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治中
叶法善与李唐王朝前期的政治
赵治中
(丽水学院民族学院,浙江 丽水323000)
有关叶法善的传记,类别各异,卷帙繁富。因编纂者立场与视角的不同,对其身份的定位则相异。从传道、弘道、行法和议政、资政、参政的活动中,特别是在李唐王朝前期波谲云诡政局的转变过程中,叶法善不仅是享誉道坛的高道与宗师,而且是王朝的高官与“傲吏”。虽然两种基本身份集于一身,而明于政治、极富睿智的政治人物底色,却长期被他道教宗师的光华所掩。
叶法善;道教宗师;高官傲吏;政治人物
有关叶法善的传记,在金石中有碑铭,正史中有纪传,野史中有传奇故事;在民间,还流传着不少的仙话与传说,甚至出现神祇崇拜。它们类别各异,卷帙繁富,决非一般历史名人可媲。
由于编撰者立场与视角的不同,对叶法善身份的定位也就各异:唐玄宗的《叶尊师碑铭》,将叶法善奉为“尊师”;李邕的《叶有道碑》,称之为“道教宗师”。《旧唐书》《新唐书》将叶法善归为“方伎”,作为掌握“小道”——医病、占卜、星相类技艺——人物入传。唐中期,刘谷神的《叶真人传》为传奇叙事,突出了叶法善斩妖除魔的神异。后来,随着各地纷纷为叶法善建观置院,造殿立碑,祠祀祭拜者绵延不绝,甚至形成了“叶法善崇拜与信仰”。南宋淳祐年间(1241—1252),冲真羽士张道统编撰的《唐叶真人传》,是一篇道教仙传。《道藏》第五卷收录赵道一编修的《叶法善》,更是作为历世体道的“真仙”来写的。这两篇传记中,倡导的是仙人崇拜,更是着重渲染叶法善的仙道品格。
从上述传记中,我们可知叶法善地位崇高,声名隆盛:在唐朝前期的宫廷中,他见宠于五朝君主,被奉为“道教宗师”;在民间,则妇孺皆知,被奉为“追求往事,坐知来兹”的“国师”,尊为“火涤淫祀、剑诛群妖”的“真人”,羽流顶礼膜拜的“天师”,为百姓治病去邪的“神医”,善男信女供奉的“神祇”。众多不同的身份定位,难怪有人称叶法善为“箭垛式”人物。
后世对叶法善的研究,多侧重于他“道教宗师”的身份,以及在道教史上崇高的地位和深远的影响方面,而对于叶法善“世俗高官”的身份却有所忽视;对于叶法善在李唐王朝前期的政治作用与广泛影响,也缺乏必要的强调。本文试图从叶法善以“道教宗师”身份参与李唐王朝前期的政治活动,也以“世俗高官”的身份介入中宗殁后诡谲变幻的政局中“匡国辅主”的懋功,来凸现他作为政治人物的浓重底色。
一
在我国古代,宗教与政治的界限从来就没有分明过。两者总是密切相关、互为渗透的:政治力求主导宗教,支配宗教;而宗教虽夹杂有神迹迷信成分,但也具备强烈的现实品格,在努力适应和服从政治的需要,支持国家的发展,稳定政治秩序,提升民众道德,淳化社会风俗。道教,脱胎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母体,是土生土长的宗教。它上标老子(李耳),次述神仙,下袭张陵。自南北朝开始,它重回政治舞台,就逐步实现向官方宗教转化,至李唐王朝前期达到鼎盛的局面。
李唐王朝伊始,就实行了“宗儒、崇道、尊佛”的国策,皇室攀附李耳,尊老子为“圣祖”,以抬高李姓的郡望门第;多次借道教的谶言符命,制造“皇权神授”的舆论,以神化李唐皇权;一再给老子加封尊号,借神权来维护皇权,以抬升唐宗室的声望与地位。王朝一系列的努力,使道教势力与皇权政治互动融合,终于使道教完成从民间宗教成为官方宗教、李唐皇族的宗教,以至王朝国教的转身。
叶法善出身于道教世家,“幼得父书,早传成法。夤念有训,迈迹自身,读天下之书,备方外之术。”[1]卷二百六十二42岁以前,他在浙南传承祖业与外出修炼,仅仅是个道术高超而颇有名望的民间道士而已,尚未与皇权政治直接发生关系。
