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记
“宠辱若惊”:老子的另类价值观研究
王记
“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体现了老子所秉持的不同于儒家的一种价值观念。有得宠就有失宠,祸福相依,得失无定。人们高兴于得宠而担心失宠,却不知得宠意味着失去人格的独立与自由。老子哲学崇尚个体人格独立和自由,对于今天的社会价值观建设仍具有启发意义。
道家哲学;老子;价值观;“宠为下”
司马迁在《老子韩非列传》中记述了孔子的一段话:“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1]这段话既是对老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个人魅力的赞叹,也是对老子博大精深的学问的景仰。《汉书》将老子为代表的道家学说定位为“君人南面之术”[2]。事实上,老子在《道德经》中所论之“术”不只是关乎君主王侯的“南面之术”,也有关乎普通个体的修身、养生之道。
儒家思想在中国社会历史发展中长期处于优势地位,在个体的人生观、价值观等形成过程中产生了重要影响,但道家哲学在中国人个体发展过程中的重要作用不容忽视。老子所秉持的与儒家完全不同的一种价值观念——“宠为下”,对于当今社会价值观建设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老子基于对周王朝政治状况和社会现实的透彻观察与深刻思考,提出了“柔弱胜刚强”“福祸相依”等主张。在老子看来,世人所看重的名利声望等都是不足取的,甚至应该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道德经》曰:“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3]109相对于儒家哲学而言,“宠为下”可以说是一种颠覆性的言论。笔者认为,老子的“宠为下”有两层内涵:
第一,根据老子有无相生的逻辑,有得宠就有失宠,福祸相依,得失无定。
得宠,原本就是为人臣、为人子的一贯追求,失去固然让人惊骇,得到又为什么会让人惊骇呢?老子将“宠辱”与“身”相接,得宠而身贵,失宠而身贱。在老子看来,“身”是祸患的根源,如果一个人没有“身”,便可免于祸患。一得一失之间,人就身处于一种危险的境地。等到失宠,想要全身而退就困难了。
由于“宠辱”与“身”相关,而“身”与人的寿命相关,是人的生命存在的基础。“宠”和“辱”,只是外在的名利。与名利相较,生命是更重要的。这就是《道德经》第44章所说的:“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3]239道家思想非常看重生命,追求生命的自然终结,避免人为的伤害。这种观念与儒家“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思想是完全不同的。
老子认为,邀“宠”在本质上就是对于名和利的追求,而“辱”会危及生命的存亡,与祸患为邻。以生命的冒险来换取名和利,是不足取的。名和利源于感观对于“五味”“五色”“五音”等的欲望,并非人生的至乐至美。真正的美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3]228,它们是近于“道”而远离欲望的。人应该对自己的感官和心灵保持警惕,应该“涤除玄鉴”,处虚守静,这样才能保持身心健康、长寿,才能体会“道隐无名”。
第二,得宠,意味着失去人格的独立与自由。而老子所代表的道家哲学恰恰是特别注重追求个体自由与独立的。
《说文解字》:“宠,尊凥(居)也,从宀龙声。 ”[4]“宠”为会意字,意思是龙或蛇处于屋下。虽然地位尊贵,但是却失去了自由,不能尽使其自然之能,翱翔于九霄。受到恩宠即意味着同时受到约束。从现实来看,受辱乃人人之所恶,可以反抗,但难以躲过,因为主动权在他人。受宠,是人人之所爱,也是被动的,只能接受,无法躲避。得宠后为了不失宠,受宠者往往需要服从于施宠者,为人所控制。无论受辱还是受宠,人都处于受动位置,不具有自主性。但是二者的不同在于,受辱者可以通过反抗来维护其尊严的完整和人格的独立,而受宠者却无法反抗。从对方(即君王)的角度来看,加恩施宠是用人的手段;从自己的角度来看,受宠比受辱更容易陷自己于被动地位,因而也更值得警惕。因此,“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
在一般人眼里,受宠不仅意味着名和利,也意味着个体价值得到了肯定。生活在茫茫世界中,人很难看清自己,给自己一个准确的定位。为了不至于迷失,人们往往会从别人眼睛里照见自己。因此,得到别人的肯定就成为人们普遍的追求。老子的价值观提醒世人:第一,施宠者不一定是出于对受宠者价值的肯定,也可能是出于对受宠者价值的潜在利用。第二,个人的价值不是在别人的肯定中实现的,而在邀宠的过程中,人格的独立与自由等个体价值恰恰被消解了。
老子的着眼点与众不同,《道德经》总是在警策世人:个体的价值应该在个体对自己心灵深处的反观中得到验明,而不是依赖于他人的肯定,个体不需要在他人身上照见自己。“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3]198老子所倡导的独立人格和人生价值的自我认定,对当今社会仍然具有非常强的现实意义。
“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不宠不辱则无惊。得宠不仅会失去人格的独立与自由,更会危及生命的存亡。那么怎样才能不宠不辱,保持人格独立和寿命长久呢?
