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笃：混合生长的能量

严虹

“今日文献展”是自2007开创以来，采用独立策展人的形式所制作的大型展览，主题为“能量、精神、身体、物质”。2010年今日美术馆举办了第二届今日文献展，主题为“调节器”。时隔六年，今日美术馆又推出了第三届今日文献展，它的主题由三种语言（法文、英文、中文）组成，即：法/英文“BRIC-à-brac（混合状态）：The Jumble of Growth（混合生长）”和中文“另一种选择”。本次展览分为四个部分，分别是：混合生长、癫狂的空间、话语现场以及个人叙述与微观生命，展览邀请全世界不同国家的50余位艺术家，共同探讨不同文化的表现形态，以及全球文化中进发的混合力量。“今日文献展”奠定了今日美术馆在当代中国文化的地位。

东方艺术·大家：身为策展人，请您介绍第三届今日文献展的主题。

黄笃：这是我第三次参与策划《今日文献展》，在这次策展中，我想到了Gerardo Mosquera先生，我一直敬佩他开阔的国际视野、敏锐的洞察力，以及对于学术所秉持的严谨态度。因此，我非常高兴与他共同来完成文献展的策展工作。

此次文献展最初定于2013年举办，因为种种原因而推迟。后来高鹏被任命为新的馆长，他表现出了坚持举办今日文献展的雄心，他说：黄老师，我希望《今日文献展》做下去。在高鹏的雄心支持下，我接受了这个盛情邀请。在这次展览中，我们分别采用中文、法文、英文為题，表现混合生长的状态。就当代艺术发展现状来看，我们具有相同或相近的价值观，彼此交换了各自的观点和看法，思考和关注一种文化地带的形成，就是以金砖国家引导的新兴国家的文化地带。然而，我们怎么去把这一区域已经发生的、现在发生的、将要发生的东西，通过展览方式揭示出来。当然，如何去理解这个地带所发生的艺术的现代性，正是展览的出发点。从展览的主题看，如果说法文、英文描述的是混杂的状态和混杂的过程，那么“另一种选择”由表明了立场、态度和判断。三种语言的融合与差异，是我们使用三种文字的初衷，它们具有不同的含义、不同的指向，同时还混杂了多个文化层次。全球与地方、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关系并不是割裂的，而是相互联系的。我们讨论的“地带”可能是一个非常具有挑战性的议题，其中，有很多问题仍需延展。在这次展览里，Gerardo Mosquera选取了来自墨西哥、巴西、西班牙、瑞士、印度等国家的优秀作品，我则重点甄选了来自中国以及其他国际艺术家的作品。此次展览想呈现出新兴的地带所发生的艺术现状，这当然是我们的一个雄心，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展览以金砖国家为出发点，探讨这个地带中所面临的挑战、机遇与变化。

东方艺术·大家：请问举办今日文献展的文化意义？

黄笃：第三届今日文献展的主题明确提出了具有鲜明针对性的文化命题。展览以隐喻而哲理的视觉图像来解读以金砖国家为代表的新兴国家的崛起，以及全球化和资本主义日益加剧的危机——矛盾、冲突、共存及竞争关系。该展旨在从全球地方化（glocalization）的角度出发审视这一当代艺术的新地带，即它应被看作是交织着不同文化发生碰撞和融汇的“接触地带”（contact zones），不管这些“碰撞”有多么激烈和不平等，但这些复杂的、交叉的“接触地带”作为各种艺术发生互为指涉的场所；其中涉及的权力意志以及对发生的多种文化的碰撞和冲突都会尽现原形。这样的“接触地带”不仅为阐释多元文化提供了机会，而且还可引发对诸多问题的讨论。

东方艺术·大家：今天的中国、印度、巴西、俄罗斯等金砖国家开始崛起，在这期间，它们在文化中发生了什么？如何发生的？是怎样发生的？

黄笃：这值得我们去思考。通过具体的例子来证明发生的变化。比如说，在香港，有很多美国的画廊，像高古轩、白立方等，还有瑞士巴塞尔艺术博览会，他们为什么入驻香港？这源于中国经济带动了艺术市场的发展，使其发挥出潜在的力量。在15年以前，整个市场基本集中在美国及欧洲，而现在全球经济结构发生了变化，甚至改变了文化版图。也就是说，新兴国家逐渐形成力量，在改变着世界经济、文化和政治秩序。

本次文献展基于这样一个全球时局的变化，不仅要强调它所具有的批判性，还要强调它的创造性。然而，我们该怎样去理解全砖国家艺术所具有的特殊的现代性？乔纳森·哈里斯教授讲述的全球亚洲艺术的议题是非常有意思的。在这次展览里，我选了一位来自伊拉克的艺术家拍摄的纪录片，它非常真实地揭露了伊拉克和伊朗边界的走私活动，表现了这些人非常艰辛的生存状态。

东方艺术·大家：请介绍一下这次展览你选择的艺术家。

黄笃：我想通过三名艺术家，来阐述我们的观点及评价。

倪海峰是一位往来于北京和阿姆斯特丹的艺术家。他的作品是关于物品在世界流通中的世界编码化。事实上，在今天数字化时代，人已被数字编码，你的身份证是数字，你的形象是数字。在全球化物流飞速发展过程中，我们购买的任何东西都是由数字组成的，比如眼镜、衣服，或者意大利皮鞋，它们都是由国际化的数字来编码的。这个作品通过数字隐含了一个贸易经济关系，同时也是我们被编码化的社会秩序，它折射出全球化进程的规则。

陆垒也是一位装置艺术家，他的作品比较奇异，是用全属制造的表现切割、分离的、奇异的超现实感的动物，跟“混杂性”有很大关系。他的作品将动物和奇异的管道相组合，动物的头又被安装了灯泡类的东西，这其中包含了文化上的隐喻性。