显庆(656—661)中,高宗闻其名,征诣京师,将加爵位,固辞不受。求为道士,因留在内道场,供待甚厚。[2]卷一百九十一唐显庆二年(657),高宗因废后王氏和淑妃萧氏作祟宫中,经万振极力荐举而闻知叶法善道术高超,“有摄养占卜之术”,且医术又高明,就下诏“征诣京师”,入宫为之厌劾。高宗亲授以高官,他却以“臣病在朝市,疗以山林”而“固辞不受”,高宗就强留他住在洛阳景龙观,成为内道场道士。景龙观为皇家道院,供皇帝及皇室成员从事宗教活动,也频召高道逸士入内供奉修道。自此,叶法善“多留内庭,问以道法,穷尽源奥,吉凶臧否,皆预知之,无不言中”[3]326-344,成为皇权政治与神仙道教相结合平台上的重要角色,以至是帝王的高级顾问。这时期,高宗对叶法善“供待甚厚”,恩宠有加,“一日三接”,“不使设以臣礼”。叶法善也利用皇权政治与神仙道教融合的道观,以内道士的合法身份,积极参与宫观的设坛、修斋、醮祭活动,为宫廷祈福避灾、驱龙摄魅,为苍生祈晴止雨、诛狐除祟,为皇帝及皇室讲经布道、授箓修斋。
在高宗朝,史传特别记述了叶法善参加宫廷的两次大型宗教活动:
时,高宗令广征诸方术之士,合炼黄白。法善上言:“金丹难就,徒费财物,有亏政理,请核其真伪。”帝然其言,因令法善试之,由是乃出九十余人,因一切罢之。[2]卷八
高宗企求长生不老,曾沉迷于炼丹而广征方士“合炼黄白”。叶法善则以世俗“理财”“亏政”的政治判断,坦诚地谏止高宗发起的合炼金丹的活动。在这次事件中,叶法善既利用自己实传的道术和深厚的资望而博得高宗的宠信,获准其甄别方士的道术与核查炼丹人员的真伪,又以儒家的政治伦理观念为此次请命行为找到法理支持,还以实用的道教法术亲做现场试验,终于使高宗不为方士的谎言所蒙蔽,当场清退了九十多名假道术之士,停止自己滥食丹药以延年的恶习,更阻止了劳民伤财的炼丹活动。
法善又尝于东都凌空观设坛醮祭,城中士女竞往观之。俄顷数十人自投火中,观者大惊,救之而免。法善曰:“此皆魅病,为吾以法摄耳。”问之果然。法善悉为禁劾,其病乃愈。[2]卷八醮祭,虽为道教的重要科仪活动,而在唐代已成为王朝与君主祈福的重要祭典。在洛阳凌空观设坛醮祭活动中,京城往观之士女甚夥,其中有几十人因过火术中毒而跌入火中,其余人为之大惊失色。叶法善与上清一系道士不同,利用高超的道术——“行飞行御气之道,神虎追摄之法”,辨识巫术魅病,又以精湛的医术积极加以施救,使得中毒者术到病愈,幸免于难。叶法善以道坛醮祭科仪与为百姓魇劾鬼神、驱邪治病相结合,有力地破除妖术迷信。
平时,叶法善在宫观潜心修炼道术,还收徒讲经授箓:“帝及皇后、诸王公主、朝士以下亲受道法,百官子弟、京城及诸州道士从真人受经法者,前后计数千人。”[4]这是叶法善以道教宗师的合法身份收徒讲经、布道施教的活动,既招收了大量道教信徒,扩大了道教的社会影响,也为宫廷培养了后备人材。这标志着宫廷的道教活动完全与皇权政治结合在一起。
叶法善除平日高居宫廷,参与日常朝觐、陪侍与备问外,还奉命“修黄箓于天台山桐柏观”,奉敕代帝王到名山祭岳:
《岱岳观造像碑》:仪凤三年(678)三月三日,大洞三景法师法善等奉敕于此东岳修斋,设河图大醮所有镇彩等物,敬造壁画元始天尊、万福天尊两辅。功德既毕,勒石纪年。[5]
高宗弘道元年(683),请叶天师法善封岳,辟方四十里,充宫观长生之地,禁采樵,断畋(耕种)猎,罢献琛,以为常典。[6]
这都是将道教仪式引入封建国家祭祀礼仪之中的大型封禅祭奠活动。前者,是叶法善以道教内最高法位的身份,代表皇室前去东岳泰山祭岳,修斋河图大醮,敬造壁画两辅。后者,是叶法善代表皇室封岳南岳衡山,下诏辟地给道观,而所辟之处“禁采樵,断畋猎,罢献琛”。修箓与祭岳原是纯道教仪式,但一经“奉命”与“奉敕”,就上升到国家政治和宗教大典的层面,道教正统地位进一步确立,王朝政治得到装点,帝国统治得以巩固。叶法善随驾东幸,封禅泰山嵩岳,虽以内道士身份出现,实际上已成了宫廷意志的忠诚执行者,积极为唐王朝延续国祚,努力给帝王消灾降福。
二
