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最近大热的电影。白昼里,拉了蜡染的碎花蓝布的窗帘。暗淡、昏一点儿的光线于电影再适合不过。已经许久没有去过影院,现代的观影感受少了“老”的感觉,那种“老”是透过别种途径去触摸毫不相干的人与故事。爆米花的咀嚼、他人对故事的评头论足,及深陷沙发的瘫软,于进入一个陌生的故事而言,都不契合。
电影是,《你的名字》。新海诚的作品,有水彩的色调与画风,一个与彗星有关的故事:在梦中交换身体,去路过彼此的生命,去见一见你生活的房屋,看一看你周遭的朋友。原以为就这样平静地幸福着,不曾想头顶乘着光年与我们邂逅的彗星竟然是命里的劫数。可是只要记住你的名字,不管你在世界的哪个地方,我一定会去见你!
于是,名字成为一种媒介,即使忘却了所有,抛弃了信仰,舍弃了轮回,还是这样在人群里藉由脑海里细碎存着的名字认出了你。
你听过最让你感动的名字是什么?
有一对双胞胎,一个叫吴一弦,另一个叫吴一柱。她们的母亲叫张华年,在生下她们的时候去世了。父亲姓吴,于是父亲就给她们取名一弦、一柱。“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当年公安录错了名字,“隆”字成了“龙”,常跟别人开玩笑说自己的名字是片儿警取的。小的时候,不小心损坏了学校的日光灯管,被不相干的老师念叨着“叫龙叫虎的都又熊又不老实”。从孩提到少年再到青年,不无耿耿于怀。人世间有一种恶是拿别人的无辜做笑柄,心里最清楚被别人无故伤害的难过。
家里迟迟不去为自己改名,一直拖到了不用监护人改名的成年时代。改名制度的表面规定并不繁琐,可实际操作和后续遗留的一系列问题却着实让人抓狂。成年人改名有三个条件:第一个条件是本人要表达改名的意愿,第二个条件是理由要充分,第三个条件是本人要承诺改名后引起的民事和法律责任由自己承担。难办的是后两条。觉得名字不好听算不算理由充分?改名后牵涉到的银行卡、社保、医保以及产权证等等一系列问题又让人焦头烂额。
人有名姓,花有花语。然而,花语不过是人类妄自尊大的产物。花朵是植物繁衍的器官,哪里有那么多的含义?曼珠沙华,别名彼岸花,花开无叶,有叶无花,花与叶永世不得相见。人们就依凭它的习性安上自己的主观臆断,日本人说曼珠沙华代表无望的爱,韩国人说曼珠沙华吐露着互相的思念。曼珠沙华若是真的掌握着一种花的语言,她一定会嘲笑:“我有没有花,有没有叶,又与你何干呢?与爱情,与思念又何干?我就是要这样开,我就是要这样败,管得着吗?”
被称为“大正三美人”之一的日本女诗人柳原白莲原名柳原烨子,父亲系柳原前光伯爵,母亲艺伎出身。父母故去后,她因此被异母兄长看轻,认为她骨子里流有一半“低贱的血”。她不屑一顾,嘲讽家族、嘲讽封建束缚。34的她遇到小她7岁的《解放》报记者、工人运动活动家宫崎龙介(以辅助孙中山革命而闻名的宫崎滔天长子),怦然心动。1920年她与龙介密约私奔,并登报断绝与因政治联姻在一起的前夫的关系,被贵族除名。两人此后不断被世俗沟堑远隔,1923年关东大地震后才摆脱了重重阻挠,这位天皇的表妹(白莲的姑姑是大正天皇的生母柳原爱子)和社会主义呼吁者终于走到一起。她昂着那张多有忧郁的美丽头颅掷地有声:“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甘愿舍弃贵族身份及其他一切,与爱人私奔的宫崎白莲啊!我不会随着时代之流沉浮,无论时代将如何变迁,我都会说我想说的,写我想写的。我不想卑怯地活着。”
1931年6月,白莲从日本到上海时结识了鲁迅和郁达夫,谈论了当时的政治黑暗之后,白莲问鲁迅:“那你讨厌生在中国吗?”他回答说:“不,我认为比起任何国家来,还是生在中国好。”那时鲁迅先生的眼里湿润了。不爱则不恨,不恨则不责。鲁迅先生当年痛批时政的每一个字写得该是有多痛心。一片丹心若是剖开别人就懂用心良苦,他也不必一边痛心疾首国人的麻木不仁,一边涕泗横流为国担忧。
这世上谁活着又仅仅只有一个名字呢?演员、歌手、曲艺人有艺名,诗人、作家有笔名,在社会上被人称呼加上了职位,在邻里间称呼带上了孩子的名字,在网上更是放开了虚假的情意什么都敢叫……被人问及出身带上了阶级属性、政治身份,向人自我介绍报出了门户家乡,有的时候甚至家乡的一处地标就会是我们在他人记忆里代称的名字。
你听过最好听的名字是什么?
古代女子大多都有姓无名,在家只有乳名,出嫁则称某门某氏。但也有例外,在当时拥有地位、权力和名誉的上流社会女子也拥有自己的名字,例如馆陶公主刘嫖、陈皇后陈阿娇等。而她不过是和白莲之母一样的艺伎,即使与《桃花扇》的女主人公李香君、吴三桂之妾陈圆圆等一道被称为“秦淮八艳”,并以文学和艺术才华位列八艳之首,她仍然在那个不平等的年代被男人一边垂涎着一边咒骂着,也被女人一边讥笑着一边暗自嫉妒着。她偏偏要给自己名字,只属于自己,不附庸他人。她给自己起了好多名字:影怜、柳隐、柳儒士、河东君、蘼芜君……可我还是喜欢那个她最被人所熟稔的名字。一日她喃喃着辛弃疾《贺新郎》中的词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呵,那大概也是在说她自己吧!一身女子的躯壳,一颗男儿的赤胆,一腔烈烈的侠气,这样的她怎能不似崔巍高峻的青山呢?于是她自号“柳如是”。
她身世不明,即使坠入章台,仍然以才侍人,不屑沦为婉娈倚门之女。她的书法得虞世南、褚遂良笔法,有“铁腕怀银钩,曾将妙踪收”之誉;她的画娴熟简约,清丽有致,有《月烟柳图卷》传世;更不需说尚有“知书善诗律,分题步韵,顷刻立就”之能。她更令人钦佩的是人如其名,她如是青山,于爱情,忠贞不肯屈就;于家国民族,可与岳飞相提并论。柳如是常着儒服男装,与诸文人詩歌唱和,纵论天下兴亡。在盛泽时,柳如是曾对张溥说:“中原鼎沸,正需大英雄出而戡乱御侮,应如谢东山运筹却敌,不可如陶靖节亮节高风。如我身为男子,必当救亡图存,以身报国!”民族志士的铮铮风骨早已种在她一介女子绵软瘦小的身躯里,鼓噪得时时都能喷薄而出。王国维曾题诗:“幅巾道服自权奇,兄弟相呼竟不疑。莫怪女儿太唐突,蓟门朝士几须眉?”后来明廷国难,真真是没有几个须眉如她一样不折损腰杆——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