少钱乳胶漆多少钱人工费多少钱,我完全不懂行情,只复读机似的重复同一句:我们赔。
女人冷笑,哼一声,指甲差点戳到我鼻尖,“小丫头,要不是看你有人生没人养,可怜见儿的,我是不会对你客气的。”
我抬起眼睛。即使欠债还钱,但不代表我可以无底线地接受羞辱。就算我无父无母,但从小到大都是奶奶的掌上明珠,我亦有我的自负与自尊。可是我刚要说话,身后有人将我手臂一拉,他说:“傅云杉,你先回家。”
我惊愕地回头看他,透过迷蒙的视线,看到他眼底的复杂神色。他吞吐了一下,竟说了与此情此境似乎毫无相关的一句话:“我有一架星特朗望远镜,你喜欢,我们可以一起看星星。”
我的眼泪倏然而下。我们都是孔雀,都想在心仪的人面前,展现最光鲜亮丽的一面。只是对不起,一开始,我便将窘相展露无遗。
可是张嘉树,我真的很想做你的女朋友,可不可以?
5、
我不知道张嘉树是怎样处理了与女邻居的纠纷。但后来奶奶与她无数次遇见,虽仍旧面无表情但不再冷言冷语,回复最平淡正常的邻里关系。
那天我送张嘉树下楼,他一再说,回去吧,我只说不。再后来,我故伎重施,抓了他的衣襟。我攥着张嘉树的衣襟,直到他转过身来。我没有松手,因此T恤在他身上呈现出一个别扭的造型。之前的忧愤伤感一扫而光,我低下头,笑出声来。可是我刚想说出在我心里盘旋一下午的告白,出乎意料的,他抢先说了另外一句:“傅云杉,让我照顾你吧,好不好?”
我扭过脸,笑到眼泪掉下来。我说:“可是我欠你的钱还没有还。”
他也笑,“没事儿,洗碗做饭擦汗,随便打打工,很快还清。”
我皱眉,“我不会。”
他的笑容温存而明亮,如星空,亦如静夜里的深海。我愿意沉溺其中,用尽毕生光阴。
他说:“吃饭呢?吃饭会不会?”
张嘉树做得一手好饭菜,就像他做实验一样细致严谨,油要烧到几成热,到哪个步骤放盐、味精,整个过程要求精准。我倚着门框傻笑,奶奶戴着老花镜在门口探头,偷偷将我胳膊一拧。
我嘿嘿一笑。我会做饭,说不上厨艺精湛,至少样样食材都能煮烂煮熟。父母在我四岁那年离世,只与奶奶相依为命的我,怎么可能安心饭来张口。
可是张嘉树在,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他会看着看着书,忽然抬起眼睛,伸手抚乱我的头发,看我佯作恼怒,小狮子一样甩头。我懒懒地偎在沙发里,偷眼看他高高瘦瘦的个子晃进厨房,伸手解奶奶身上的围裙,拿下她手里的锅铲。奶奶眯眼笑。
晚饭后我们去护城河边散步。垂柳的丝绦迎着风,柔软地触着水面。我把秋千荡得老高,来来回回,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身上。他笑着唤我的名儿,说:“别荡那么高呵,小心!”
这是我从小玩惯的游戏。当时的玩伴们总是很羡慕我的自由自在,因为他们的父母管教严格,总是束手束脚。而我的奶奶,却难免疏于对我的管制。我可以独自在工地的水泥管里呆上一下午,看书,困了就睡一觉。也可以和那些男孩子一起,攀爬过旧工厂的围墙,将不及格的试卷和小情书藏在某个角落。
我滔滔不绝地跟张嘉树分享着旧年往事,音调高扬。可他却用力攥了我的手,“如果早点遇见你就好了。”他说:“我会一直陪着你。从开始,到最后。”
真的,张嘉树,我相信了。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从开始,到最后。
那时候我总在想,如果日子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我不要富贵荣华,不要长命不衰,我要我们在一起,就这样平静、平常地安度余生,已然别无他求。
只是世事无常。是不是那些快乐来得太过轻易却圆满,因此连上天也生妒?
