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华非理性意志哲学对毛姆创作的影响
——以长篇小说三部曲为例

2017-03-12 00:56马上云中南民族大学430074
大众文艺 2017年16期
关键词:斯特里叔本华拉里

马上云 (中南民族大学 430074)

叔本华非理性意志哲学对毛姆创作的影响
——以长篇小说三部曲为例

马上云 (中南民族大学 430074)

叔本华开创了非理性意志哲学的先河,其哲学思想对毛姆的文学创作有着深远的影响。两人因时代相同、境遇相近、思想性情契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加之叔本华将哲学引向通俗化、大众化,使得他的哲学对于分析毛姆文学作品中最本质的思想精粹更有启迪作用。另一方面,毛姆的作品以深邃思想、敏锐洞察见长,其间流露出他对生存意义的不懈探求,因此他作品中的哲学深思极其值得学者深究。本文拟从痛苦与解脱、自由与孤独、生存与虚无这三个方面,分析叔本华哲学对毛姆创作的影响,从而进一步挖掘毛姆的哲学求索,为挣扎在物质泛滥与精神自由极端冲突中的现代人提供精神归属与思想启发。

叔本华 ;毛姆; 非理性 ;意志

叔本华的非理性意志哲学产生于西方哲学从传统的理性主义和基督教信仰向现代意志主义的转变过程中。罗素曾说,叔本华改变了西方哲学的气质。他打破了西方社会对基督教的信仰传统以及近代启蒙思潮以来被奉为圭臬的理性权威,跨时代地开创了西方唯意志哲学、西方非理性主义哲学的先河,在西方哲学史上的地位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影响了二十世纪以来包括尼采在内的众多思想家。

毛姆是二十世纪英国著名小说家、戏剧家,代表作有长篇小说《人性的枷锁》、《月亮与六便士》、《刀锋》,戏剧《圈子》,短篇小说《叶的震颤》。毛姆的作品尤其是长篇三部曲——《人性的枷锁》、《月亮与六便士》和《刀锋》——深受读者喜爱、雅俗共赏。他的作品基调沉静、思想深邃,无不映射出他对人生这一哲学命题乐此不疲的求索。他从未停止对人生意义的思考,如饥似渴地研习各种哲学流派。泰德•摩根在《人世的挑剔者——毛姆传》中说到,叔本华是对毛姆影响最为深远重大的哲学家。在德国求学期间,他开始接触叔本华哲学。毛姆自幼失去双亲,叔本华青年丧父、随后与母亲断绝往来,两人皆缺失亲情的抚慰、童年的欢愉,孑然经受着人生苦痛,因此思想性情上十分契合。毛姆同叔本华的非理性意志哲学思想产生强烈的共鸣,并且他后期的文学创作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叔本华哲学思想的影响。本文旨在以毛姆长篇小说三部曲为例,分析以叔本华为代表的先哲在痛苦生存观、孤独自由意识、人生虚无倾向三方面对毛姆思想的影响,进一步挖掘毛姆作品的哲学深思与人生启示。

一、痛苦与解脱

叔本华哲学认为世界的本质是意志,“世界是我的表象,是意志的客体、意志的显出、意志的镜子”。1如此一来,理性便退居次位,而意志作为非理性的力量驱使人无休止地流转于“欲求和达到欲求”之间。倘若欲求得不到满足,人难免陷入无奈痛苦;即便欲求得到满足,在短暂快感之后,人要么囿于无聊空虚,要么陷入另一场欲求追逐。无论如何,意志犹如一股无形的内在力量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痛苦不堪、备受束缚是人生常态。

但人并非毫无出路,叔本华为人们指明了救赎之道,一为艺术,二为禁欲。因为人的痛苦源于根深蒂固的“我”的概念,由“我”随即衍生出“我要……”、“我想……”,这种欲望形式便是人的“意欲”。而挣脱枷锁的根本方式便是“否定意志”,即抛却意志中最根本“我”的概念,达到“物我相忘”,从而实现自我解脱。出路之一——艺术,是主体借助外界安慰对意志的暂时摆脱,叔本华认为无论是在艺术创造还是艺术观审时,真正的艺术使主体浸染于艺术带来的自足与愉悦,从而忘却自我、超越意志、摆脱束缚。出路之二——禁欲,则是主体对意志的彻底否定和彻底摆脱。通过抑制“意欲”,主体最终得以到达圣境——“自失”,即“众生与梵再度融合”,也即佛教中的“涅槃”。

