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利明
阳光绵软、暖糯,花瓣似的落满怀,飞羽芦花般清逸。这样的光阴,有一种清香,是林风眠先生的画,凌越黛瓦飞檐,脱俗小桥流水,用江南烟雨调尽风情。林风眠有一颗水墨心。
沈从文先生的文章,清淡素雅,水墨香气浸在字里行间。《边城》里他写,深潭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纹的玛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鱼来去,全如浮在空气里。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常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近水人家躲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先生摇欸乃声声的舟,顺湘西水道漂流,心底眉间皆是水墨,书页里尽是水墨啊。在他百年后,张充和亲撰挽联刻于碑:“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沈从文的一生,水墨似的静泊淡远。
小时背了无数唐诗宋词,如:“荆吴相接水为乡,君去春江正淼茫。”“桂岭瘴来云似墨,洞庭春尽水如天。”墨香点点的畫面感,在渐白渐静的岁月里糖果般芬芳。也读《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暗自佩服,东坡先生的水墨心极豪气,落红、青杏、燕子、绿水、柳絮只是润笔,余墨点点,倏然间笔锋一转,就远到了天涯,旅途迢迢,点啊点啊点不尽的芳草,都是人生啊。
宋代女词人李清照,吞梅含雪汲兰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水墨仕女。“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吴冠中画作价值斐然,他却淡泊无视。暮年时,在洋灰台上磨印章,一如当年作画时磨墨的笃定。众人不解,惊问:“您这莫非也是在作画?”吴老将要老去,他在作人生最后一幅画,以淡泊为砚,风骨为墨条,他要磨掉所有刻有自己名字的印章,以防赝品玷污自己的传世丹青。水墨原只有黑白两色,怎堪浮华纷扰。
江南是水墨,徽州是水墨,乌镇、丽江皆为水墨。染了粉墙,晕湿雕花窗棂,滴落的气息养肥嫩白的栀子。有女子,着白衫麻衣,撑小巧伞,在杏花雨里漫步,仿佛水墨画里走出的清幽兰曲,四周听得见隐约的柔肠百转,古筝悠扬。
着锦衣的银发老人,在晨起的清风里打太极,动静间刚柔并济,缓捷相宜,如黑白的水墨逶迤缥缈。这红尘间的水墨,分明是智慧凝结的真谛。
修一颗水墨心,于生命中无尘无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