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
薄 荷
一个人。古镇。黄昏。
坐在信江河畔,点了一碟田螺。信江河水安静地流淌,辛弃疾魁伟的雕像背对着我。辛公的雕像永远都是面向着北方。据说当初设计者的初衷是“王师北定中原日”。却不曾想,徒然把辛公的背影留给了古镇。
女服务员端上我的田螺。田螺的泥腥味夹杂着淡淡的薄荷香扑面而来。老家人习惯在家门屋后莳植薄荷。薄荷,没有织锦繁花,有的只是素素然的绿叶。即便开花,花朵也不引人注目,仍孜孜地蔓延着一片苍翠的绿意。相传冥界之神普尔多钟情于精灵曼茜,他的太太在嫉妒之下,将曼茜变成了一棵草。岂料,这草越践踏,越是散发出无与伦比的清香。
很多时候,我觉得薄荷像古时的男子,虽然历经沧桑,但不愤世嫉俗,有着自己最动人的深情。他迷恋着四季,在所有的长风浩荡中,近乎疯狂地吞噬和释放着浓郁的爱意。
初见薄荷,是在朋友的院子里。
初夏时分,它们蹲在院墙下,铆足劲的吞吐綠意,似乎不绿出个满目苍翠誓不罢休。一大片的苍绿,透着深深的古意。仿若自远古以来,它们的绿就是苍茫和潮湿。这种潮湿和苍茫,一下子就把人的心染绿了,湿润了。
闻着薄荷,想起了辛弃疾的一生。辛公叱咤风云半生,无奈一片丹心付诸流水。晚年,他遭遇弹劾,隐居山水之间,却手执狼毫,在文化历史的长卷上,留下许多不朽的作品。
桃李谢了,荼蘼开尽。可是夏日依旧潋滟。谁能说春天的收梢不是最动人的呢?
我与薄荷再次劈面相遇,再次地,被它击中要害。
芦 荻
第一次见芦荻,是在鄱阳湖。信江之水一路西行,浩浩荡荡地汇入鄱阳湖。天微微亮,湖面水汽泱泱,对岸的景色朦胧得像个野兽匍匐着。空气湿漉漉的,带着一些鱼腥和湖水的咸味。
太阳渐渐地冲破雾气,跃出湖面。顿时,天地一派清明,而鄱阳湖更显得浩瀚了,天连着水,水接着天,分不清哪里是界限。人群中,有人惊呼,看,芦荻!
可不是吗?一株株芦荻依傍着鄱阳湖,这寂寞而绝色的芦荻,簇拥在一起,如水荡漾。湖风吹过来了,芦荻像矛,像戟,飞舞着一个个生动的句子。
数十棵数百棵,抑或更多,密密匝匝的。所有的芦荻在湖畔形成了一个方阵,势如破竹,刹那间席卷了整个鄱阳湖。绿色的枝干,绿色的叶子,以一往无前的形式向世界宣战。它们是独立的,每一棵芦荻都有自己的风情;它们又似乎是一体的,紧紧地靠在一起,点亮天地。
在这个夏日,芦荻从容地铺陈出满目的翠意,向人们展示了内心的蓬勃。
芦荻,它拼却了一生,坚韧地站成倾城之美。
百 合
百合是深情之花,养在空谷,等待着百花凋零了,它才崭露自己的初心。
记得老家的后山,有野生百合。早春时,父亲带着我刨开潮湿的泥土,挖一两株百合根回家移植在院子里。我翘首等着它开花。可是,春天走了,百花露尽风华,它依然不动声色。夏至,池中的荷花循序绽放,百合犹是不见花苞。等啊等啊,我们差不多忘记院中还栽有百合。
八月的某一天,母亲推开院门,惊讶地发现百合在院墙下开出了粉粉的花朵。我们抑制不住欣喜,一连数日都围着百合观赏。
这花朵,从春天,一步一个脚印逶迤而来,每一个步子都只是为了绽放而积攒力量。她不与百花争芳,却自始至终有一颗明媚的心,在稍纵即逝的岁月里,把一枝花朵开到了彻底。
有朋友从山里给我寄来了百合磨成的粉。嗓子干的时候,我泡百合。水和百合交融在一起,暖意一点一点地在我的心底荡漾开来,一波又一波。
管他世界如何,且做素心百合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