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枚
他是中国第一批留日博士,鼎鼎有名的血液病和细胞学专家。他的妻子也是一位名中医。两人是中学同学,青梅竹马。大学毕业结婚后,他们生育了一双女儿。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他在日本攻读医学博士时,与同校的中国女留学生产生婚外情。他回国后,情人与别人结婚,产后大出血死亡。
他与妻子经历了感情的疏离与艰难修复,到晚年终归宁静,谁知妻子却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总以为自己是38岁。2016年4月15日,他一不小心把妻子弄丢了。茫茫人海,他能找回妻子吗?年轻时他对妻子欠下的“债”,还能继续偿还吗?
青梅竹马,异国他乡情生变
2016年4月15日半夜11点,守在电梯口的王质彬,终于见到了被小女儿和好心人搀扶回家的妻子!一瞬间,喜悦、自责和悔恨交织,泪水纵横。故事还得从50多年前说起……
王质彬和臧月涵是沈阳第32中同班同学,王质彬暗恋臧月涵,直到他考上沈阳中国医科大学医疗系,才大着胆子给考进沈阳市中医研究所的臧月涵写了封情书,两人确定了恋爱关系。
毕业后,臧月涵留在沈阳市中医研究所,王质彬被分配到辽宁义县山区医院。在他去义县前,两人结了婚。
1969年5月,臧月涵生大女儿后伤口感染,整整疼了两个月,王质彬却难有时间回来照顾。1972年,王质彬调到沈阳市第三人民医院。1974年7月,他们有了小女儿。1978年,国家首批招考研究生,王质彬报考了中国医科大学生物系研究生。两年读研中,他很少过问家事,臧月涵经常对女儿说:“爸爸想多学点知识,你们不要干扰他!”
1980年1月,王质彬考取日本筑坡大学生物系博士,享受日本政府奖学金。臧月涵到机场送他,不舍地嗔怪:“两个孩子你又不管了,你这个爸爸就像白捡来的。”王质彬愧疚道:“我把累活都甩给你了。”臧月涵眼露深情。这年,他35岁,她38岁……
王质彬到筑坡大学后,整天埋头在书堆、图书馆和实验室中。1982年底,王质彬认识了来筑坡大学读文学博士的杨琼。杨琼家在哈尔滨,比他小12岁,漂亮、浪漫、多情,常因胃痛来找他。王质彬中西医都会,他给杨琼针灸、按摩,杨琼的胃很快止痛,精神也为之一振。慢慢地,两人越走越近……
每每和杨琼约会后,王质彬都感到深深的自责,尤其接到妻女的书信,他更是愧疚不安。
1983年5月,王质彬回国探亲。离别近3年,两个女儿对父亲有了陌生感。一天晚上,臧月涵从头上拽下一根白发,对王质彬说:“要是时光真能停留,我想回到你出国前,那年我38岁,还是满头青丝。”王质彬羞愧不安:“等我明年拿到博士学位,回国就好了。”
回日本后,王质彬告诉杨琼自己拿到博士学位后马上回国。杨琼要他回国离婚,跟她结婚,王质彬说自己不能再对不起妻子。他意志坚决,最后1年与导师一起完成了多项课题研究,埋头撰写博士论文。
1984年3月,王质彬取得日本筑坡大学医学博士学位,谢绝了日本几家大医院的高薪邀请,于年底回国。在机场送别时,杨琼抱着他哭了很久。
斩断婚外情,找回失去的夫妻恩爱
王质彬回国后进了当时有名的北京中日友好医院。医院把臧月涵调来北京,分配了房子,两个女儿入户转学到北京。
不久,杨琼回国找到他,哭着要求做他的情人,王质彬好不容易把她勸走,她仍不断来信,终被臧月涵发现。臧月涵震惊、伤心地质问王质彬,他只好坦白一切。臧月涵最终选择了原谅,大度地让王质彬安心工作。
不久,王质彬从日本同学那里听说,杨琼在日本结了婚,并留在筑坡大学当讲师。1988年6月,王质彬去筑坡大学访问,得知就在3天前,杨琼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因产后大出血,抢救无效死亡。王质彬十分难过,感觉亏欠了太多人。他向妻子忏悔,并告诉她杨琼难产而死的消息。臧月涵含泪听完,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拍他的手。从那以后,夫妻关系慢慢修复,两人恩爱如昔。
