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莹雪
(重庆三峡医药高等专科学校,重庆 404120)
《水浒传》中宋江形象思想性格冲突三论*
王莹雪
(重庆三峡医药高等专科学校,重庆 404120)
《水浒传》中的宋江是一个集江湖义气、对主忠、于父孝等封建伦理道德于一身的典范。就“忠君”、“仁义”、“孝顺”某个独立的方面而论,宋江不愧是“忠君”的楷模、“仁义”的化身、“孝顺”的榜样。然而由于宋江身兼小吏、江湖义士、人子三种身份,导致了其思想性格中“忠”与“义”、“义”与“孝”、“忠”与“孝”思想的尖锐冲突,这种冲突集中体现了宋江形象的性格悲剧,也是封建伦理道德的悲剧。
《水浒传》;宋江;思想性格;冲突
《水浒传》原名为《忠义水浒传》,原名中突出了“忠义”二字。梁山英雄“忠义”的典范首推宋江。在他身上“忠、孝、义”三种儒家思想交织在一起,有时呈现为三者的紧密结合,有时却是彼此矛盾。“忠、义、孝”的三者既对立,又统一。但于宋江而言,往往表现为冲突中的对立,使得宋江性格复杂多变。
“忠”与“义”是《水浒传》中宋江的两大最基本的思想性格特征。关于宋江的“忠”与“义”,在书中有着显著的描写。然而,作者在塑造宋江“忠”、“义”任何一种思想特征时,往往是将忠义作为对立面描写塑造的。换言之,“忠”、“义”,在宋江思想性格中已经成为不可调和的矛盾体。但石麟认为:“忠”、“义”“这二者有时是矛盾的,有时是统一的。实际上二者是在宋江的思想性格中矛盾的统一。”[2]而笔者认为,“忠”与“义”二者相比,“忠”占据其思想性格的主导地位,这在宋江素日言行中可窥一斑。他曾经劝说武松:“兄弟,你只顾自己前程万里,早早到了彼处。入伙之后,少戒酒性。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撺掇鲁智深、杨志投降了,日后但是去边上,一枪一刀,博得个封妻荫子,久后青史上留得一个好名,也不枉了为人一世。我自百无一能,虽有忠心,不能得进步。兄弟,你如此英雄,决定做得大官。可以记心,听愚兄之言,图个日后相见。”[1]420从表面上看,宋江仅是从个人功业的角度,劝说朋友走正道“一枪一刀,博得个封妻荫子,”做个青史留名的忠臣。而实质上,这却是宋江思想深处潜伏已久的“忠君报国”思想影子的再现。宋江成为梁山之主后,一心一意祈求朝廷诏安,其意图表现十分明显。宋江对每一位被俘的朝廷军官都持以恭敬之礼,再三解释说上梁山是无奈之举,并保证有朝一日若朝廷诏安,必率众归顺朝廷。宋江对呼延灼说:“小可宋江,怎敢背负朝廷。盖为官吏污滥,威逼得紧,误犯大罪,因此权借水泊里随时避难,只待朝廷赦罪招安。”[1]770宋江如此说,既能安抚对方,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实际上也是因为宋江知道对方是忠臣良将,与自己一样有着一颗忠于朝廷的心,足见其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机会表现其“忠”。 又诚惶诚恐地向高俅表明心迹:“文面小吏,安敢反逆圣朝!奈缘积累罪犯,逼得如此。二次虽奉天恩,中间委曲奸弊,难以屡陈。万望太尉慈悯,救拔深陷之人,得瞻天日,刻骨铭心,誓死图报。”[1]1040其次,宋江在对待朝廷官员的态度上也能窥视出他一心效忠朝廷之意。宋江虽为强盗,又与官府作对,看似不忠。但他说反对的是少数贪官,而这些贪官与梁山泊兄弟的生死利益相关的,他才公然挑衅。宋江的反抗,往往适可而止,分寸适中,攻破城池,只取钱财,不占城池。即便是对战败俘虏的大贪官、罪魁祸首的高俅、童贯等奸臣,宋江对其礼遇有加,希冀他们良心发现能够向朝廷美言。可见宋江不愿彻底与朝廷决裂,为以后诏安留条后路。再次,宋江曾经饱读史书,才华横溢,曾作《念奴娇》一词表明心迹:“……六六雁行连八九,只待金鸡消息。”[1]947只等金鸡放还,忠君报国保家安民,这是宋江自为强盗以来日思梦想的人生境界。招安之后,宋江面对奸臣小人的百般陷害,义无反顾平辽、征方腊,只到流尽最后一滴毒血,用生命完成了他的忠臣之梦。