张嘉树曾在路灯下对我说,傅云杉,让我照顾你吧,好不好?自那天算起,我和他在一起一百二十七天。最后那天,我们在郊外落烟山。他答应过我的,他说他有一架星特朗望远镜,你喜欢,有时间我们一起看星星。他说,他一早认得我。入学时,我是新生代表,站在台上发言。他坐前排,看得清我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后来我们电梯里面遇见,他跟着我去天文馆。
我伏在他肩头,抬起眼。星辉漫天。只是漫天星光,不及你笑容明亮。
我曾追问连连,为什么优秀如你,会如此轻易地倾心于我,你总是笑而不语。如今方知,那个答案大概只是不可说。
或许终其一生你都不会了解,我所有的自哀自卑、自负自尊,曾在同一时刻碎成齑粉。却在离开你以后才发现,我甚至不敢再望一望星空,因为流着泪的视线望不远,却轻易会将眼睛灼痛。而漫天星辰,从此只有一个名字。只是简简单单三个字,我却再不敢提起。
我对张嘉树提分手时,在图书馆。他从书架上移开视线,望我一眼,神情如同撞鬼。盯我三秒,转而望向周围,见四下一片安宁,忽地探身在我额头飞快啄下一吻,笑着说:“乖,别闹。”
他的笑容真诚又温暖,任我望进他的目光深处,也看不出有做戏的异样。可是这让我愈发暴躁,挥起胳膊便将他手里的书扫落在地。我梗着脖子青筋暴跳地喊:“张嘉树,我要和你分手,我要出国,我要去澳大利亚玩袋鼠,你听懂没有?”
6、
这样的我自己,有多么丑陋。而张嘉树听懂了,包括当时图书馆里的很多人也听懂了,并且他们口口相传,很快将这些话转述给了老三。我急促的呼吸还没等喘匀,就接到了老三的电话,她气咻咻地骂一句,“抽什么失心疯呢?!”
可是张嘉树没有骂我。即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让他难堪,他也没有骂我。我看见很多人在书架后面探头探脑窃窃私语,而张嘉树只是铁青着脸,起身离开。
我很想伸手攥紧他的衣襟,就像我之前无数次做的那样。可是我不能,我只有蹲下身,任泪水一滴滴砸在地板,四分五裂。
晚上回家,他在。客厅里亮着盏昏昏小灯,映着他黯然脸孔。见我回来,他起身,像是不曾发生白天的事。“怎么这么晚?”他说:“给你留着饭菜。”
我不说话,只是走向餐桌,将桌上用碗扣着的饭菜端起,倒进垃圾桶。
有我爱吃的梅菜扣肉。香气忽地将我心跳一窒。
张嘉树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却又回头,声调颤抖。他说:“我们谈谈,好吗?”
我抓起茶杯砸在他脚下,又一次将丑态表现得淋漓尽致,“我不要你怜悯我!”