翁奋的作品是他拍摄的“凝视鄂尔多斯”，契合了“癫狂的空间”这个部分。他的作品是分析鄂尔多斯作为一个自然的城市，完全被都市化所侵蚀这一主题。作品中一个年轻的女孩望向远处耸立的高楼大厦，其中情结令人无奈。艺术家通过摄影展示了人与空间的发展关系，与其心理状态构成一个很大的反差。总体来说，我们选的作品都是比较新、比较生动鲜活的，也很有观念性。我们希望可以通过这些作品，充分揭示问题，并引发观众更多的思考。

东方艺术·大家：关于参加本届文献展的艺术家，其中包含了艺术家团体，也有艺术家个人。请问艺术家参展方式跟本次文献展主题有关吗？

黄笃：我们在选艺术家的时候，会考虑乔纳森·哈里斯所讲的自治，怎么理解集体的创作，在什么样的状态创作，是不是在我们的规范里面，是不是在我们的经验里面。我们在选择艺术家的时候，经常会遇到经验之外的东西，会遇到很多的未知的东西。举个例子，我们在讨论身体跟生命的时候，又该怎么去理解身体？按照常规的理解方式是：身体是自然的身体；除此之外，还有社会化的身体、科学化的身体。除此之外，我们还应考虑艺术的身体，这种“身体”就是一种僭越。因此，我们希望本次展览能够给观众带来一些新的视角，去理解生命的存在状态。

东方艺术·大家：请问在策展过程中，你与Gerardo Mosquera更倾向于各自选择，还是共同选择、共同讨论？

黄笃：我与Gerardo Mosquera在工作中，会独自选择，然后分享、交流艺术家的信息，并与美术馆的工作人员讨论作品的可行性。策展人的工作就是让自己打开心扉，跟别人去讨论、去分享。作为联合策展人，我与莫斯克拉秉持相近或一致的国际视野及艺术观，挖掘和发现在社會变革中产生的某种尚未被感知的潜在的艺术力量。此次展览所选择的艺术家们以其个人独特直觉和洞察力把人类自身生存的境遇或隐喻或诗意地表现出来。两位策展人彼此坦诚交换了各自的理解和看法，并建构了这个展览的整体性。

东方艺术·大家：如何解读《另一种选择》四个部分的内容？

黄笃：本次展览将由四个方向展开：混合生长（The Jumble of Growth）；癫狂的空间（Chaotic Spa ce）；话语现场（Discourse Practice）；个体叙事与微观生命（Individual Narrative and Microscopic Bodies）。

一、混合生长指涉的是艺术生长土壤的革新与互生关系。艺术家的创作大多受地域文化、宗教信仰和习俗的影响；变革的文化土壤带来的复合语义为艺术的发展带来了新的内容与意义。与此同时，日益全球化的社会景观加剧了各国之间的沟通与交流，其文化相互作用及彼此影响；新的跨文化的艺术元素与意识形态要求我们以全球化的视角去辩思这种相互依存共生的艺术。这种文化特征反映在像肯德尔·戈尔斯（Kendell Geers），弗朗切斯科·克莱门特（Francesco Clemente）和高伟刚等艺术家的作品之中。

二、癫狂的空间再现了在如今复杂多元的社会变化中多维度空间（都市空间，公共空间，日常空间，虚拟空间等）的问题与状态。正如福柯（Foucault）在《关于其他空间》（Of Other Space）中所说，“毫无疑问，我们这个时代的焦虑基本上与空间相关，而与时间无甚关联。”当这样空间与艺术家的主观性相遇时，会激发出艺术家的不同判断和想象，及其分析与表现。在这种看似混乱的空间中，恰恰展示出了艺术家理性的视觉隐喻。而这种癫狂的生长氛围正是飞速全球化与复杂现代性带给我们或多或少关于对生存际遇的思考。参展艺术家杜震君，翁奋，马尔库斯·拉米雷兹·艾尔（Marcos Ramirez Erre）和曾家伟等从不同角度、观念和方法表达了对多维空间中存在的复杂议题的反思。

三、话语现场指向的是现实问题的艺术实践。无论是再现的方法还是观念的方法，艺术家以其敏锐的直觉和想象力将实验、介入、解读与批判贯彻其作品中，使其作品体现出各自的立场、观点、态度。他们以这样的艺术行动不仅释放出积极而个性化的回应，而且彰显了文化的自觉性和主体性。像倪海峰、费尔南多·卡斯蒂略（Fernando Castillo）、王国锋、托马斯·赫赛豪恩（Thomas Hirschhorn）和胡庆雁等艺术家的作品都体现了观念介入或干预现场或语境或现实的主观分析意识。

四、个人叙事与微观生命表现的是个体在宏观社会与微观身体中的生命意识与状态，即把生命本能、生存情感及其境遇作为个人叙事的砝码。然而，身体作为载体与艺术叙事的母题，涉及到身体作为符号蕴含着人的复杂状态及其文化边界的议题。在后现代语填中，身体并非孤立存在，而是被视为一种连接社会关系的纽带。一般意义上，身体蕴含这样几个层面的内涵：1.自然的身体2.社会的身体3.科学的身体。除了这样几个层次内涵，还存在一个艺术的身体。身体被（艺术家）看作是一种艺术表现的媒介，具有对以上层面的僭越，超越了身体的界定、局限和规定。正是基于这一独特视野，艺术家将身体作为叙述的媒介，挖掘和表现了身体的潜能与无限。正如威姆·德沃伊（Wim Delvoye）、维尔弗雷多·普列托（Wilfredo Prieto）、曹雨和宋兮等艺术家的作品表现了身体和微观生活的生命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