宠辱皆被动,不由自己做主,但是宠辱皆可以避免。“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3]163老子把“道”作为圣人行为的基本准则。认为在“道”的广泛影响下,避免宠辱是可以做到的。
(一)避免恩宠
“大道氾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3]200与道相近的“水”也具有这种性质。“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3]89
有功之人往往居功自恃,对于名利的贪恋使之欣然接受君王的恩宠,将自己束缚在恩威与名利之下,而这正是有道者所忌讳的。人应该像“自然”一样,功成以后,不居功自傲;应该像水一样,利万物而不争,才能避免恩宠加身,保持人格的独立、自由。正所谓“功遂身退,天之道也”[3]93。
老子肯定独立人格的重要价值,在一定程度上与“道”相合,追求独立人格就是对“道”的效法。“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3]163“道”所具有的独立性质正是追求独立人格的哲学基础。
(二)避免受辱
“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3]244老子认为福祸相依,宠辱不定。处于顺境之时,人尤其容易被欲望所支配,在欲望中迷失自我,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而这正是受辱的开始。真正的价值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近于“道”而远离欲望。名和利等价值观念来源于身心的欲望,与“道”相违,会招来祸患,甚至殃及生命。而生命,有着比名利更高的价值。
若要避免受辱,首先应该克制自己的欲望,“涤除玄鉴”,像水一样“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尤”[3]89。 应该像水一样“处众人之所恶”,以“道”为行为处事的法则,不自我满足、自我膨胀,要深藏起来。“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3]154。 “虽有荣观,燕处超然”[3]171,要以淡然的态度对待名利问题。
正是基于对宠和辱的深刻认识,老子强调“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知其荣,守其辱”[3]178的处世哲学,强调“处下”“雌柔”“质朴”的价值观念。这不仅仅是对于君王来说的,也是对于每一个普通的个体来说的。
“宠为下”的价值观根源于老子深刻的社会洞察力和高妙的哲学素养,具有历久弥新的生命力。因此,即使在当今社会,它仍可作为建设社会主义价值体系的宝贵资源。
近些年,社会上掀起的“国学热”“读经热”,使得以“仁、义、礼、智、信”为代表的儒家道德观念似乎成为了大多数人对于传统价值观念的全部理解。但是,作为传统文化另一大宗的道家哲学,对于反思当前社会价值危机其实也具有现实针对性。经济大潮中,为了追求经济利益而出卖人格、践踏尊严、谄媚上级以邀宠,为了竞争而加辱于人的商业案例也屡见不鲜。道家哲学重视独立人格,崇尚对个体自由的追求,这一点在当前社会价值观建设中无疑是值得借鉴的。老子的“宠为下”讲的不仅是 “宠辱”的问题,更是关于独立人格如何塑造、个体生命如何保全、人际关系如何处理、价值体系如何建构的全方位的大问题。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累累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且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3]140老子的世界观和价值观虽然也存在消极的一面,但他拟构了一个个体独立、群体和谐的理想社会图景。
[1]司马迁.史记:卷63[M].湖南:岳麓书社,2002:388.
[2]班固.汉书:卷30[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597.
[3]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价 [M].北京:中华书局,1984.
[4]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编辑:王苑岭)
D223.1
A
1673-1999(2017)05-0001-02
王记(1990—),女,齐齐哈尔大学文学与历史文化学院2015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语文教学与古代文化理论。
2017-03-05
2015年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学生项目“境界说的生成机制问题研究”(SWU1509378)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