毫无疑问,宋江首选是做“忠臣”,这是封建士人的政治理想,宋江也不例外。除此之外,宋江崇尚江湖中的兄弟义气,并努力成为人人称赞的义士。宋江以“义”服人,以及时雨之称名满山东,他仗义疏财,譬如挥金资助武松、李逵等人,毫不吝啬;救人于危难之际,例如“担着血海也似的干系”救助晁盖等人;知人善任,梁山好汉的座次表是与他们各自的能力、特长相适应的;对梁山兄弟处处体贴入微,譬如为王英、秦明操办婚事,可见其关心至微,尽显兄长之风。
《水浒传》中的宋江既想当忠臣,又想做义士。但在通向成为忠臣与义士的漫长过程中,对君主、朝廷之忠与兄弟之义,往往是作为对立面存在的。要尽忠就顾不上义,要讲义就不能尽忠。宋江在这两难处境中,果断地舍义取忠。因此,一切与“忠”背道而驰的“义”,都是宋江所不为的,甚至还会因“忠”害“义”。宋江为晁盖等人冒死送信,帮助他们逃脱官府缉捕,晁盖等人为报答救命之恩,命刘唐连夜下山,以重金谢之。宋江却只取一条金,坚决拒绝多拿或全拿,而且也推辞掉了属于朱仝、雷横的那份酬金。宋江之所以不纳重金,甚至代雷横、朱仝推辞,但其真实意图不在客套,也不在于其能够为梁山事业建立之初更需要金钱,而是考虑到这些钱是由生辰纲而来,是赃款,是有官银标志,一旦流入市场,会引来杀身之祸。与梁山划清界限,不与朝廷法度为敌,这才是宋江推辞的真实意图,可以说,宋江因为心中那一丝对朝廷可怜的忠诚,而拒绝江湖兄弟的盛意,与后面因误杀阎婆惜摊上了人命官司漂泊江湖之际,也不愿上山入伙一样,多少有损于兄弟之义。
宋江尽忠是需要实力的,当宋江势单力薄的时候,义就显得特别重要。当具备效忠实力时,宋江会不顾一切地顺从忠。可以说,宋江上梁山的曲折复杂漫长过程,是宋江内心忠与义思想斗争变奏曲。上梁山之前,忠与义并存,有时二者发生冲突时,义却能战胜忠,支配宋江的行为。此时,宋江不过是个刀笔小吏,甚至后来沦为流落江湖的逃犯,仅凭一己之力与逃犯身份如何效忠朝廷。此时,宋江特别注重义气,以情深意重感化江湖义士,笼络人才,梁山好汉有相当一部分都受过宋江的恩义。义的思想性格占据主导地位,加之这些梁山好汉在上山之前大多是与社会政府为敌的,与他们为伍,形式上就是与朝廷为敌。也就说,早期宋江的大义之举,会损害他对朝廷之忠臣。譬如说,晁盖等人劫持生辰纲是违反法纪的行为,宋江既对朝廷要忠,就应该公事公办、执法必严。在法度面前,宋江只顾兄弟义气,为其通风报信,帮助逃跑,这显然站到了朝廷的对立面,以致因义而害忠。落草梁山后,宋江率领梁山人马攻打青州、大名府、高唐州、祝家庄、曾头市原因皆是为了兄弟,为了救兄弟,才公然攻打朝廷城池,破坏了国家法度,更是为义而不忠。
成为梁山首领之后,宋江带领梁山集团攻城救人,梁山事业蒸蒸日上,看似是义暂时战胜了忠,但忠的思想因素在宋江心中越来越膨胀,愈加炽烈。宋江“忠君报国”以图“封妻荫子”“光宗耀祖”的思想表现得淋漓尽致。其集中体现在他为了诏安不择手段,不顾兄弟之情、兄弟之义。宋江与林冲为兄弟,高俅是兄弟林冲的仇人,也应是宋江的仇人。但是,宋江却不顾兄弟之仇、兄弟的感受,将高俅奉为上宾、摇尾乞怜,急切表达对朝廷的忠心。陈桥驿上,宋江滴泪斩小校,与诸葛亮挥泪斩马谡有着本质的不同。马谡是违反了军令,致使街亭失守,导致全盘皆输,按律当斩、罪该万死,诸葛亮挥泪斩之,体现出了爱才、惜才之意。而陈桥驿上小校杀死厢官是因为厢官克扣了朝廷赏赐梁山的酒肉,而且还出言不逊、侮辱梁山。