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国
小菜园:致两种德性
苦瓜在苦修,
甜瓜在自我陶醉,
小蚜虫好不容易找到嫩叶,
无声的美餐,
根本停不下来。
此刻,瓢虫在午休。
小菜园拥有两种德性:
益虫做好事,害虫干坏事,
大家相安无事,各活各的。
我惊叹于世界的无言。
在雨的肯定里,
万物享受倾泻而下的恩泽。
当风吹过来,带着一阵否定,
小草从容地应付着,
生长得更有韧性。
启蒙:致悲伤的弹性
前年的松果还没入土,
又一轮春天从眼眶中溢出。
斑鸠一声比一声低沉,
那是对亡灵最好的启蒙。
枝条之美,来自弧度,
它掰弯自己的时候,
很好地保持了
悲伤的弹性。
知更鸟:致冬日挽歌
悬铃木戒掉叶子,
枸骨和南天竺交出果实,
不断加厚的云层,
在构思一场埋掉膝盖的雪。
冬天的灰嗓子里,
蹲着一只胖乎乎的知更鸟,
毫低沉地咳嗽了几声,
凭借感冒,
婉转地辞掉了
大地的挽歌。
独身:致语言的孝子
从寺庙进去,从前世出来,
这是虔诚的香客。
从当代进去,从古代出来,
这是自然的门徒。
以凋敝的方式離家出走,
带着赋比兴的香气回到亲人中间,
这是语言的孝子。
二月递进为三月,
人升格为人生。
香客在红尘中行善,
自然的门徒在山水间散步,
语言的孝子忍受着独身的自由。
散步者:致修辞的拐弯
野鸭对一条河的了解,
不仅仅浮于水面,
还经常沉潜,试试深度。
小时候,我也喜欢扎猛子,
练习憋气,沉溺于危险的游戏。
这些年,生活把我教育成一个散步者。
岸边,酢浆草空出一条小径,
我被尽头鼓励着走向尽头,
把未知的弯曲,走成已知的风景。
这个过程带有惊喜——
春风轻拍枝条的关节,
拍到哪儿,哪儿弹出花朵。
正如你们所知,花开是有声音的。
除此之外,
晨光,唤醒视力……
爱,调整琴键的呼吸……
每一种修辞,
都有妙不可言的拐弯……
所有这些,我都深深迷恋。
梦游:致灵魂的工作
深夜,趁病友熟睡,
他遛到五公里之外的植物园,
浇花,除草,为盆景松土,
嚼松针,尝花粉……
捡一些落英放进口袋……
天亮前回到敬老院,
倒头大睡。
这个老年痴呆症患者,
曾经的园林工,
每夜梦游,都干着同样的事。
一个人还没死去,
灵魂要做的工作,
已经提前开始了。
鹧鸪的啼唤:致暮春
恰似去年的杏花重返枝头,
亡蝶探望在世的亲戚。
鹧鸪的啼唤,旧愁未愈。
山这边,物是人非,
山那边,柳絮纷飞。
暮春留好篱门,不挂锁,
爱,带着轻轻的擦伤,
回到家里。
恭敬:致大仓桥
有一些鱼经过我,
我却叫不上它们的名字。
陌生是好的,
互不相识,也互不亏欠。
一颗安静的心,
对得起红尘滚滚的生活,
干净的夜风,对得起一条河
蜿蜒向前的混浊。
从桥上看,北斗七星有些陈旧,
它正好可以低调,
不璀璨,也不孤单。
月光也有稀薄的时刻,
但大仓桥依然明亮,
因为它古老。
你看,风吹着有沧桑感的事物,
总是那么恭敬。
月亮:致皎洁心
我的哀愁历史悠久。
我对人群充满戒备和焦虑。
对头顶的天空崇敬有加。
我喜欢星星,
信任遥远、微弱但确切的光。
月亮总是在最高的地方显现肉身。
它让黑夜有了一颗皎洁的心。
小小的国:致九曲
三角梅删除不了繁花、
移居九曲之后,
它爱上了极简主义的白云。
没有王,这小小的国,
爱它的人辞掉了印章和翅膀。
在这里,
光,鼓励稻田喷香,
瓜果感恩枝条,
天空蔚蓝着卑微的喜感。
回家路上,鸟有些感动。
白发人,黑发人,小声说话。
万物肃立,那松弛下来的弧度,
把棉质的惆怅摊向平静。
寂静的山中:致香气
在寂静的山中,
有一些桃树被雷电伤害过,
每一片绿叶都带着疼感。
我在晨风中遇见它们:
不在春天哭泣,
只在春天开花。
转瞬,夕照扩散到肺部。
我大口大口呼吸着香气,
打发漫长的一天,
辜负了短暂的一生。
满目繁花:致乌托邦
一株梅就是一个乌托邦。
满目繁花,可以闻香,
但无人能嗅到菩萨的真意。
喜鹊身上藏有三把折扇,
乌鸦眼里反射出群山的巍峨。
阴阳交界的默许里,
做过坏事的小兽,
有过邪念的老人,
都可以转世为飞蛾。
谁以星星为食,
谁就亮晶晶地活在
伤口之上。
红尘烟云,满目繁花。
一株梅就是一个乌托邦。
彻夜不睡的人,并不少见,
大白天失眠,那才算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