自高宗显庆二年(657)直至玄宗先天二年(713),对于李唐王朝来说是个非常时期:宫廷权力斗争接连不断且最为剧烈,整个政坛波谲云诡,政局动荡而多变。开初,武则天先是秉权篡政;接着,废了中宗李显和睿宗李旦;最后,是改唐为“周”,自封皇帝。之后,后妃、外戚竞相插手朝政,一时政坛风云变幻,王权政治受到严重的挑战。神龙元年(705),张柬之等联合禁军发动政变,杀二张,逼武则天退位,拥立中宗复位亲政,恢复李唐王朝的国号。后来,又有武三思秉权专政,韦后与安乐公主弑害帝君,韦后自立太后,总揽朝政。景龙四年(710),临淄王李隆基起兵讨伐韦后、武三思集团,恢复睿宗王位。太极元年(712),睿宗让位给太子,太平公主又图攘大位。直到次年,玄宗在诛杀太平公主后,唐朝政局才算稳定下来。在这五十多年剧烈的宫廷斗争中,叶法善退而得以自保其身,进而伺机谋定逆乱,始终在护卫和扶持李唐皇室,成为“匡国辅主”的大功臣,可谓王朝动荡政局转变过程中的一个关键人物。
具体地就各个时期来说:武则天自临朝称制以后,颇致意于营寺度僧,推行“尊佛”“抑道”的政策。她曾下令:“以释教开革命之阶,升于道教之上。”[7]并取消了老子“太上玄元皇帝”的尊号。很明显,武则天的佞佛,是利用佛教为其“武周革命”服务的。后来,出现了佛、道矛盾激烈纷争的局面,武则天先下了《禁僧道毁谤制》:“佛、道二教,同归于善,无为究竟,皆是一宗。”[1]卷九十五后又下了《僧道并重敕》:“道能方便设教,佛本因道而生;老释既元同,道、佛亦合齐重。”[1]卷九十六以折中的办法调和佛道争端,使其互相吸收融合,共同为巩固武周政权服务。晚年,武则天笃信道教与道法,希求长生不老与王权永续,以提高自己家族的影响,这从其使用“万岁通天”“久视”“神龙”年号,即可见其一斑。
在武则天秉权期间,叶法善虽曾奉诏“出入彤闱,佐时辅国”,也受敕“投龙采药,遍祷名山大川”,但更多的是在内道场修炼道术、传道授箓。当精于巫术的明崇俨受使为武后制造“厌胜”之事,假借鬼神之言诬监国的章怀太子“德不堪继大位”时,叶法善力挫明崇俨的妖术,进而保护章怀太子李贤,以延续唐王朝的皇统。当他看到高宗也难以庇护太子,就明智地寻求归隐,离开宫廷,以规避政治风险。“韬时匿迹,和光同尘,心存仙道,志慕腾举,辞欲还山……归至茅山、姑苏、洞庭、天目、天台、括苍等处往来。”[3]326-344回到乡野与民间,叶法善积极为百姓治病驱邪,救死扶伤,帮穷济困。
后来,叶法善又“频察妖祥,保护中宗(李显)、相王李旦及其子李隆基”[8]。这又遭到秉国的武三思集团的忌恨,他终于在神龙末为避开险恶的政治旋涡,退出宫廷道观,远离政治中心,到岭南修观授道;还去洪州养身修道。
神龙元年(705),武则天寿终后,叶法善力助中宗李显恢复帝位,延续李唐王朝的皇统。但是中宗软弱昏懦,专宠与听信韦氏,韦氏则与武三思等勾结,皇宫内形成两家外戚合伙的腐朽集团。而太平、安乐公主又各树朋党,各党之间更相谗毁。景龙元年(707)七月,皇太子李重俊约大将军李多祚发动羽林军讨伐韦、武死党失败以后,韦氏母女更加速了篡政夺权的步伐。在这场皇权生死存亡的斗争中,叔祖叶静能因投靠韦氏死党,参与其阴谋篡权活动而被作为第三号“逆贼”遭诛杀。景龙四年(710),叶法善果断而机智地潜回京师。当得知韦氏种种逆谋,他又胆识过人,及时把凶兆预告给相王李旦及临淄王李隆基,使之把握制敌先机。六月,李隆基与太平公主侄姑联合,起兵讨伐韦皇后,诛杀韦后死党,拥立相王李旦复位,辅助睿宗登基以安天下。
唐睿宗使道士叶法善祭醮,仍于持绣像幡花至修法事于坛西置洞灵观,度女道士七人以举之。(唐·颜真卿《南岳夫人魏夫人仙坛碑铭》)
睿宗景云二年(711),叶法善代表朝廷去南岳仙坛修法事,并划定四十里地给宫观使用。
唐睿宗即位,称法善有冥助之力。[2]卷八
睿宗立,或言(叶法善)阴有力。[9]卷二○四
两部正史,都特别提到在相王复位与拥立睿宗过程中,叶法善“频察妖祥”,“预睹衅萌”,详而告陈,使皇室急取应对良策,终于铲除韦、武逆党,挽救王朝危局。正因为如此,睿宗才称道法善“阴有力”“有冥助之力”。