军校忍无可忍将之杀死,情有可原,虽然也属于违法,却罪不至死。然而宋江却为向朝廷效忠听从吴用建议,逼迫军校自杀。为表忠心不顾兄弟之义,悍然杀死了自己的兄弟,尽管它只是个小卒,但却能够表明宋江在忠与义发生矛盾时毫不犹豫地舍义取忠,他的泪水只是个障眼法而已。众所周知,李逵是宋江的铁杆兄弟,唯宋江马首是瞻。宋江对李逵也是爱惜有加,从不让李逵冒险,大概是由于陪宋江坐过牢,对其有救命之恩的缘故吧。同样,宋江在被奸臣所害饮鸩之前,想到的是如何全忠,为了使自己的忠心不被兄弟李逵改色,不惜毒杀李逵。宋江为了维护他的忠臣形象,会义无反顾地牺牲所谓的兄弟之“义”。
从某个阶段来看,宋江的义举有悖于他的忠君思想,但从结局来看,仍然是忠彻底打败了义,最终以其惨死全忠而损害了长期以来建立起来的兄弟之义,为忠君报国思想殉葬。
封建社会的“忠”与“孝”在很大程度上是一致的。封建社会的家长一般都是具有忠君思想的人,他们教育儿女的理论武器常常就是忠,因为只有忠才可能为朝廷所用,才可以封官晋爵、光宗耀祖。封建家长的思想与统治者的思想是一致,也就是说无论是封建统治者抑或封建家长都希望其子或其臣民效忠于朝廷。因而,从封建伦理传承来看,宋江的忠与孝,不忠与不孝,是内在统一的。就如宋江遵从父亲的教诲,不仅是忠也是孝的思想行为,他为避免因自己获罪牵连父亲,让父亲把自己开除家籍,“断绝父子关系”,到后来由于杀阎婆惜而被通缉,为其父却能因此而免罪做了铺垫。尊父教,不落草为寇,非止一端可谓孝也。
上梁山之前,宋江曾有三次入伙的机会,但他都拒绝了,因为他感觉自己所犯罪不大,仍对朝廷抱有幻想,希望有朝一日得到朝廷的恩典做回良民,这也是其父的谆谆教导。在这个意义上来讲,宋江既忠又孝。此处所谓的忠和孝,是统一于不落草为寇、不与朝廷为敌这个问题上。宋江在官府未对自己下毒手置之于死地之前,他的行为是既忠又孝的。反之,宋江对朝廷的不忠,就是对父亲的不孝。也就是说宋江只要落草为寇,就是对朝廷的不忠,也是违反父训的不孝。 诚如宋太公曾教导宋江所说的:“我又听得人说,白虎山地面多有强人,又怕你一时被人撺掇落草去了,做个不忠不孝的人。”[1]465可见,由封建伦理纲常而论,忠与孝的思想行为是一致的。
然而,从忠与孝实现的可行性来看,忠与孝有时出于主体个人原因或社会环境的限制,难以同时兼得。因而,“忠孝难双全”,是中华传统文化中的重要内容之一,这也恰恰说明了在儒家看来同样重要的忠、孝两个伦理道德规范,却往往是矛盾的。饱受儒家思想浸润的宋江,何尝不想成为忠臣孝子,但受到社会条件与人生处境的限制,往往事与愿违。对于宋江而言,生命是底线,只要朝廷不赶尽杀绝,能够使其苟延残喘,宋江及其父就会对朝廷忠诚,那么忠与孝就是统一的。如果朝廷谋害宋江的性命,那么宋江就不能尽忠了。最终,宋江在江州做了反诗惊动朝廷被问了死刑,走投无路无奈才上了梁山,并冒着生命危险回家接老父上梁山,宋江这一连串的行为可谓算得上是不忠而孝,而从儒家伦理道德而言却是不忠不孝的。此后,忠与孝成为宋江思想中的一对矛盾在斗争着。宋江被诏安之后,虽然暂时实现了忠与孝形式上的短期一致,而实质上,从最终结局来看,无论是行为上抑或思想上,宋江之忠君与孝父都是矛盾的。从全书看,宋朝法律应是连坐制度,宋江被奸臣所害饮鸩而死,家人必定在所难逃,其父应在被诛之列。最终宋江以忠,损害了孝。宋江的命运悲剧,正是体现了忠孝不可兼得,舍孝取忠之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的体现。