毛姆小说三部曲中,主人公无一例外都受到意志的羁绊,灵魂深处都涌动着与意志抗衡的冲动。《人性的枷锁》中的菲利普父母早亡,身患残疾,人生路途坎坷多艰,饱尝痛苦,但仍不失斗志冲破现实的藩篱。《月亮与六便士》斯特里克兰德听从灵魂深处的呼唤,抛却一切羁绊,他不顾欲求,无所谓物质、无心情爱、不惧死亡;为艺术殉道、求得自我解脱。但斯特里克兰德的艺术追寻,正如叔本华哲学所说,是不完全的解脱。斯特里克兰德在艺术追寻中仍不时受到性欲的干扰,并且他的自我解脱常以他人牺牲作为代价。而毛姆晚年塑造的拉里则印证了叔本华意志哲学中的至高追求,他从印度婆罗门教汲取养分,通过禁欲——不近女色、潜心求索、舍我救人、淡泊名利——达到“自失”圣境,达到“物我相融”。当然,从菲利普冲破人生的种种枷锁,到斯特里克兰德抛弃妻子追寻艺术,最后到拉里禁欲“修行”得以超然处世,可以看出毛姆笔下人物对意志的自我解脱与救赎的层次也在不断递进——从目的不明的纯粹生存,到艺术追求的本能驱使,最终进阶到对人生意义的终极拷问。

二、自由与孤独

叔本华对人生的思考,始于人生苦痛,终于人生解脱。但若深究,叔本华哲学中的“苦痛”实指灵魂受到限制,他指明的出路实际上也是对诸多限制的“否定”。归根结底,痛苦源于灵魂的不自由,解脱只属于自由的灵魂;因此,精神自由为人生第一要义,为人生至高境界。不过叔本华认为灵魂的“限制”实际来自灵魂本身,即人的意欲。故人的自由则很大程度取决于主体自身——意志解脱意志。不可抑制的本能欲望与原始冲动必须通过与外界接触才可实现,当人能够安然自处甚至享受自处,才能摆脱对外界的依赖,实现了精神自由。因此,在叔本华眼中,孤独是人最理想的状态,让人平静安宁,予人充实满足;也是自由的必不可少的条件,“一个人唯有当他独自一个的时候,他才是他自己;倘若他不喜欢独处,那么,他必不热爱自由;因为只有当他孤独无依时,他才真正是自由的。”然而,孤独有两种,其一是主体被动受到孤立但内心排斥独处,其二是主体主动选择或促成此状态且享受其中。因此,他认为真正的孤独并非每个人都能享有,只有灵魂高贵,超群卓越的人才能享受孤独的乐趣,而庸人非但不能享受独居,反而惧怕逃避。他坚信“伟大人物命中注定要成为孤独者——尽管他也多次为此命运而深感痛苦,却又总是选择它,因为成为孤独者的命运,毕竟要比成为粗鄙者的命运少一些痛苦。”

毛姆则将自由孤独的精神注入他书中的主人公,赋予他们源于生活、但却高于生活的对自由的发自灵魂的憧憬与呐喊。无论是斯特里克兰德,还是拉里都被置于内心追求与物质世界的对抗之中,他们毅然与世俗决裂,摒弃意欲,重拾被极度膨胀的物质世界所侵蚀的自我。无可避免地,他们对自由离经叛道的追求意味着疏离与误解,甚至可以说,他们向往的自由就是孤独。毛姆一向秉持为了自由,“人们彼此之间不必要互相多管闲事”,以“文明”来约束他人是虚伪的,人与人不可能互相理解。斯特里克兰德与拉里身上都投射出毛姆强烈的、离群索居般的孤独意识与自由追求。斯特里克兰德抛弃妻子、冷血无情、不屑掩饰,他无视普世道德标准,鄙视俗世中的虚伪,心无旁骛地创作,在艺术中实现自我解脱。斯特里克兰德从不需要异性伴侣,女人对他只意味着性欲发泄。他只为艺术而活,为自由而活。最终,塔希提岛的近乎原始般的生活方式给他的灵魂一个无所拘束的空间,在那里他呕心沥血地创作,直到弥留之际仍执着其间。他正是在孤独中仿徨,在孤独中冲突,在孤独中生成,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在孤独中实现灵魂自由。拉里不比斯特里克兰德怪异孤傲,但却是毛姆一生思想最成熟的结晶,表现了他对人生意义最透彻的理解——遗世独立、灵魂自由、大隐隐世。拉里因目睹战友为救他而牺牲,他性情大变,开始变得神秘、不合世俗,战后几年都不找工作,所有人问及原因,他便以“晃膀子”回应。即便对未婚妻伊莎贝尔,也不透露住址。他心底鄙夷社交活动,但不表露出来,只是来去随性、不受俗礼约束。他对周围人平和客气,却始终保持着不可逾越的距离。没有人真正了解拉里,甚至叙述者也无法尽知。他独自一人云游四方,孑然独居,意志自由。