延和元年(712)八月,睿宗让位给太子,李隆基登上帝位。玄宗公开推崇叶法善:
朕在藩邸,屡闻道要。及临宇县,虚伫昌言。奸臣寓谋,凶丑潜逆。未尝不先事启沃,亟申幽赞。[1]卷四十一
朕尝听政之暇,屈询至道,公以理国之法,屡奏昌言,谋参隐讽,事宜洪益。[4]
引言属于追忆:早在诸侯王府第,李隆基“爰自幼龄,即尚玄默”[10]。待到做郡王时,他“常阴引材力之士以自助”[2]卷八。叶法善自然是他援引的首选对象,还经常聆听叶法善宣讲道教要领。封为郡王后,临淄王虚心听取叶法善无讳的诤言。当奸臣心怀阴谋,凶丑类暗中谋反,叶法善都能预先洞察,“谋参隐讽”,襄助临淄王举事,立下懋功。在听政之暇,临淄王屡屡咨询最高道义,叶法善则以治国方略,数度奏告善言,帮助出谋划策与处理政事。正因如此,玄宗对叶法善“推而尊之”,并拜他为“尊师”。
先天二年(712)七月,太平公主因更易太子,与玄宗发生激烈的权力之争;失败之后,又指使道士挑拨睿宗父子关系;未果,即指使术者以星变说让睿宗猜疑和防范太子;还夥集部分大臣作乱,欲用羽林军入宫弑主。临淄王由于事先得到叶法善等人密报,提前先发制人,勒兵讨伐太平公主,后赐死于家,又诛杀公主诸子及党羽数十人。为了表彰叶法善在平定内乱中的卓著功勋,玄宗即位后,于八月下诏:
道士叶法善,德包真素,学究元微,体含众妙,道冠群仙,预睹衅萌,亟申忠义,宜加宠命,以答懋功。仍遂乃怀,俾从真服,特授金紫光禄大夫、鸿胪卿兼景龙观主。[1]卷九十三
制文对叶法善的道术、学问、人格和业绩,作了全面而高度的肯定,还根据他的丰功伟绩而特授高官厚爵:官高至从一品,阶与郡王、嗣王同列;兼职景龙观主;父、祖也被朝廷封赐与立碑。叶法善一家所得殊勋,在中国道教史上更是罕有其匹。
十一月,群臣上表,请玄宗加尊号,改年号。当时,叶法善不仅已进入最高权力圈,还成为宫廷权力的核心、帝王的智囊,直接参与顶层设计。面临改元,即帮助玄宗定庙号,改年号。几篇传记都说到他改“先天”为“开元”,不该是无因之游言。
土蕃进宝函封,题曰:“请陛下自开,无令人知。”法善奏曰:“此不祥也。宜令蕃使自开之。”既开,果有弩箭自函而发,中蕃使而死。[11]叶法善向来以诛荡精怪、扫除凶妖、扶危救困为己任,暗中保护中宗、睿宗、玄宗,为他们参透暗算,消灾避祸。当时,吐蕃、契丹等少数民族头领乘唐王朝内乱,经常入侵中原,吐蕃甚至借献宝函,函藏弓弩企图射杀帝王之事有可能发生。叶法善碰到上述事件,自然会帮助玄宗躲过一劫。诚如玄宗登位后所云:“保护朕躬,朕不忘。”[1]卷二十二这既包含他做郡王、太子时对他的护卫和扶持,也包含登位后此次吐蕃以宝函机关对他的暗算,为他消灾避祸。自此之后,玄宗对叶法善更深怀感铭,“愈加礼敬”。
开元二年(714)正月,宫廷为庆贺玄宗登基,曾大闹元宵:
结构彩楼三十余间,饰以金翠珠玉,楼高百余丈。微风所触,锵然成韵,以灯为龙璃腾跃之状,似非人力所至。玄宗悦之,促召真人,观于楼下。真人曰:“彩灯之盛,固无比矣!然西凉府今夕之盛,亦不亚于此。但皆奢侈,无益于国。”[3]326-344
叶法善在陪玄宗赏灯之后,能从治国理政的高度,犯颜直谏:元宵彩灯豪华,难免铺张浪费,劳民伤财,“与国无益”。据传玄宗虚心纳谏,随即下令全国民间可尽兴节庆,但州县官府需戒奢侈,不得铺张庆典。自此后近三十年,王朝不再搞奢靡的扰民活动,而玄宗专力于国事,宽解廉朴,励精图治,勤政爱民,终于开创了“开元盛世”,出现了“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织不相失”(杜甫《忆昔二首》)的丰衣足食、国泰民安景象。
到了近期颐之年,叶法善还为宫廷与道教奔波:开元元年(713)八月,玄宗派遣叶法善代表朝廷前往西岳华山祭拜,加封华岳神为金天王。
开元二年,敕叶天师醮。龙现,敕改龙瑞宫。[3]326-344