张嘉树一出门,奶奶就哭了。她那么瘦,哭起来全身颤抖。奶奶是从什么时候变小的呢?像个孩子似的需要保护,需要我抱紧她,告诉她,不怕。
我用力擦一把眼泪,说:“没事儿,我们就像从前没有他时那样,活着。”
可是我心里知道,不一样了。他是最亮星光,划过我生命夜空。此后,没有日出月圆,不见晴光。
两天后,我退学,和奶奶一起离开。
我可以什么都不在意,惟谨记那个夏天,落烟山上,漫天星光远不及你笑容明亮。
7、
时间总是飞快,它从不理会谁的悲哀忧伤、快乐坚强。隔年冬天,楼上水管爆裂,热水涌下将我家墙壁洇成抽象派地图。水珠滴沥而下,砸在地板。
我上楼敲门,开门的小两口满脸内疚,“对不起,姐。”我摆摆手,转身下楼。走出好远才哽咽着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无端地落下泪来。想起那年,旁人眼色里做小伏低的我自己,以及拉着我手臂的张嘉树。他说,让我照顾你。
我曾以为,余生可以一起走,可惜牵着的手轻易便放松。
奶奶说:“云云,忘了吧。”
我没说话。我清楚知道的是,我忘不了。
我忘不了那年夏天的傍晚,夕阳昏红如染。我接到中年男人电话,嗓音低沉,他说:“ 我是张嘉树的父亲,想和你谈谈。”
我开始哆嗦,八月天里上下牙齿相叩,有种不祥预感,又安慰地笑着自己太过敏感。
我和他见面,看他中年发福养尊处优的身材和面容。他将信封装着的两沓放在我面前,轻声却冷淡地说:“年少时的喜欢,究竟能有多少意义?不过是荷尔蒙、多巴胺旺盛时无聊的消遣。你和嘉树注定有着不同的路要走。这一点,从你父母出事的那年冬天你就该懂得的。”
我愕然,脑子里许多问题盘桓。而他笑着点燃一支烟,“你只要记得我说的这些便好,至于其他问题的答案,你自己找。”
陈年旧事,避无可避,如枯石凸显于涸泽之地。纵然奶奶苦心相瞒十多年,只说我父母的车祸是因了雪落路滑,再不曾提起其他,我却仍旧在那个夏风轻拂的夜晚,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旧年的报纸新闻,组合出当年那场事故的脉络。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的某张泛黄报纸的头版头条,印着我熟悉的人的名字。我的父亲,以及张嘉树的父亲。他们原本有着深刻渊源,他们曾是利益共同体,却也因此反目。翻脸成仇的那天夜里,我的父母驾车返回时,不幸侧翻桥下。而内里诸多细节纠葛,再怎么翻拣剖析,也是了无意义。
彼时不过四岁的我,对童年张嘉树无有记忆,而七岁的他却早早记得那个留着童花头胖乎乎的小姑娘。她会利落剥开自己手里的棒棒糖含在嘴里,再伸手抢下他手里的那一支,然后转身就跑。
迎新会上,张嘉树认出了我,并再次确认了当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这让我不能不怀疑他和我在一起的动机,像是他父亲放在我面前的人民币,用以赎回良心的安稳吗?
若爱情甜蜜如饴,我与你浅尝辄止于此。非我成心故意,只是终究意难平。
8、
2017年春天,老三来我所在的城市出差。夜里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说着说着话,忽然沉默。我们都知道触碰到了什么。许久,老三握我的手,小心翼翼地说:“他的近况,要听吗?”
我静默地摇了头。因为无论你好与不好,我心里属于你的那一块,始终空荡无依。时过境迁,有时候我觉得我不敢承认的,只是你与我,已无相关。
“你这何苦?”老三愣愣地看着我,“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其实你挺自私的?”
她说:“比如你从来都不曾问过张嘉树的感受。”
我扭过脸。放下了自己心中的怨恨与愤懑之后,我一度以为,因了旧年纠葛,唯用我的执意放手才能守护他的快乐安宁。若心存怨恨,幸福才能落地生根,那么我不介意呆在那个位置的,是我。
可是老三言辞凿凿,恨铁不成钢:“你错了!”是的,我错了。却无从更改。
夏天来临时,奶奶生病住院,却在病床上也没忘记跟她的老姐妹们讨论我的终身大事,我敢怒不敢言地削着苹果,眼瞅着好好一个苹果被越削越小,奶奶终于挂断电话,转而对我进行轰炸。她说:“是林阿姨的侄子,云云啊,咱见见他呗?”
我笑一笑,将苹果递给奶奶,却被她拒绝。我无奈地端详着那个苹果,刚要放到自己嘴边,却被谁伸长胳膊夺过。我抬眼时,便看见他的明亮眼神。他笑着说:“连个苹果都削不好,傅云杉你怎么还是这么笨?”
他说:“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张嘉树,是刚刚调来这家医院的医生……”
我尚且怔怔地不待说话,却见奶奶瞪大了眼睛再次摸出手机,嘴里还自言自语:“看起来是没有林阿姨的侄子什么事儿了……”
责编: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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