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及影响：希腊债务危机再度浮出水面

赵俊杰

2017年对欧洲国家来说注定是一个多事的年份，正当人们热议欧洲“大选年”会给欧洲社会带来什么样的政治风暴时，希腊债务危机再次浮出水面，引起国际舆论的关注。相关各方围绕希腊债务问题展开利益博弈，由此产生的某些不确定因素势必会影响到欧洲政局的走势。

宫斗：希腊债务危机引发各方角力

当今欧洲社会面临着五大危机和两大挑战，五大危机包括债务危机、人口老龄化危机、难民危机、俄乌地缘冲突危机和暴恐袭击危机；两大挑战为英国脱欧对欧洲一体化的挑战，以及欧洲政坛极右翼民粹主义的挑战。这些危机和挑战交织在一起，给欧洲社会带来种种动荡和不确定性。以希腊债务问题为标志的债务危机并未结束，在沉寂了一段时间后于今年2月再度卷土重来，引发相关各方的角逐。

希腊债务危机肇始于2009年年底。那时希腊政府的财政赤字和公共债务分别占GDP的12.7%和113%，远远超过欧盟《稳定与增长公约》所规定的3%和60%上限。由此引发了欧洲金融风暴及一系列连锁反应——希腊政府的主权信用评级被全球三大评级机构下调，借贷成本大幅提高，投资人对希腊的发展前景深感忧虑。在这种情势下，希腊政府被迫采取财政紧缩政策，并且向欧盟及国际社会求助。2009年12月，欧元区财长会议同意出资300亿欧元来救助希腊。然而，希腊债务问题积弊太多，短时期的举措只能是头痛医头，希腊民众对政府解决债务危机的能力持悲观态度。从2010年1月到2012年5月，希腊的企业家和民众共提取了720亿欧元的存款，希腊银行银根告急。2012年2月，欧盟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等机构对希腊进行了第二轮救助，总额达到1300亿欧元。在国际社会的介入下，希腊加大了改革和财政紧缩的力度。但由于相关各方对希腊的救助存在分歧，给希腊政府开出的药方收效甚微，致使债务危机愈演愈烈。2015年6月30日，希腊未能向IMF偿还到期的17亿美元债务，从而上演了西方发达国家首次债务“违约”事件，使希腊债务危机达到了新高。当年8月，欧盟及欧元区一些成员国对希腊开启了第三轮救助，债权人将在三年内给希腊提供860亿欧元，前提是希腊政府必须按照他们开出的药方进行改革，涉及劳动力市场、养老金、财政目标等领域，并且还需拍卖150座希腊国有岛屿。不仅如此，债权人定期对希腊实施改革的举措进行评估，如果达标则分批发放救助资金，如果未能达标则终止发放救助资金。这样一来，希腊政府 “丧失”了一部分国家主权和领土，被国际债权人套上了改革的“紧箍咒”。

2016年10月后，由于第二次救助评估未能如期进行，国际债权人暂时终止了对希腊的第三轮救助。究其原因，主要是希腊政府与国际债权人在希腊改革问题上分歧扩大，难以达成共识。比如，国际债权人、特别是IMF一再要求希腊政府削减养老金，在经过11次削减后，希腊政府终于忍受不了老年人的愤怒和抗议，于2016年12月宣布向160万低收入退休老人发放6亿多欧元的“圣诞补贴”，引发IMF的不满，从而使评估陷入僵局。从更深层次原因来看，第二次救助评估搁浅半年之久，恰恰反映出希腊债务危机相关各方的利益争斗和希腊债务问题的复杂性。

希腊债务相关各方包括债务人希腊政府，以及债权人欧盟委员会、欧元集团、欧洲央行、IMF以及欧元区十几个成员国等。面对如此多的国际债权人，希腊政府作为债务主体，既要同各个债权人明争暗斗、达成妥协，又要利用债权人之间的矛盾分歧分化瓦解它们。从这个意义上讲，希腊政府在处理债务问题上与债权人之间的“宫斗”实属不易。当2015年7月初希腊迎来债务违约的灾难日时，左翼政府居然上演了一出公投大戏，充分利用大部分希腊民众的不满情绪，否决了国际债权人对希腊的改革计划。此举可谓一箭三雕：既通过全民公投的法律形式向国际债权人说“不”，又迫使国际债权人向希腊政府做出妥协和让步，同时还给希腊民众留下爱国政府的好名声。这种出人意料的公投创意收效不错：不但博得了国际社会的同情，而且还使国际债权人的立场出现分化，法国、意大利等债权人开始呼吁其他债权人给予希腊政府债务减记，延长其还债周期。