1992年,王质彬被国家选派去日本东京大学读博士后。23岁的大女儿随后考到筑坡大学读研,第二年小女儿也考到筑坡大学上大学。1995,王质彬回国担任血液科副主任、主任,参加了10余部医学专著的编撰,编辑、审校的医学专著、科研资料达几百万字。
1998年,臧月涵退休,尽心照顾王质彬的生活。大女儿在美国嫁人生女,小女儿也在北京成家立业。2003年8月,王质彬退休了,被广州一家医疗中心聘去当专职教授。臧月涵不是来广州陪伴他,就是去纽约帮着带外孙女。2008年底,小女儿生下孩子,王质彬从广州回到北京,被中日友好医院骨髓细胞室和国际医疗门诊部返聘。老两口常一起去买菜,或推着小外孙女去公园,晚年生活宁静温馨。
2012年夏的一天,王质彬准备擦家里的空调,谁知在凳子上一脚踩空,摔到地上动弹不了,到医院检查左脚跟粉碎性骨折。在家躺了半年,臧月涵一直精心照顾他。他还患有二度窦房阻滞心脏病,医生建议他安装心脏起博器,他怕副作用不肯装,只是服药。2013年冬,老两口去美国与大女儿一家团聚。回北京后,王质彬很快就发现臧月涵有些不正常:她常忘了关煤气,锅烧着了好几回;她不记得做饭,也不记得是不是吃过饭……
最让人诧异的是,妻子竟把小女儿当“妹妹”。小女儿问她:“妈妈,你有我这么小的‘妹妹吗?你今年多大了?”臧月涵说:“我38岁了。”王质彬带臧月涵去中日友好医院检查,结果得知她得了中度阿尔茨海默症。
为了控制病情发展,王质彬想办法让妻子服药,可臧月涵不愿吃药。阿尔茨海默症患者有自杀倾向,王质彬于是辞去医院返聘的工作,回到家守着妻子。
臧月涵四季不分,冬天出门,她不愿穿棉袄,以为室外也像室内有暖气,非穿着单衣,结果冻得浑身发抖。给她买棉袄穿上,她一回家就说热扔在地上。大女儿从美国寄衣服、鞋子,小女儿上街也给她买,3个大立柜都装满了,可她不愿穿,把穿旧的衣服翻出来,或自己买些花花绿绿的衣服穿在身上。别人说她这么大年纪了,穿这种衣服不合适,她就说:“我38岁,穿这些怎么不合适?”对方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臧月涵总说自己38岁,这正是王质彬出国留学那一年,他恍然明白:38岁之前,是妻子认为最幸福的时光。王质彬意识到妻子患这个病,跟她为家庭付出太多、自己对她关照太少有关;而自己在日本的那段婚外情,更是在她心上留下了创伤和阴影……如今,自己唯有加倍照顾和补偿她,良心才会安宁。
不能没有你,失而复得的爱情一生珍贵
2015年8月,臧月涵在医院做了一次肺部手术。出院后,王质彬带她去了一趟沈阳老家,可家乡的很多人和事她都不记得了。当年10月,王质彬心脏病加重,小女儿坚持为他装了心脏起搏器。尽管他一再叮嘱,臧月涵生起气来还是打他胸口。他怕起搏器电极脱落,小心地护着,或把背转过去给她打……
2016年4月15日上午9点,王质彬带着妻子,前往离家不远的银行取钱。见排队人多,他把妻子领到一个空位上坐下,自己瞅了会银行柜台的字幕。就这一小会儿时间,妻子竟然不见了!王质彬四处寻找,找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找到。
小女儿怕他心脏承受不了,让他守在家里等电话。半个小时、1个小时过去了,外出寻找的人都找不到臧月涵,王质彬只得打电话告诉了在纽约的大女儿。大女儿让他立即通过网络和电台寻人,并马上报警。
大女儿在电话里哭着对父亲说:“爸爸,过了半夜,要是再找不到妈妈,我就立刻买飞机票回来。”王质彬感觉心脏跳动加剧,难过、愧疚一起向他袭来……他曾用忏悔和怜惜,企图寻回他和妻子失去的青春与恩爱;在妻子患了阿尔茨海默症后,他发誓要用余生照顾她,结果却把妻子弄丢了!
