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次,我在城市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行走,抬头看那灰蒙蒙的天空,会莫名其妙地想到家乡的倒水河,那些儿时在河边捉蝴蝶、放牛、游泳、搭草棚等场景扑面而来,这些记忆已经融入到我的血肉之中,时不时泛起层层涟漪。余华曾在一个访谈中说:“童年的记忆太重要了,我觉得童年对一个人来说是决定性的,他的世界观最早就是那个时候形成的,后来不过是做一些修改而已。所以我想,童年能够经历很多,你想成为一个艺术家,只要拥有一个童年就足够了。”由此可见,童年在一个作家写作生涯中占据着重要的意义,它甚至能成为作家一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宝库。我感兴趣的是,作为一种方法的童年乡村经验,是如何经历时间的沉淀,透过作家的大脑,进行过滤或者提纯乃至加工后,变成一种打有童年烙印的“精神产品”的?
毫无疑问,《银铃铛之乡村笔记》是作者乡村成长经验的文学表达,它与乡村提供给我们的意象紧密相关,诸如土地、河流、黄狗、炊烟、竹林、菜园等等。这些意象构成了此文的底色,它在质地上与都市经验完全绝缘,可以说,意象化是乡村经验作为一种方法的首选策略。另一方面,乡村意象通过儿童视角来进行呈现时,平添了一番浪漫色彩。于是,我们在豆田里寻找野鸡蛋、在月夜下玩抓人的游戏、在竹林里幻想自己变成一株竹子……这些颇具诗意的行为令无数人一往情深,因为我们都曾有过童年,大多数人对逝去的童年和乡村生活怀有一种素朴的乌托邦幻想。乡村成为人们对抗城市拥挤与忙碌的一剂良方,它折射出现代人普遍的逃离喧嚣的心理诉求。
值得注意的是,乡村经验并不是都是诗意的,它只是一种被作家选择的经验、一种纸上的乡村罢了。底层的自私、暴力、血腥、麻木等等,一旦经过作家的过滤和提纯,难免“失真”。换句话说,通过文字看到的乡村和童年经验,只不过是一种文字化了的书写罢了。具体说来,在《哭泣的白猪》和《木木的菜园》中,作者有意淡化了挨刀白猪临死前的挣扎与痛苦,并有意模糊了光棍木木在乡村自然时光中的受挤压形象。透过作者看似清浅简单的文字,穿越乡村经验浪漫的浮表,我们能够直抵乡村经验的底部,它与所谓诗意的、美好的乡村经验相悖,乡村自有其复杂和诡秘的一面。
在我看来,《银铃铛之乡村笔记》在处理乡村和童年经验时还有一种明显的艺术追求,那就是试图通过碎片化的场景,拼贴出乡村图景的局部或者全貌。作者笔下的黄豆地、白猪、菜园、游戏、鸭子、竹林,乃至在作者之前的散文《银铃铛》中,银铃铛、麦秸垛、树叶、黑母鸡、花豆娘、黄牛、银铃铛花等意象,都只是乡村经验的一种符码,它们宛若乡村的一段音符,只有合在一起,才能奏响乡村的完整乐章。这又让人深入思考另一个问题,在文学作品中,乡村经验的完整性是在何时被打碎的?它无疑暗合了地理意义上现代乡村的破碎化的现实。一种稳定的乡村结构及其运作机制在商品经济时代逐渐瓦解,投射至文学作品中,乡村的完整性也不可避免地被阉割了。这不是一种巧合,而是乡村不可避免的宿命。
行文至此,我无意对雁阵的《银铃铛之乡村笔记》进行贬损或指责,此文只是勾出了我对作家们处理乡村经验的一种思考。但不可否认,雁阵的这篇散文的文字簡洁大方,一些场景描写颇有童趣,读罢全文,我们能够获得审美上的愉悦与艺术上的熏陶。于我而言,我更愿把它作为研讨乡村经验作为一种方法的一个引子,这就是雁阵散文对我最大的启发。
周聪,青年评论家,长江文艺出版社编辑,现居湖北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