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子
早年的老街有模有样,南北各一座城楼盘踞。那时候能见到的楼房也就三四层吧,没有高过城楼的,就觉得那城楼雄伟的了不得,虎踞龙盘。
北门的市中心,我上班的银行距它不过百十来米距离。我在二樓上坐着,隔着窗户,能看清楚城楼上的风景,城门下穿梭的人。
单身久了,就多了几个聊得来的朋友。谈文学,谈酒事。好酒者中,有杨姓朋友,喜作词作赋,在小城一带写碑文悼词有点名气,人也不羁,好招呼朋友喝酒。一日,喝到酣畅,有人提议,开一酒馆。一来多点进项,可以添作酒资,二来朋友聚会,有个落脚的地方,不用等到坐的久了被老板扫地出门。
杨姓朋友当即挺身,由他来主持酒馆事宜。说了也就说了,酒桌上的话,没太当回事。平常的日子,各忙各的,聚会不是天天有。但这事正好就赶上了,我手里的一个客户的一家公司,有一门面房,空着,里外三间,二层可住人,当时就记下了。给杨朋友打过电话,约了几个朋友看了,感觉可以。于是,和公司谈了,经理不好驳我,房租也要的少。几个人分头行动,拾掇几日,决定开张。杨朋友和另一姓刘的朋友,两个人合伙出资,交了房租。又兼几人,搬运了一些家私。我大概是给铺了一层地板革吧,记不太清楚了。
动手归动手,好歹是文人,就想把酒馆的名字起的雅致一点。嘴也没闲着,最后由刘朋友呼出的“贾岛归来非假倒,刘伶饮尽不留零”的诗句中,留出三个字“不留零”作为酒馆的名称。有了名字,酒店就算开张了,店面不大,总共六张桌子,且是那种只能坐五六个人的小桌子,二楼也是三间,一间办公室,杨朋友喜阔,一间女工宿舍,一间男工宿舍。
开张几日,食客不多,几个人凑在一起,商量对策。杨朋友性情中人,待下属如兄弟,招来厨工,一起商量着改进厨艺。有人就说,城楼下住着的老崔,吃了一辈子了,惯于挑食,也懂得烹饪,不如请他来坐坐。
老崔名符其实。六十挂零吧,清癯的脸,有点仙骨,去厨房,果然一把好手,指点着伙计们调制馅料,煎了一锅包子,鲜香入味,又打了一盆卤汁,浇了拔了凉水的手擀面,吃到微汗。老崔不收费,只是过来指点一下,顺带着把饭吃了。打包一些剩菜,回家喂狗。老崔一边打着馅,一边念叨:品美食如观美人,就差那么一点点,滋味全无,似经验之谈。
一来二去,有一秀气的女子,约莫三十左右,手里牵着一条黄狗(原谅我区别不出狗的品种)。来酒馆门前等老崔,也不进去,就在外面。麻花辫子拖到腰际,拽着狗的时候,辫子就在腰后闪来闪去,像金鱼摆尾。知道是老崔的娇妻,有人就打趣,说老崔老牛吃嫩草。老崔就给人散一圈烟,打哈哈。
不断地有客人猜着酒店门匾上黄底黑草的三个字,考问“不留零”的含义,一般都猜到不找零钱或不要零头的份上,杨朋友和刘朋友就争相接话,为自己的创意得意一番。有时候喝的过了,又不着急上班,就去二楼上歇着,或者打一两圈扑克。我是不会玩的,两副的扑克叠在一起,手就把不住了,牌从手里掉落,被人揶揄,索性不与他们相争,或抱了书小睡,或与做服务员的三个女孩探讨毛线编织技巧。
酒楼在杨朋友和刘朋友的手上存活了多半年吧,先是杨朋友提出不做了,他是有公职的,单位领导有微词,继而刘姓朋友也要下课,刘是公务员,要进步。转给了也是熟人的赵。赵是生意人,精于算计,在酒楼上厮混的几个朋友就散了。赵换了厨子,老崔也没再照面。杨朋友爱惜那三个字,把匾额扛回家,想着它日再起炉灶。
若干年过去,当年的朋友各自成家立业。上班的地方也倒的远了,偶尔路过北城楼,看到闲话的老人,问起。酒楼的位置还在,换做其他生意了。
还有老崔。老崔不亏,吃了一辈子,临行前放媳妇一马。也有人反驳,说是媳妇自己跑的,老崔拦不住。想起老崔媳妇腰后的大辫子,眼前有金鱼忽闪。
朋友偶尔见面,也喝酒,却是来去匆匆,再无往日的喧腾。
再记起的,就是那三个草书的字,不知道在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