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能源形势大盘点

程春华

2016年11月30日，欧佩克（石油输出国组织）宣布自2017年1月起将日产油量削减120万桶至3250万桶。12月10日，欧佩克宣布俄罗斯等11个非欧佩克产油国同意自2017年起将日产油量削减55.8万桶。同时，由欧佩克成员国与非欧佩克产油国组成的减产监督委员会将很快成立，欧佩克预计在2017年5月25日召开会议，监督协议执行情况。

2016年10月11日，在第23届世界能源大会期间，欧佩克秘书长、俄罗斯能源部长、委内瑞拉石油部长等人共同出席一场讨论会。

为何屡次流产的减产协议此时呱呱坠地？如果说欧佩克减产是“国际石油供给侧改革”，那么国际石油需求侧（消费侧）面临何种调整？世界石油市场沉浮由谁主宰，是欧佩克等产油国，还是华尔街等金融集团，抑或新兴经济体等消费国？世界能源秩序又将如何变迁……

世界能源形势概览

化石燃料价格低迷，冲击能源供应国经济。美国页岩油气革命对世界能源格局产生重大影响。按照《2016年BP世界能源统计年鉴》的数据，2015年所有化石燃料的价格在所有地区均下跌，布伦特原油年度平均价格下降47%，反映出全球供需失衡日渐严重。全球一次能源消费仅增长1.0%，远低于十年平均值1.9%。新兴经济体仍然主导全球能源消费增长，但其1.6%的增速远低于过去十年的平均水平3.8%。

能源行业重新洗牌，区域格局加速分化。国际社会逐步解除对伊朗制裁后，伊朗推动首轮油气项目招标，道达尔回归南帕斯项目为新合同模式探路。通用电气与贝克休斯达成协议，合并石油和天然气业务。地缘政治与油气供应国风险抬升为油价带来不确定性。乌兹别克斯坦总统去世，引发对中亚稳定性的担忧。巴西国家石油公司腐败案持续发酵;巴西能源部出台油气投资优惠政策吸引外来资本。

能源运输基础设施与通道建设曲折推进。为绕开乌克兰等地缘政治风险点，突破西方经济制裁与封锁，俄罗斯加快北流-2号线项目筹建，与土耳其签署“土耳其流”天然气管道项目协议，能源运输方式由过去过于依赖陆路通道向海陆联运的综合运输体系转型。欧委会批准南方天然气走廊（TAP）天然气管道项目协议，促进欧洲降低对俄天然气依赖。土库曼斯坦推进能源出口多元化战略，2015年12月开工建设“土库曼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TAPI）管道，加快建设“中亚—中国天然气管道”D线。2016年11月土库曼斯坦被任命为2017年國际能源宪章大会主席国，有利于提升其国际能源影响力。

液化天然气（LNG）与管道气贸易优势互补。2015年世界LNG贸易量达到3383亿立方米，占天然气总贸易量的32.5%。2015年底，全球天然气液化能力为3.52亿吨/年，全球拥有100个LNG接收站，接收能力达7亿吨/年。预计2016年新增产能将超过5000万吨/年，同时规划和在建项目产能超过5亿吨/年。美国首度出口LNG，开启全球天然气市场一体化进程。巴拿马运河扩建后投运，有利于提升美国天然气出口亚洲的竞争力。

能源投资有喜有忧，能源贸易缓步转型。根据国际能源署（IEA）的数据，2015年能源行业投资额大约为1.8万亿美元，化石燃料的补贴额从2014年的近5000亿美元下降到3250亿美元，石油上游投资额下降24%。更多投资被吸引到清洁能源，当前对可再生能源的补贴约为1500亿美元，其中约80%用于电力行业，18%用于交通运输业，1%用于热力。IEA预计，2016年上游投资下降18%左右，能源投资下降可致全球石油供需平衡乃至供不应求。雪佛龙、埃克森美孚投资368亿美元扩建哈萨克斯坦田吉兹油田，该油田是世界上最大的油田之一。全球LNG市场价格走低，多个项目投资推迟。

低油价为可再生能源发展带来新挑战与新契机。可再生能源的经济性增强，在能源体系中的作用日益上升。2016年12月国家发改委公布的《可再生能源发展“十三五”规划》指出，2015年全球可再生能源发电新增装机容量首次超过常规能源发电装机容量，表明全球电力系统建设正在发生结构性转变。