一转眼,已经到了晚上。美国、日本和国内的亲友不断打电话询问,外面夜色越来越浓,王质彬更加焦灼不安。当天,北京各联网派出所民警打开沿途监控视频搜寻,发现臧月涵曾在一所小学门口出现。晚上8点多,北京华龄颐养精神关怀服务中心20多名志愿者也加入寻找的行列,这件事几乎惊动了半个北京城!
妻子已走丢13个小时,她吃什么?喝什么?冻坏了怎么办?王质彬心如刀绞,他该怎么向孩子交代……
当晚10点多,北京尤文职业培训学校张俪老师上完夜课回家,发现路边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想到刚在微信朋友圈里见到的寻人启事,张俪打开照片一对比,对方果然就是臧月涵!
接到消息的小女儿和几位志愿车开车赶到。小女儿紧紧抱着虚弱不堪的母亲,失声痛哭:“妈妈,要是找不到你,我爸就要崩潰了……”
半夜11点,守在电梯口的王质彬,终于见到了被小女儿和好心人搀扶回家的妻子。他上前颤抖着抚摸着妻子憔悴的脸颊,泪水纵横:“月涵,我就知道你会回家的!你要是不回来,剩下我一个人,日子可怎么过啊!”臧月涵用手拍着他的胸口,奇怪地问:“你哭啥?我不是回来了,我自己走回来的!”凌晨,王质彬终于安顿妻子睡下。灯光下的妻子睡容安详,他却难以入眠。妻子是他余生的寄托和慰藉,他不能失去她啊……
4月19日,王质彬带臧月涵去中日友好医院复查,得知妻子已发展成重度阿尔茨海默症。王质彬更不敢掉以轻心,出门就要给妻子挂上新买的定位仪,紧紧抓着她的手。
臧月涵还有幻听、幻视的症状。6月中旬的一天夜里,王质彬还在睡觉,妻子拿起他的球鞋把他打醒,问他把她的钱偷到哪儿去了。原来,小女儿见天气热了,母亲还整天用一只口袋装着一堆日元、美元,便把钱收了起来,并且告诉了母亲,平时身上只给她揣上几百元人民币。这天半夜,妻子睡觉醒来发现原本鼓鼓囊囊的一堆钱没了,就说是王质彬偷的。
这样的“事故”几乎每天都要发生两三起,王质彬习惯了。只要妻子在跟前,不管她怎么闹腾,他都很欣慰。过去臧月涵为他和孩子们付出太多了,到了晚年就让他来好好补偿她吧。
大女儿让父亲带母亲6月底去美国,王质彬怕在美国再把妻子弄丢,迟迟没有行动。10月1日是他们的金婚纪念日,当天,全家人好好庆祝了一番。在接受笔者采访时,王质彬表示:如果没有妻子的付出,他不会去日本留学,不可能成为专家,孩子们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功和幸福。他曾经一度迷失,是妻子的宽容和大度,让他得到永恒的幸福。他愿用余生承受所有的辛苦和委屈,报答妻子的爱和付出,愿让她永远停留在最幸福的38岁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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