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蒙(杭州)
孙过庭《书谱》中体现的“融通”思想
◆李大蒙(杭州)
孙过庭(约646-690),名虔礼,以字行,陈留(今河南开封)人,郡望出自富阳。历右卫胄曹,官至率府录事。天授元年(690)暴卒与洛阳,年约四十四。其《书谱》作于唐武则天垂拱三年(687),是书论和书法的双璧合一,被誉为“词翰双绝”,对后世书法理论影响极其深远。其内容广博宏富,涉及书学的各个重要方面;见解精辟独到,揭示了书法艺术中的许多重要规律;其中对书体划分、技法特点、创作规律、审美风格、品评鉴赏等方面都做了深入的探索,涉及范围广而且论述比较系统。孙过庭《书谱》中反映出初唐尊王的社会风尚,并以儒家思想贯穿始终,其中无不体现着“融通”的书学思想。其融通的主张以多层面论述,启示后代书家断不可自我束缚,应博涉多优,相互融通。此观点在孙氏以后的书法理论中亦屡见不鲜。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体现:
孙过庭在《书谱》开篇,首先举出四贤,“且元常专工于隶书,伯英尤精于草体,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而博涉多优。”“至如钟繇隶奇、张芝草圣,此乃专精一体,以致绝伦,……不能兼善者,有所不逮,非专精也。”其中指出钟、张专精一体,而王羲之能兼通两体,虽然就两体单独而言,王书不及钟、张的造诣深厚,但就书法家的整体素质而言,两书互相融通,王书更胜一筹。其推崇王羲之的兼通,树立了王书之书法兼通的典范,也体现了他以中和为尚的审美趣味,这种融合各体的主张得以彰显。另王羲之《题卫夫人〈笔阵图〉后》亦说:“其草书,亦复须篆势、八分、古隶相杂”。可见孙氏和王羲之都主张学各书体时要有融会贯通的思想,因为各书体具有不同的特征和功用,但又相互关连。正如孙过庭《书谱》中所说:“虽篆、隶、草、章,功用多变,济成厥美……章务简而便。”“加以趋变适时,行书为要;题勒方畐,真乃居先。草不兼真,殆于专谨;真不通草,殊非翰札。……故亦旁通二篆,俯贯八分;包括篇章,涵泳飞白。”孙氏论述了各书体之间的联系以及相互影响,而且在以真、草二体的比较和联系中阐释了各书体之间的相互融通,不失为独到之见。他甚至要求融会贯通于各体,主张在学习真、草书体之外,还需要兼融大、小篆书,贯通八分隶法,包含章草法度,涵盖飞白书体。可见需精研各体、开拓视野并互相融通,才能在书学上有更大的进步和发展,便能达到炉火纯青、左右逢源的境界。
孙氏对书法学习的融通思想,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学书从自发到自觉,在继承和创新中向前发展,融古开今,不能贵古贱今,贵能古不乖时,今不同弊,学书要博古通今、融会古今。强调“盖有学而不能者,未有不学而能者”,其谈自己的学书经历,“极虑专精,时逾二纪,有乖入木之术,无间临池之志。”说明书学之深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窥其门径的。正如“若思通楷则,少不如老;学成规矩,老不如少。思则老而逾妙,学乃少而可勉。勉之不已,抑有三时,时然一变,极其分矣。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可见,学书是一个漫长、反复、曲折的过程,通过持之以恒的实践,学与思相融通,才能领悟到书法的奥妙,把握住平正与险绝的度,从而谐调统一,终达通会之境界。正如孙氏评王羲书法:“是以右军之书,末年多妙,当缘思虑通审,志气和平,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
书法作品创作是书法艺术活动的前提和基础,创作主体以笔、墨、纸、砚等工具为载体,运用各种书法技法进行创作。首先,孙氏提出了各创作技巧的相互融合。如“今撰执、使、转、用之由,以祛未悟……方复会其数法,归于一途,编列众工,错综群妙。”孙氏强调执、使、转、用数法相融,体现了书法创作中熟练运用各种笔墨技法相互融通的主张。无论采取何种执笔方法,无论怎样起笔、行笔、收笔,全都有数法而无一定法,只有综合使用各种笔法,才能令点画富有变化,自然而灵巧,呈现出各种综合融通之美。其次,孙氏提出了书法创作中主、客观因素的相互配合融通。《书谱》中提出了“五乖五合”的理论观点:“神怡务闲,一合也;感惠徇知,二合也;时和气润,三合也;纸墨相发,四合也;偶然欲书,五合也。心遗体留,一乖也;意违势屈,二乖也;风燥日炎,三乖也;纸墨不称,四乖也;情怠手阑,五乖也。”其中第一、二、五项是指书者的精神状态和书写欲望,属于主观方面的因素;第三、四项是指创作时的工具、气候等外部条件,属于客观方面的因素。主、客观因素中影响书法创作的利弊各有其五,只有五合交臻,心情既佳,笔墨精良,气候宜人,自然便触发起作者的书写欲望,这样的作品才能达到畅无不适、蒙无所从。再次,孙氏继承了前人关于心手相应的理论观点,在书法创作过程中最重视心手合一的问题。在整篇《书谱》中是屡见不鲜的,如“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信可谓智巧兼优、心手双畅;……一点之内,殊衄搓于毫芒。”