经济、能源与环境的关系进一步再平衡。能源产业占全球温室气体排放三分之二的份额，对于能否实现气候变化目标至关重要。当前全球经济缓行，能源需求减少、能效提高、结构转型，促进碳排放减少，气候环境压力降低，为人类的可持续发展提供了“喘息之机”。《巴黎气候协定》完成法律步骤正式生效，有利于扭转全球能源系统不可持续的发展趋势。但特朗普赢得美国大选，上任后的油气与气候政策将影响全球能源与气候政策的实施。

中国能源发展状况

首先，化石燃料价格下跌为能源行业带来困难的同时，也为我国经济发展节约了成本，有利于促进能源市场化改革。中国上游出现全行业亏损，油气煤电公司大幅减产、压缩投资。发改委对国内成品油价格机制设定调控上下限。天然气管网、储气设施监管措施密集出台，中国能源市场化改革提速。2016年8月国务院发布《关于石化产业调结构促转型增效益的指导意见》，严控石化新增产能，鼓励外资参与国内企业兼并重组。中国已建成八个国家石油储备基地，原油储备达3197万吨。2016年11月26日，国家级能源交易平台上海石油天然气交易中心正式投入运行，有利于提升我国在油气价格领域话语权。

其次，中国对外能源合作与参与国际能源治理取得新进展。一方面，北京G20能源部长会议达成多项共识，普京访华期间中俄签订多项能源协议，巴基斯坦瓜达尔港正式开航，“一带一路”能源合作积极推进。另一方面，中国与IEA、国际能源宪章组织的合作加深。2015年5月中国签署《国际能源宪章宣言》，2016年3月与IEA合建IEA中国能源合作中心。中方人士出任国际能源论坛秘书长与国际能源宪章组织高管，深度参与影响国际能源治理机制转型。

新形势与新特征

2015年以来，世界能源发展出现若干新形势与新特征。

一是能源政治经济与地缘政治经济热点互动。乌克兰危机、叙利亚等地缘政治热点，影响能源供应与运输安全。同时，能源格局转变促进国际政治格局转型。页岩油气革命使美国对外石油依存度降到约25%，中国则达65%，石油对外依存度此涨彼消有利于降低中美为争夺油气发生冲突的概率。

大国在国际能源与经济领域的制度与秩序之争将日益激烈，虽然美国主导的TPP面临难产或流产，但“一带一路”下的能源合作风险不可小觑。中美俄三角格局面临再平衡，不少观察人士质疑特朗普治下的美国将联俄制华。特朗普先后提名埃克森美孚公司首席执行官蒂勒森出任国务卿、前得克萨斯州州长佩里任能源部长，届时美国很可能解除对俄罗斯的制裁，加强与俄罗斯在能源等领域的合作，削减中俄能源合作的动力。布热津斯基在《新远见》一书曾主张美国构建包括俄罗斯、土耳其在内的“新西方”，在特朗普任内可能成为现实。

二是欧佩克减产事件凸显全球能源规则制定权与领导权之争日益激烈。自2014年中期以来，油价已经低迷了两年多，全球油气投资与库存逐步减少，石油市场面临供求失衡与平衡的临界点，与之前相比，此时减产更能有效发挥保价的功能。IEA认为，若欧佩克和相关产油国有效减产，全球能源市场将由“供过于求”向“供求平衡”转变，2017年上半年将“供不应求”。因此，欧佩克与非欧佩克产油国抓住时机，达成15年来首个联合减产协议。但美联储加息及对特朗普治下的美国加大油气生产等预期，有望抑制欧佩克抬升油价的努力。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阵营与以欧佩克为首的发展中国家阵营，围绕减产进行的斗争实质上是油气市场主导权与全球能源规则领导权的竞争。

三是能源市场面临深刻調整，供应国加速能源改革与经济转型。国际原油价格暴跌引发委内瑞拉经济危机，其他受冲击的产油国纷纷加速经济转型。沙特发布《2030愿景》，以降低石油依赖、推动经济转型。印度与俄罗斯相互大举购买对方油气资产，俄油完成新一轮私有化。墨西哥深水区块招标成果丰硕，能源改革取得有利成果。自国际油价暴跌以来，能源生产国与消费国都利用该时机降低了昂贵的油气煤电补贴，有利于化石燃料与可再生能源的健康发展。