忠与孝、忠与义发生矛盾之时,宋江首选的是忠。正如前面所论,忠与孝在某种程度上是一致的,因而当义与孝冲突时,宋江毫无犹豫地选择孝,而不顾及义气。考验宋江义与孝,孰轻孰重,关键问题聚焦在宋江是否应以晁盖为首的梁山兄弟盛情之邀加盟。关于这个问题,宋太公的态度是非常坚决的。因而,如果欣然入伙与兄弟风雨同舟、同甘共苦,宋江义则是义也,却违背了父训,成了不孝之人;如果宋江拒绝梁山好汉不上梁山入伙,必有损兄弟之义,但却成就了宋江的孝心。然而书中涉及到的孝与义矛盾的情节很少,只就这么一个情节,却是全书大张旗鼓重墨渲染之处,较为强烈地表现了宋江思想性格中义与孝的矛盾。在宋江决定要上梁山入伙的关键时刻,宋太公的一封“诈死”家书,使得不愿踏上与朝廷为敌的乱臣贼子之路的宋江有了很好的借口,这就是“孝”。“孝”感动了兄弟,看似是保全了义,但却足以表明宋江在思想深处认为孝是第一位的,义是第二位的。
结语
宋江在其思想性格中的“忠与义”、“忠与孝”、“义与孝”的冲突中选择了“忠与孝”,表现出了古代封建文人伦理的核心思想是“忠”与“孝”,而不是“义”,尤其不是江湖兄弟“义气”之“义”。与宋江人格理想相映成趣的还有吴用与卢俊义,吴用人格理想的核心是对宋江的“忠”,杂有生死与共的兄弟之“义”;卢俊义不听燕青劝退之言而毅然回朝接受封赏,最终被奸臣所害,体现的是对皇帝的“忠”。“忠孝仁义”,是宋江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忠”“孝”“义”思想重量,决定着宋江的人生命运,关系着梁山事业的兴衰,铸造了梁山英雄的悲剧命运。
[1]罗贯中,施耐庵.水浒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2]石麟.宋江的文化遭遇[J]. 水浒争鸣,2006(5):17-20.
(责任编辑:谭淑娟)
On Song Jiang’s Ideological Conflict inTheWaterMargin
WANG Ying-xue
(Chongqing Three Gorges Medical College, Wanzhou Chongqing 404120, China)
Song Jiang inTheWaterMarginwas a feudal ethics model with loyalty to brotherhood, emperor and parents. He proved to be a real loyalty model, benevolence embodiment and filial piety example. However, Song Jiang had three identities of official, loyalty man and son of a family, which led to the character conflict among loyalty, justice and filial piety. The conflict embodied Song Jiang's character tragedy and also the tragedy of the feudal ethics.
TheWaterMargin; Song Jiang; ideological conflict
1673-2103(2017)03-0014-04
2017-03-02 作者简介:王莹雪(1979-),女,河南襄城人,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I207.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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