当然,斯特里克兰德与拉里都属于毛姆理想中的“超我”,孤独对他们而言不仅没有痛苦,相反而是想往的状态。但对毛姆笔下的普通人物而言,孤独则夹杂了些许无奈无依的意味,他们的孤独是不容选择的,是人生的必然。毛姆近似冷酷地否决了友情与爱情,在他的故事里,感情仿佛精致瓷器,经不起任何外界的打击。人与人无法相知、难以相亲;人不过浮萍,飘荡世间,无可为依。《月亮与六便士》中,斯特里克兰德太太认为斯特里克兰德缺乏艺术修养,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会为了投身艺术而抛弃她、抛弃整个家庭。家庭沦为个人精神自由的束缚,感情上和物质上的依靠随时可能消失。友情亦是如此,施特略夫不忍天才离世,即便斯特里克兰德对他蛮横无理、言辞尖锐,在斯特里克兰德生命垂危之际,施特略夫仍然排除万难将他接到自己家中悉心照料。这样的忠义之举却让他落得被妻子抛弃、被迫终结艺术之路的下场。毛姆用文学化、戏剧化的夸张方式复刻了普通人的孤独凄凉,虽然近似无情,但却如同哲学一般发人深省——人究竟需不需要伴侣?需不需要依靠?或者当我们精神足够充盈的时候,孤独就是自由。

三、生存与虚无

叔本华的哲学将人生的终极意义归于神秘主义和东方宗教中的“虚无”至境,但他的虚无主义并非绝对意义上的悲观主义。当我们不以满足意欲作为人生追求,我们便不再因欲壑难填而空虚;当我们意识到“幸福的本质是消极的、否定的”2,便不再因为幸福不得而痛苦;当我们接受了人生本是痛苦的、本是没有意义,便不再因为一事无成而羞愧,因为成功也毫无意义,失败又何妨呢。用叔本华的一本书名——积极的悲观主义者——来形容他的生存观再贴切不过,他的虚无主义实则为世人提供了一种崭新的生存视角,在物质膨胀、精神异化的现代社会,教世人直视人生、关注精神世界、从横流物欲中跳脱出来。

在生存观上,毛姆完全接受了叔本华的虚无主义思想,并且用文学独有的方式生动地展现出来。在早期作品《人性的枷锁》中,毛姆就已经流露出明确的虚无主义倾向。菲利普起先不明白人生的意义究竟为何,他在艺术方面资质平平,医学方面也没有建树,功成名就的人生与他越来越遥远,他为自己的失败而感到羞愧,险些因此而轻生。但是亲友的相继离世——赖普斯小姐自缢身亡,伯母去世,再到海沃德在南非战争中患伤寒而死——让菲利普渐渐明白人生其实毫无意义、死亡也毫无意义,也悟出了克朗肖“比喻说”的真正含义——人生不过是在编织一条波斯地毯,人生的种种历程就像是一针一线勾勒出的图案,只是使这个工艺品更加复杂精美,从而满足设计师自己对美的追求罢了;但工艺品本身并无实质价值可言,人生不过是为了取悦自己。毛姆也意识到极端消极的虚无主义不免会陷入悲观主义的漩涡,和叔本华一样,他的虚无生存观并非出于消极悲观,而是更多的是出于寻求人生的慰藉与解脱。毛姆一再强调,“不以幸福作为衡量人生的尺度”,那样只会是人生更加不堪忍受。幸福是短暂的、当菲利普彻悟了人生的虚无本质,抛却了一切所谓的人生意义的标准,他的人生才真正属于他自己。如《刀锋》中提到奥义书中的一句箴言,“一把刀的锋刃不容易越过,因此智者说得救之道是困难的”3;明白人生意义如同越过刀刃非智者不可为,但顿悟了人生虚无的真谛便也遁入了另一番境界了。

四、结语

叔本华与毛姆的创作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两人时代相同、境遇相近、思想性情多处契合,叔本华的哲学思想对毛姆的文学创作有着深远的影响。哲学作为思想的最高形式,对于分析文学作品中最本质的思想精粹具有启迪作用。加之叔本华将哲学向度引向通俗化、大众化,更拉近了哲学与文学的距离。另一方面,毛姆并未追随二十世纪的文学翻新潮流,另辟蹊径创新写作范式,而是沿用朴实无奇的传统创作手法;他的作品更多以深邃思想、敏锐洞察见长,其间不时透露出他哲学般的人生追求,因此他作品中的哲学深思极其值得学者深究。在二十一世纪,在这个物质泛滥与精神自由愈加矛盾冲突的时代,从叔本华哲学的视角诠释毛姆作品,更能使现代人在否定意欲、孤独自由观、人生虚无观当中寻得归属与启发。无论评论界对他们如何评判他们,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两人都为世界文化史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注释:

1.[德]叔本华著,石冲白译.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25

2.[德]叔本华著.石冲白译.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25

3.[英]毛姆. 刀锋[M].周煦良译.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 49.

[1] [英]毛姆.人生的枷锁[M].张柏然,张增建,倪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

[2][英]毛姆. 月亮与六便士[M[. 傅惟慈,译.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94.

[3][英]毛姆. 刀锋[M].周煦良,译. 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 49

[4] 美]特德•摩根.人世的挑剔者——毛姆传[M].梅影,舒云,晓静译.湖南: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715.

[5][德]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M].石冲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740.

[6][德]叔本华.意欲与人生之间的痛苦:叔本华随笔和箴言集[M].李小兵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88:201.

[7][德]叔本华.叔本华论道德与自由[M].韦启昌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281.

马上云(1996- ),女,汉族,中南民族大学,专业: 英语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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