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荣健
〔摘 要〕关于常德汉剧《孟姜女传奇》的评论。
〔关键词〕 常德汉剧 孟姜女 传奇 戏剧
从范喜良有了逾墙之举后,孟姜女本可以有一个美满姻缘,就像柳梦梅喊了那一声“姐姐”,杜丽娘从此就“断无生理”。这个故事的源头久远——《左传》记载的雏形是“杞梁妻哭夫”、《礼记》中曾子所言“哭之哀”等,其实都是夫子们要表达一种合乎“礼”的观念。老百姓当然不满足,于是便有了“崩城”的刺激想象。
“正月里来是新春, 家家户户挂红灯。老爷高堂饮美酒,孟姜女堂前放悲声;二月里来暖洋洋,双双燕子绕画梁,燕子飞来又飞去,孟姜女过关泪汪汪……”在不同剧种或音乐形式中,那首孟姜女的“十二月调”不知道赚了多少眼泪。在中国民间,孟姜女的传说早已家喻户晓。一个古代的柔弱女子,千里送寒衣,哭倒万里长城,多么惊心动魄。
这情感是夸张的、恣肆的,积壅着太多的民间情绪。然而,当它与戏曲相遇,我却偏爱它仿佛堂前燕、陌上桑的那一部分,比如“十二月调”。因为它不再凛冽,不再洪荒,而是由“礼”入“情”,又从“传奇之情”复归到了“人之常情”。反过来,当它从“人之常情”向“传奇之情”发展、向控诉封建社会升华,就有了具体入微的质感和瞻顾历史的高度。常德汉剧《孟姜女传奇》,就是这样一部由“情”推进并找到思想站位的好戏。
孟姜女的故事,主体情节的戏剧冲突并不强。在大多数的传说中,范喜良筑长城更像是一个遥远的交代,整个故事则像是孟姜女“一个人的天荒地老”。常德汉剧《孟姜女传奇》很好地抓住了一个“情”字,并且运用一种范、孟遥相呼应的形式,让“分离-解决分离”的冲突关系变得具体入微,成为戏曲表演的一系列唱腔、程式、科白。
“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安徽桐城的六尺巷张大学士留下的诗句,何尝不是好大一片留白,单剩下一个古代的柔弱女子,在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中牵肠挂肚、踯躅挣扎。情定、伤别、思夫、过关、哭城……一场一场,线条清晰,叙事简洁,竹节似的往上抽拔。这有点像传统的折子戏,一折折都很凝练精彩,同时整体样式又很现代。比如,舞台上范、孟在不同时空遥相呼应,一边是孟姜女思夫,一边是范喜良掉下悬崖,避免孤线叙事的单调而有更立体的震撼;再如“过关”,风、雨、雷、电四神企图用艰难险阻考验孟姜女寻夫的意志,守关人奢钱如命考验之以世情,不少插科打诨是很当代的。
编剧似乎并不打算去人为地结构一种舞台严整性,而是很轻松地跳进跳出,近乎游戏实则又贴乎情境地让观众“远观”这一个古代女子悲惨遭遇。在“思夫”一场,孟姜女做寒衣,手指被针扎到了,此时观众是身在其境的;而到了“过关”,守关人让孟姜女唱家乡的大鼓,真是敢玩、会玩。试想,以那时候的交通、通讯条件,孟姜女历经千辛万苦方才到达这个边僻关隘,孟姜女的故事怎么可能在当时就已传唱并传播到了这里?但编剧就这么玩了,我就是要孟姜女用澧州大鼓来唱孟姜女的故事。这一看似荒诞的错位,明显是当代的,而观众偏偏能心领神会,无它,因情之张弛,故能摇曳也。
常德汉剧的声腔,有昆腔、高腔、弹腔和杂腔小调多种,此次展演呈现的,主要用的是高腔。清代戏曲理论家李调元在《剧话》中说:“弋腔始于弋阳,即今高腔,所唱皆南曲。”对于它的特点,戏曲理论家廖奔曾言:“它的唱腔比较高亢直劲……”但在汉剧《孟姜女传奇》中,创作者似乎试图寻找一种适于承载情感发展的音乐和唱腔形式,不经意间便藤蔓攀援、郁郁葱葱。像船工号子、扎排号子和澧州大鼓的融入,显然是有意为之。看到主演彭玲唱澧州大鼓,我曾十分好奇,便问在座的专家:“莫非这是给彭玲量身定做的?”得到的回答是,创演双方彼此熟悉,正是根据演员条件做的戏。
戏渐入佳境,人物越发神魂凝练,情感走向极致,音乐唱腔也从打击乐为主、高腔特有的帮和伴唱逐渐向复杂伴奏、京汉合流推进。彭玲不愧是“梅花奖”演员,大段大段的唱,低处迂转,高处也悲切情自带,不抢不躁,气息连贯从容。而“思夫”中的细腻表演,节度章法甚是工稳,“过关”和“哭城”中展现的跪步、抢步以及汉剧特有的眼神,更把孟姜女听闻噩耗后的震惊、呆愕、悲痛表现得淋漓尽致。舞美设计总体上也是简洁大方,写意为主,同时不回避写实。像“伤别”、“思夫”、“过关”中,舞台几乎完全留给了演员,仅于舞台偏侧布置出范喜良背石头的山崖,再用若干小砌末作物色点染。到了“哭城”,孟姜女滴血认骨,城墙抬起,大片红光透墙体而出,役夫冤魂犹自匍匐蹒跚。此时演员做功不多,而是浸入到一个宏大的意境中,唱糅入境,事之惨痛、情之悲切,那崩毁长城的千古一哭,是何等的悲绝人寰、催人泪下。虚中适时用实,从而让舞台呈现有了筋骨,力度、气场亦陡然壮阔。这也是舞美及多种元素融入唱腔的精彩之处。
这部戏不如人意之处,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开头的叙事过于实,与全剧的浪漫风格不太协调。范喜良、孟姜女从相识、定情到拜堂,在短短的时间内,若换作其他剧目都能演一出完整的戏,此处一旦落实,就容易让人挑剔细节不够、爱情铺排不足以支撑后面孟姜女千里送寒衣、滴血认骨的千古绝唱。倘若虚化这一过程,直接从拜堂切入,借唱词回溯前缘,从而留出观众前置想象的空间,是不是会更好呢?二是主体音乐不是很突出。这可能跟融入了多种音乐元素有关,也跟剧情发展的情绪需要有关,但我的感觉,似乎汉剧的音乐特色不太凸显或者说不太连贯。这是否也是其摇曳之处呢?或可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