希腊债务危机有可能引发的风险

国际债权人在如何处理希腊债务危机问题上绝非铁板一块。在要求希腊政府做出改革和偿还债务的立场上，国际债权人态度都很坚决，包括定期对改革情况进行评估。但是，在是否给予希腊债务减记等问题上，德国和IMF等债权人存在十分明显的分歧。IMF及法国等债权人认为，希腊债务问题的解决不可能一蹴而就，因此有必要对希腊债务进行减记，以减轻改革的压力。德国则态度强硬，反对债务减记，要求希腊政府想方设法偿还债务。

为什么德国政府的态度强硬并且看似不近人情？一方面，德国民调普遍认为救助希腊的资金有可能打水漂，希望政府不要让步。德国最近的民调显示，有53%的受访者不同意对希腊进行债务减记，甚至希望希腊退出欧元区。另一方面，德国在欧元区是最大的出资国。据德意志银行2015年统计数据，希腊共欠18个欧元区成员国3100多亿欧元的债务，其中，欠德国867亿欧元，欠法国663亿欧元，欠意大利580亿欧元。按理说法国和意大利出资也不少，但却主张对希腊债务减记，德国财力雄厚，理应比法意摆出更高姿态。实际上，德国与法意不同的主张都是出于维护各自利益的考虑。在德国看来，如果对希腊进行债务减记势必违背德国民意，损害德国债权人的利益；而且万一开了先河，今后其他欧元区欠债的成员国也可如法炮制——那才是欧元区最大的危险。法意两国之所以赞同债务减记也是因为两国的财政赤字和国债数量都不低，现在对希腊债务进行减记，将来自己出现问题时也可以效仿希腊的做法。另一方面，德国政府出于维护欧元区稳定的考虑，也不愿意对希腊债务减记。德国人认为类似希腊这样的债务违约事件一再发生，将毁灭欧元的根基。因此，德国宁肯得罪希腊人也不放弃原则。德国财长朔伊布勒警告希腊左翼政府在债务问题上要讲“诚信”。他公开强调“欧元区成员国获得债务减记，违反了《里斯本条约》……如果希腊要这么做，那它将不得不退出欧元区。”

IMF作为另一大出资人，与德国在债务问题上分歧较大。IMF更多要求希腊政府深化改革，德国则要求希腊坚持财政紧缩政策。IMF主张对希腊进行债务减记，德国则强烈反对。IMF出于自身的利益考虑，自2013年以后就不再对希臘新增贷款，表示不参与第三轮救助计划，只参与希腊履行改革责任的评估。德国政府对此颇有微词，认为IMF救助不力但却还要“干涉”希腊债务问题的处理，要求IMF应该积极参与第三轮救助。

2017年2月，欧元区财长会议召开，希腊债务问题迎来一个转折点。由于第三轮救助第二次评估中断，希腊在今年7月到期的一笔债务（70多亿欧元）将无法偿还。财长会议经过多方努力，终于协调好了相关各方的立场，对希腊的要求由过去重视执行财政紧缩政策转变为重视深化改革，力争及早就希腊债务谈判达成协议。这一新政看似简单实则不易，因为国际债权人长期以来围绕优先深化改革还是优先财政紧缩争执不休，导致希腊政府在实施改革的进程中深感无奈和困惑。在2017年春欧洲即将拉开“大选年”序幕的时候，国际债权人就希腊债务问题能够达成共识、明确改革目标和要求，及早落实对希腊新一轮救助资金，这对希腊和欧洲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希腊债务危机十分棘手，相关各方如果处理不当，有可能使希腊债务危机再度爆发，从而对法国、德国等即将到来的大选造成负面影响。2013年德国选择党兴起时，打的正是反对德国政府救助希腊和反欧元的旗号。如今欧洲极右翼民粹主义总体正处于上升期，如果希腊债务危机再度爆发，有可能给它们提供上台的良机。而它们上台执政才是欧洲一体化和欧元区最大的威胁。从这个意义上讲，希腊债务危机绝无小事，相关各方必须认真对待。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