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闹剧

于诺

自从有了儿子强强，郝建觉得自己和老婆美丽就没有了自我，全是在为了儿子活。三年前，为了“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全家总动员，在一所市属著名公立幼儿园旁边买了房，就为让儿子强强顺利入园。一番折腾把自己和双方父母所有的积蓄掏了个干净不算，还欠了不少外债。好在这两年郝建熬成了办公室主任，才算把借款还清。可是很快，他们又开始为强强“幼升小”发愁了。

这天，郝建接到老同学杜井然的电话，说要组织个同学会，邀请他参加。郝建听说昔日情敌郑磊也会去，立即决定带上老婆和儿子一起出席，打算在郑磊面前抖抖威风，让老婆知道她没选错人。原来，上学时，郑磊和郝建同时爱上了同年级的美丽，美丽先是接受了郑磊，但毕业后因为一些误会分开了。郝建抓住机会，以猛烈的爱情攻势终于抱得美人归。失恋后的郑磊选择回到家乡当了一名村办小学老师，这么没前途的职业，难怪老婆都跟他离婚，如今他一个人带着闺女菲菲过日子。郝建心想，当年你郑磊是有名的才子，可是现在呢，我郝建是堂堂办公室主任，妻贤子孝，你怎么跟我比啊。

果然，郝建一家一亮相，先到的几位立马起立鼓掌。男生围着郝建给他递烟、点火，女生围着美丽问这问那，强强的活泼可爱也获得了众人一致夸奖。前两年的同学会是已婚的一桌、未婚的一桌，这次，大家自觉分成有孩子的一桌、没孩子的一桌。让郝建没想到的是，等郑磊带着闺女菲菲一到，全场的焦点马上就转移到他那里去了！

敢情郑磊这个“最美乡村教师”因为教学成绩突出，刚被教育局调到城里的重点小学文曲星学校任教，最近还被破格提拔成了教导主任。显然，郑磊这个“教导主任”远比郝建这个“办公室主任”更受同学们重视，因为大家的孩子差不多都是“幼升小”的年龄段，谁不想进文曲星小学啊。

郑磊一出现，不但有孩子这桌的同学纷纷举着酒杯围上去不停敬酒，就连没孩子的那桌同学也未雨绸缪，挤到这边来献殷勤。郑磊的闺女菲菲也被大家赞成了天上有地上无的小公主，聪明、漂亮，世间罕有似的。郝建看出来了，这次同学会大家都是冲着郑磊来的，就是为了求他帮自家孩子进文曲星小学！

郝建嫉妒得不行，因为老婆美丽居然也領着儿子挤到了郑磊跟前，忙不迭地推荐强强，说希望儿子能到文曲星小学去念书。郑磊见是美丽，格外热情，连声说一定帮忙，但是不过文曲星小学入校前都要进行严格的考试，不知强强有没有什么特长。美丽急于表现，赶紧说强强上的可是区重点幼儿园，学了一身的本事，然后催促强强，“来，儿子，快给郑叔叔背首诗。”

强强继承了郝建的优良传统，也喜欢人前卖弄，想着要背就来点高难度的，特意选择了自己认为最难的一首——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孩子奶声奶气的背诵立即引来大家热烈的掌声。郝建坐直了身子，心说儿子好样的，真给爸争气！

可是强强得意之下稍一停顿，靠死记硬背的记忆一下断了片儿，强强急得抓耳挠腮，小眼睛滴溜溜地看向父母，郝建和美丽搜肠刮肚一通，愣是没货，只能干瞪眼。

正在尴尬的时刻，另一个童音响起，“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原来是菲菲，这孩子居然声情并茂、一字不差地把这首长诗背了下来。见郑磊的闺女如此厉害，同学们更激动了，连夸是郑磊教导有方，必须把孩子送到他那去上学，大家争先恐后地“围攻”郑磊。郝建再也看不下去了，拉着美丽和强强，借口家里有事，逃离了同学会。

一路上，郝建一直在念叨郑磊多么拽，不就是一个小学的教导主任吗，至于那么牛？还有那个小丫头，臭显摆什么，会背诗了不起啊！可是美丽却嗔怒道，“文曲星小学可是市重点！我以前想着让强强能进咱这片区的启明星小学就不错了，文曲星可是连想都不敢想的。现在咱有了郑磊这关系，强强去那上学就有戏了！”看老婆两眼放光的样子，郝建气得牙根直痒。“哼，当前中国家长扭曲的教育观全是郑磊这种‘砖家蛊惑的，我郝建坚决不能让这种不良风气蔓延！强强去了那就能成文曲星下凡不成？”美丽嘴一撅，“不管你咋说，儿子必须去文曲星！”

果然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美丽很快把公公婆婆争取过来达成统一战线。当晚，美丽就迫不及待地给郑磊打电话，要他安排个时间让强强去学校面试。郝建在旁边偷看着美丽与郑磊对话时那兴高采烈的表情，醋意大发，他挠着墙决定，只有让强强面试失败，才能断了美丽的念头。于是他偷偷把强强叫到跟前，告诉他明天面试不要好好考，因为一旦考上了，那个郑叔叔就会借机接近妈妈，甚至把妈妈抢走。“你愿意看到妈妈去给那个菲菲做妈妈，不要你和爸爸吗？”强强忽闪着大眼睛摇摇头。郝建趁热打铁，“那你答应爸爸，明天考试只许失败，不准成功！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约定！”强强听了，小男子汉似的抿着嘴，与爸爸拉钩钩，郑重地表示一定完成任务。