四是能源全球主义与能源民粹主义、民族主义相互角力。在对中东等油气供应地区依赖降低形势下，特朗普政府或为追求“能源独立”与复兴经济目标，实行重点开发国内油气煤的能源新政，“能源孤立主义”态势明显。俄罗斯、中亚、拉美等地区的能源民族主义将抬头，全球能源贸易将面临新的壁垒，能源对外投资面临新的政治风险。

前景与趋势

未来中长期，世界能源发展将呈现以下趋势：

第一，产量与需求的动态平衡将是能源市场发展的主题之一。到2025年，世界不同地区面临的能源供需形势各有特点。非欧佩克国家的液态化石能源供应的增长赶不上需求的增长。那些能够有效提升产量的国家数目在下降。预计到2025年，沙特、伊朗、科威特、阿联酋、伊拉克和俄罗斯六国的石油产量占世界石油总产量的比重将达39%。能源的主要生产国日趋集中于拥有全球石油探明储量三分之二的中东地区。生产的集中化趋势将增加国有石油公司对油气资源的控制力。全球能源消费地域分布继续向处于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中的印度、东南亚和中国以及非洲、拉丁美洲和中东的部分国家转移。中国和印度的太阳能光伏发展最快。然而，尽管许多国家都加强了能源工作力度，但全球人口中依然有大量人群无法获取现代能源。

IEA近期发布的《世界能源展望2016》认为，到2040年前，可再生能源增长最快，天然气发展最好，石油需求增长会放缓，煤炭消费在近几年快速扩张之后因环境问题而受到重创，增长几近停滞，核电的增加主要得益于在中国的发展。其中，天然气在全球能源结构中的作用将提升。由于在贸易形式和条件上比管道气更加灵活，LNG的竞争力不断增强。美国能源署预测，到2025年天然气的消费将增长近60%，到2040年天然气需求年增速将达1.5%，LNG贸易量翻番。拥有世界天然气储量超过57%的俄罗斯、伊朗和卡塔尔三国将受益。

第二，全球能源体系将向更加全球化、低碳化与智能化转型，但可再生能源规模上仍然难以代替传统能源。能源转型进程并非线性上升，而是螺旋式上升的渐进过程，短期内低油价下可再生能源与清洁能源相对于传统能源的优势不明显，可再生能源对投资者与用户的吸引力可能受挫。《世界能源展望2016》指出，化石燃料在未来几十年依然是全球能源体系的基石，但是化石燃料行业承受不起忽视更急剧的转型可能导致的风险，推动能源系统低碳化的全面政策将会对化石燃料企业与出口国的未来收入产生重要影响。

第三，世界向清洁能源转移的能源变革正在改变全球权力格局。美国的霸权与其对石油资源的长期垄断密不可分，能源变革对于国际体系的变化和权力更迭至关重要。从历史上看，新兴大国崛起往往伴随着新一代能源链的崛起，抓住能源变革机遇的国家有可能获得国际地位的提升。若传统能源出口国未能成功建立合适的替代能源出口模式或经济结构，将受到重大冲击。新兴国家在世界能源消费中作用日益上升，将改变全球能源的未来，但新兴国家对国际能源政治的改变将是长期渐进的过程。

此外，全球石油贸易重心重构也将给加强合作确保石油安全带来诸多影响。IEA指出，2020年代初开始，非欧佩克国家产量整体上会进入衰退。预计欧佩克会回归实施积极的市场管理政策，其在全球石油产量中的份额到2040年预计增加到近50%。世界越来越依赖伊朗和伊拉克的增产来平衡市场。到2035年，北美地区对原油的净进口需求几乎消失，而转变为一个更大的石油产品出口区。随着若干战略运输通道的开辟，原油供应的不断增长，亚洲将变成无可匹敌的全球石油贸易中心。

总之，在低油价下，传统能源与新能源关系面临调整;能源结构从高碳向低碳转移，带来产业链诸多主客体关系调整;能源科技革命重整能源与国际格局。与此同时，东西南北力量对比发生变化：美国在能源生产与消费上的影响力同时提升，全球能源生产重心由南方向北方转移，能源消费重心由西方向新兴市场转移，能源运输通道重心由陆地向海上转移，页岩油气新锐与传统巨头将激烈角力，塑造未来世界能源秩序。

（作者为中央民族大学中国民族理论与民族政策研究院硕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