“假令薄解草书,粗传隶法,则好溺偏固,自阖通规。讵知心手会归,若同源而异派;转用之术,犹共树而分条者乎?”“心不厌精,手不忘熟,若运用尽于精熟,规矩谙于胸襟,自然容于徘徊,意先笔后,潇洒流落,翰逸神飞。……无不心悟手从,言忘意得。”“穷变态于毫端,合情调于纸上;无间心手,忘怀楷则。自可背羲、献而无失,违钟、张而尚工。”孙氏对于“心手双畅”“心手会归”“心悟手从”“无间心手”等创作过程的描述,无不体现着创作过程中心与手的无间融通。也就是指创作时主体意先笔后,使用书写工具与技巧时得心应手,将主观与客观的因素紧密融合在一起。孙氏要求创作过程中的心、手一种极精极熟之后对笔墨技巧的运驾自如、心与手能够更好的融通,达到心手合一的境界,此境界也是学书者不懈追求的目标。
《书谱》对于书法风格的论述也不乏独到之见,认为书法的风格与书体、书家性情等因素都不无关联。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孙过庭关于书法风格论的宗旨,那就是他追求一种和谐统一的中庸之美,融合各种风格,兼取其长。首先,孙氏对书法风格中“劲速”与“迟留”的论述:“夫劲速者,超逸之机;迟留者,赏会之致。将返其速,行臻会美之方;专溺于迟,终爽绝伦之妙。能速不速,所谓淹留,因迟就迟,讵名赏会。非夫心闲手敏,难以兼通者焉。”他以为迟与速两种风格都有存在的价值,应速时就宜速,应缓时就宜缓,因而要求二者结合,主张能融通。其次,孙氏对“骨气”与“遒丽”的主张:“假令众妙攸归,务存骨气;骨气存矣而遒润加之。……是知偏工易就,尽善难求。”显然孙过庭主张“骨气”与“遒丽”两者兼得,就如后人主张阳刚、阴柔兼济一样,重在两者的协调统一、互相融合。再次,对于一件书法作品而言,孙氏主张变化中有统一,既综合各种风格而又不乏前后的一致与连贯。如“至若数画并施,其形各异,众点齐列,为体互乖。一点成一字之规,一字乃终篇之准。违而不范,和而不同;留不常迟,遣不恒疾;带燥方润,将浓遂枯。”其一方面标举参差错落之美,要求点画能有变化;一方面追求终篇协调,首尾相应。在违与和、犯与同、留与遣、迟与急、燥与润、浓与枯之间要求折中,达到相互协调、相互融通,也凸显了他以“中和”为尚的审美宗旨。“譬夫绛树青琴,殊姿共艳;隋珠合璧,异质同妍。”因而他对不同风格的书法作品采取兼容并包的态度,即不同风格的融会贯通可以产生出和谐统一的美感。
学书即成,成为书法家。好的书法作品是创作主体的情感与作品的内容、形式完美的融合,以至和谐统一。孙氏首先提出了书家的性情与书法作品的关系,他称赞王羲之的字,“岂惟会古通今亦乃情深调合。”故其论王羲之诸帖云:“写《乐毅》则情多怫郁;书《画赞》则意涉瑰奇;……私门诫誓,情拘志惨。所谓涉乐方笑,言哀已叹。”孙氏结合王羲之诸帖的内容来推测他作书时的种种心态,并以为诸帖的风格正表现了王羲之书写作品时的不同情怀,寄情于书,即达其性情,形其哀乐,书家要把自己的情感融入到书法作品中,达到情深调合,因而是情与书的融会贯通。人们常说“字如其人”,可见书法作品与书家的性格也有密切的关系。孙氏说:“虽学宗一家,而变成多体,莫不随其性欲,便以为姿。质直者则俓侹不遒,刚佷者又掘强无润,……轻琐者染于俗吏。斯皆独行之士,偏玩所乖。”一般来说,一幅作品往往是作者某种思想情感的寄托,正因为如此书法才呈现出不同的审美趣味。但如果只按着自己的性子,不懂得兼取众长,难免会流于弊端、偏激和生硬。因此,书法家要学会把自己的书法作品更好地和自己的性格和情感融通在一起,自然和谐,浑然一体。
我们从各书体间“融通”思想的体现、学书过程中“融通”思想的体现、创作过程中“融通”思想的体现、书法风格中“融通”思想的体现、书家与作品的“融通”思想的体现等五点内容进行阐述,并具体从精研各书体之间的融通,学书过程中的古今融通和学与思的融通,创作过程中各笔法的融合及主客观因素和心与手的融通;劲速与迟留、骨气与遒丽不同风格在变化中的融会贯通与和谐统一,书家的情感和性格与作品的融通等多个角度逐一阐释了《书谱》中贯穿的“融通”思想。可见,孙氏对书法中融会贯通思想的重视和推崇。《书谱》整篇思维缜密,真可谓“文约理赡”,真是令人感叹不已!《书谱》中的书学思想和观点对唐以后乃至未来的书法艺术都产生了巨大影响。我今天写此稿,以分享我对孙过庭《书谱》的理解以及对其中“融通”思想的一点体悟,从而能更好的启迪和引领我走好自己将来的书学道路。
[1]历代书法论文选[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6.
[2]朱建新.孙过庭书谱笺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3]朱关田.中国书法史·隋唐五代卷[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2.
[4]朱关田.唐代书法考评[M].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1992.
[5]王镇远.中国书法理论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