可是等他们来到文曲星小学，郝建才发现自己的嘱咐简直是多余！这里排队的孩子个个身怀绝技。唱歌跳舞、朗诵表演、琴棋书画等属“基本技能”，是个孩子就能拉出来练练。大多不乏捧着钢琴等级证书的、系着跆拳道红黑带的，还有挂着游泳市区比赛金银牌的，更有什么会潜水的、会杂技的、会穿着旱冰鞋表演难度极高街舞的……每人还捧着一份设计精良、制作考究的个人简历。现场看得郝建和美丽眼花缭乱，好嘛，这哪是小学入学考试啊，整个一当今幼儿版的“华山论剑”！强强即使全力以赴也是技不如人，果然第一轮就被淘汰了。更让郝建两口子受刺激的是，一同来参加考试的老同学杜井然的儿子却凭着奥数上的卓越天赋成功入选。

美丽别提多失望了，要是大家的孩子都落选，可能也就算了，现在偏偏是杜井然的儿子考上了，她那要强的个性怎么受得了，立即拉着郝建去找郑磊，软磨硬泡非要他给想想办法。郑磊劝说他们其实在哪个学校上学都会有好成绩，重点小学也不一定就都好。可是美丽哪里肯听。郑磊没办法，只好说除非能在附近买学区房，把户口迁来，那就可以按照就近入学的标准入校。

美丽看有希望，欣喜若狂，拉着郝建就去了附近的中介。可一问价，夫妻俩都傻眼了，这里的学区房已经被炒到了四万一平方米，就这还是那种比郝建岁数还大的旧房子，新房的价码简直是可以与月球接轨的天文数字。郝建想这下美丽总该死心了吧，没想到美丽跟打了鸡血似的，说见识了文曲星小学的学生一个个都是人间龙凤，要是强强整天和这些孩子一起，想不成才都难。看了一周房源，美丽最终相中了一套才六十多平方米，可总价快三百万的房子，然后在业务员一通饥饿营销攻击下，就要支付三万元定金。

虽然郝建好说歹说才阻止了美丽头脑发热交定金，可是那三千块钱意向金还是被美丽押上了，扬言就是再次卖房、再度背债也要买这套学区房！郝建高呼这种教育理念简直变态，那种生不如死的欠债生活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坚决不同意美丽再折腾，夫妻俩为此天天吵架，全家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当中。

这天，郝建下班回到家，美丽开心地告诉他，房款的事解决了！原来，在她连珠炮似的教育理论攻势下，两边的爹妈抵抗不住美丽的决心，咬牙决定把自住的房子拿到中介去挂牌出售，然后换套小房子住，多余出来的房款支援孩子去买学区房。闻听此言，郝建怒不可遏，坚决不同意为了孩子上学就折腾老人，两人又一次吵得不亦乐乎，甚至闹起了分居。

郝建孤枕难眠，正烦呢，偏偏中介不合时宜地打来电话，催问他们什么时候来交定金。郝建怒不可遏，“催什么，再催房子我不要了！”中介却依旧平心静气，“我只是好心提醒您，按照规定，如果不在三日内补齐三万元定金款，办理正式购房手续，那这个房子我们可就卖别人了，而且您交的三千元意向金可不退。现在有个客户因为孩子上学急着要买你们那套房，人家可是當场就拍出了三万块定金！如果您愿意割爱，现在马上来我这，还能破例给您办个退款手续。”

郝建正想把这烫手的山芋扔出去呢，经过一番思索，决定先斩后奏背着美丽来到中介办退款。拿回三千块意向金，郝建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劝服双方父母在房产中介挂牌出售的房子也要回来。

回到家，郝建大大方方向美丽“招供”了，然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老婆，我知道你是为了咱儿子的前途着想，希望他从小就打好基础，将来好有出息，可是咱没有理由因此让父母老了老了还跟着咱们折腾。这样别说只是换来强强上个市重点小学，就是换个全国重点大学，我也不会心安。你好好想想，你愿意儿子这么小就背负这么大的压力吗？”

听了郝建的话，美丽也有所触动，她知道，自己就是再生气，也是回天乏术，只得搂过宝贝儿子，一个劲儿掉眼泪，“强强，都怪爸爸妈妈没本事，你本来能去文曲星小学上学，却眼看着错失良机，现在只能去启明星小学了，呜呜呜……”

没想到强强听妈妈这么说，却拍着小手跳起来，“妈妈您说什么，我也能去启明星小学啦！太好了，那我就能和菲菲成为同学了！”

“你说什么？郑磊的闺女菲菲？”美丽和郝建瞪圆了眼睛。“是啊！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她可是我的偶像！不仅学习好，打游戏、跳街舞也都是这个！”小家伙说着举起了大拇指，一脸羡慕。“她告诉我她要去的学校就是启明星啊，所以我也想去那儿！”郑磊自己的闺女都没去文曲星，这可真大大出乎郝建两口子的意料。

给郑磊打过电话后才知道，原来去启明星小学读书，竟然是菲菲自己的意愿。“文曲星小学整天比这个讲那个，都没时间学习啦，我觉得还是启明星小学好。” 郑磊也觉得很有道理，孩子就应该有孩子快乐的童年，干吗这么小就给贴上什么“重点”、“非重点”的标签呢。“菲菲都不在文曲星小学读书了，那些找我给子女安排入学的烦恼也不会有了，我也可以一门心思放在教学上了。”

放下郑磊的电话，郝建两口子惭愧万分。“没想到咱这俩大人，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有见识，唉！”

新学期来了，看着强强和菲菲背着书包，开开心心地跑进校门，郝建和美丽互相对视，同时长叹一声。“唉，咱们啊，瞎折腾个什么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