这是叶法善奉旨南下浙江,主持会稽龙瑞宫投龙仪。原本是玄宗赐叶法善返乡松阳祭祖,他也不放过顺便主持醮祭的机会去传道授箓。因为奉皇帝的指派,规格就提升到宫廷的醮祭,变得更有权威,道教活动有合法的外衣,也更显神圣。此外,他还到余杭大涤山讲经授道。
天宝(疑为“开元”)七载,秦中大旱,帝幸龙堂,祈之不应,幸凝阴殿,召叶法善祈镜龙,雨大澍。(清·程鸿诏《唐两京城坊狂笑考校补记》)
到了104岁,叶法善还奉诏为百姓乞雨,祈求缓解秦中旱情。正因为叶法善长期参加了大量政事活动,玄宗才会充满感激地说:“资于朕躬,助以为政。”[13]
三
从叶法善一生的经历与参与的活动来看,他确曾有许多不同身份。但从《旧唐书》本传的“情栖蓬阆,迹混朝伍”来看,他的主要或基本身份是两个:既是道坛的高道与道教的宗师,又是宫廷的高官与玄宗的“傲吏”。
单从道教角度来说,叶法善在入朝前,先是一位道教世家子弟,后为民间有名望的高道;高宗朝,征诣到京师,先留在内道场传经授箓。过后不久,逐渐成为宫禁大内主持皇帝及皇室宗教活动的道教宗师。这期间,他以斋醮为国避灾却敌,以占卜而预测未来,以厌劾而驱除魔障,以医药而祛除百姓病痛。到了仪凤三年(678),叶法善以大洞三景法师身份奉敕于泰山祭岳。从唐代道士的受箓与阶位系统来看,叶法善必然已经奉授《洞渊神咒经》《上清大洞真经》等上清道经和上清戒箓,并擅长洞渊神咒经箓及相关科仪。因为经常为帝王与王朝传道授箓,叶法善已成为唐代宗教政治的积极参与者和引领者,他才有可能晋位到道教的最高称号,成为道教的实际领袖。先天二年(713),玄宗授叶法善为景龙观观主。景龙观,在开元年间是负责检箓全国道教法箓和抄写道经的皇家最高道院。景龙观观主,自然是唐代道教机构的最高职务,宫廷道教的最高权威。虽为兼职,法善又年近期颐,但很明显这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称谓,足见其在道教中的崇高威望和巨大影响力。玄宗如此重任叶法善,有助于延续李唐王室君权神授的合法性、连续性,强化皇权道教对外的权威性,更表明玄宗对叶法善的虔诚敬重与由衷感激。
再从宫廷皇权来说,叶法善堪称高官厚爵。入朝后,他拒受爵位,长时间仅以“法师”的身份参加在内道场的“尽礼问道”,为宫廷帝室提供道教方面的咨询和服务。而当时的道坛,对叶法善的微辞是“殊不尽心,唯专醮祭”。这表明他开初对朝政并不热衷,与皇权似无多大牵扯。自参加谏止高宗炼丹和几次大型醮祭活动,高宗授以银青光禄大夫(从三品,文职散官),叶法善就已进入皇室核心圈。特别是在政治风云变幻的危局中,叶法善在最高权力圈中,频察袄祥,“预睹衅萌”,“讨逆辅顺,功就佐时”,“常从朕游,仰之弥高。钻之弥坚,藏察无象,钩之不测。若言匡国辅主,鼓舞发挥矣”,直接对皇权政治产生重大而深远的影响。因而,玄宗直称叶法善为“傲吏”:“朕可推而尊之,不可得而臣也。”[9]卷二零四先天二年(713),玄宗亲授叶法善为“金紫光禄大夫(正三品散宫),拜鸿胪卿(从三品文官),封越国公(从一品,与郡王、嗣王同列,为道教最高世俗称号,勋臣最高爵位),又赠其父为歙州剌史。当时尊宠,莫与为比。”[2]入朝从政五十多年后,叶法善已真正成为唐王朝的高官与玄宗的“傲吏”。叶法善仙逝后,玄宗还追赠越州都督(正三品),更表明玄宗对叶尊师在宫廷政治“懋功”的没齿不忘。
唐朝前期,前后可与叶法善相比的有三人:中宗时,曾被封为秘书监的郑普恩,以及被封的金紫光禄大夫的叶静能,他们都被引为党羽心腹,也进入朝廷权力中心,但他们妄引鬼神而惑主,“狭小道以登朱紫,或因浅术以取银黄,既毁国经,实悖天道”[9]卷一百二十,最终以“妖人”“逆贼”而被诛;稍后的司马承祯(646—735),虽一生也经历自太宗至玄宗六朝,颇受武后等帝王的礼遇,睿宗问以阴阳术数与理国方略,玄宗为之诏制《玄真道曲》,也御制其碑文。但他们从政的时间远没有叶法善长,政治的敏感与判断决策能力也不能与叶法善相比,至于进入权力核心圈与发挥政治作用,那更是大相径庭。
