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东
从很多方面来看,14岁的艾许莉·迪加多都有着和同龄人不太一样的日常生活节奏:她的一天从早上五点就要开始,母亲诺拉会抢在早高峰来临之前,开车送她穿过华雷兹市区,来到北部的美墨边境口岸。在这里,艾许莉要步行通过口岸,去到美国一侧、属于得克萨斯州的埃尔帕索上学,在那里开始全新的一天。
鸟瞰墨西哥的华雷兹和美国的埃尔帕索边境
一般来说,排队通关的时间大约为半小时,但有时也要看当天值班海关工作人员的心情。“有时候他们会把人关到一个小房间里,开始问问题,”艾许莉说她的很多朋友都有过类似的经历。他们会问诸如“你从哪里来”“你随身携带了些什么”“你要去美国干什么”之类的问题。艾许莉通常能够免于海关的“特殊关照”是因为她拥有双重国籍,持有美国护照的她一般来说能获得更便捷和快速的通关服务。
墨西哥的华雷兹和美国的埃尔帕索构成的跨国双子星都会区坐落在一片炎热干燥的荒漠地带,蜿蜒曲折的格兰德河将美墨两国以及两座城市划分开来,成为一道天然的国界屏障——尽管现如今的格兰德河已经接近干涸,只剩下河床中间隐约可见的小水塘,但它在政治和文化层面上仍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它不仅是两个国家的分界线,更是北美和拉美、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英语世界和西语世界、特朗普口中的“伟大美国”和“肮脏墨西哥”等一系列人造概念的分界线。
实际上,早在特朗普所谓“边境高墙”口号被喊出来之前,华雷兹和埃尔帕索的边境上已经存在着绵延不断的带电铁丝网,需要来往两地的人流和车流只能靠四个官方口岸通行。华雷兹-埃尔帕索都会区现如今人口总量已经超过250万,两侧的日常交往十分密切。论人口,华-埃都会区是蒂华纳-圣迭戈之后第二大的美墨边境双子星城市。
和蒂华纳、圣迭戈两座城市中心区实际相隔32公里不同的是,华雷兹和埃尔帕索完全是紧密相靠、共同生长的——如果把边境铁丝网移走,两座城市瞬间就会融为一体。这部分是因为现代的埃尔帕索本来是墨西哥的一部分,直到1846年美国强行将国境线南移,要求将格兰德河作为新的两国界线。
正因为如此,两座城市虽然被人为划分开,但彼此之间却是共生共长的关系。比如,很多埃尔帕索的居民会趁着周末到华雷兹一侧购买物价更低的日用品,在那里,商家同时接受墨西哥比索和美元。
依靠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更低的劳动力价格,华雷兹迅速发展成为了墨西哥主要的制造业中心之一。尤其是在1994年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生效之后,许多原本将工厂设在埃尔帕索的企业都搬迁到了国境线的另外一侧,涉及包括成衣制造、汽车零部件和医疗器械在内的各类产业。在华雷兹,工人的日薪不到11美元;而在得克萨斯,法律规定的最低时薪为7美元左右。
对拥有双重国籍的艾许莉而言,在边境两侧随意移动的自由为她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便利——她可以在埃尔帕索享受美国更优质的教育,同时在华雷兹享受更低廉的日常物价。“以后我会想在美国开始自己的事业,这边毕竟选择更多,限制更少。”艾许莉说。
但如今,艾许莉这样的群体也是特朗普承诺将要“严打”的对象,她的母亲诺拉当年跨过边境到埃尔帕索生下她,让她自动拥有了美国公民的身份。她即是所谓的“锚宝宝”。“这样做一直都是合法的,只要你愿意付住院费,”诺拉说,“美国有更多的选择,更好的机会,华雷兹不是养育孩子的好地方。”
2008年到2012年间,华雷兹被评为“全球最暴力的城市”,这里的毒枭帮派们为了争夺势力范围持续火拼,导致华曾兹谋杀率居高不下。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墙之隔的埃尔帕索却连续几年被评为美国最安全、最整洁的大城市。最近几年间,华雷兹的治安状况有所好转,但比起埃尔帕索,它对于中产阶级仍然不具吸引力。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埃尔帕索就不需要华雷兹——对很多埃尔帕索的居民而言,墨西哥的物价并不仅仅是在日杂货消费领域低廉。得克萨斯大学埃尔帕索分校的一项研究显示,大量的埃尔帕索居民会跨境到华雷兹的私人医院看病,因为美国一侧的医疗费用实在太贵。
跟艾许莉的情况相似,胡立欧·查韦斯也曾是“跨境学童”中的一员。现在,他生活在埃尔帕索,父亲却生活在华雷兹。感恩节的早上,他在自己家烤好了火鸡,然后驾车带着火鸡去父亲家里,和边境另一侧的亲人们一起过节。“两座城市缺一不可,我无法想见一座高墙将其隔开之后的情况。”他说。
现如今的埃尔帕索,80%的居民都有着拉丁美洲血统,这座城市的人们大多有着双重的身份认同。胡立欧举例说:“墨西哥并没有感恩节,我爸爸过感恩节只是因为我要过。我有墨西哥血统,但我同时也是一个美国人。”
“埃尔帕索很多地方都好过华雷兹,但它却无法提供那种热情似火的亲切感,”胡立欧说,“埃尔帕索一到晚上七点街上就没人了,说起来真是有点无聊。”
在全长3000多公里的美墨边境,不同的通关口岸通常意味着不同的等候时间和检查严厉程度。但有一点却是相似的:北上一般要花费更多的排队时间,而南下则几乎是自由通行。在蒂华纳-圣迭戈边境的圣斯多口岸,每天排队进入美国的车辆超过5万辆,步行入境者超过2万5千人次,使其成为整个西半球最繁忙的陆路口岸。
然而这些一起排队想要进入美国的人,却有着不同的身份和期许。在蒂华纳攻读博士的胡塞·刚扎拉斯发现,这些人大致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既没有美国护照也没有合法签证的人群,他们大多来自墨西哥南部以及其他拉美国家,聚集在蒂华纳,等待跨过边境的机会;第二种是像他这样居住在蒂华纳的本地人,尽管不是美國公民,却持有美国长期有效签证,时不时会到边境另一侧去拜访亲朋好友或是单纯娱乐消遣;第三种则是像艾许莉这样的双重护照持有者,他们不仅可以随时自由穿越边境,还精通两边的文化和语言。
尽管特朗普政府已经承诺要加紧边境控制,但“事实是,边境本身已经变得越来越只具有象征性的意义了,尤其是在经济层面来看”,刚扎拉斯认为,特朗普无法阻挡日益紧密的经济来往,更无法切断边境两侧已经存在了百年之久的人员和文化联系。
在华雷兹-埃尔帕索,美国新总统引发了不少忧虑情绪。和得克萨斯州这个传统的共和党大州有所不同的是,边境城市埃尔帕索是铁杆的民主党大本营。在过去的2016年大选中,有69%的埃尔帕索选民都投票给了希拉里。
“(特朗普新政府)的确带来了不少的不确定性,”一家帮助制造业南迁到墨西哥的服务机构“塔卡马”表示,“最引人焦虑的地方在于他的政策似乎都是一夜之间出台的,这让大家没有提前应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