叶法善以道教宗师身份出入宫禁,积极参与世俗政治,正是集道家神职与世俗高官于一身的人物。叶法善对道教的突出贡献,在于使神仙道教与宫廷政治紧密结合,完成了道教从民间宗教到正统官方宗教的历史转变,道教因而成为皇族的家教、国家的宗教。到唐玄宗朝,神权政治彻底统治了国家祭祀等重要领域。叶法善在学道、弘道、行法、展术中,为宫廷提供图谶符箓、治国秘诀,用以装点王朝政治。他更直接参与皇朝非常时期的政治斗争,讨逆扶顺,挽救危局,拨乱反正,重振了屡遭蹉跌而几近失坠的王室。玄宗登基后,叶法善议政、资政、参政,一系列的活动有利于加强王朝帝国统治。这样看来,叶法善绝对是一个明于政治、极为睿智的政治人物,且是政治上“紫绶金章,人臣极贵”的一代名臣,以至唐朝前期历史的巅峰人物。叶法善虽“恩开五君,名动四国”,堪称政治英杰,功勋卓著,但多被道教宗师身份和名望的光环所掩,其高官“傲吏”身份与政治业绩往往被忽视,这确实应是叶法善研究中值得重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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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 Fashan and the Politics of the Early Years of the Tang Dynasty
ZHAOZhizhong
(Facultyfor Nationalities,Lishui University,Lishui 323000,Zhejiang)
There exist rich varieties of the biography of Ye Fashan.However,the writers identify him differently due to their different stances and perspectives.Ye Fashan was not only a Taoist master enjoying a very great reputation,but also a very high-ranking and proud official of the dynasty,based on his experience both as a Taoist missionary preaching and promoting Taoism and as a senior minister of the dynasty involved in the administration and discussion of state affairs,particularly in the sudden and perplexing changes of the political situations in the early years of the Tang dynasty.Though he had two identities,his identity as a wise politician was blurred by his identity as Taoist master.
Ye Fashan;Taoist master;high-rankingand proud official;politician
10.3969/j.issn.2095-3801.2017.06.009
K242
A
2095-3801(2017)06-0060-07
2016-12-09;
2017-03-10
赵治中,男,浙江缙云人,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