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珌词的神仙风致

李京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210000）

[文学·语言]

程珌词的神仙风致

李京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210000）

南宋文学家程珌的词作多呈现仙气飘渺之感，多处有仙人、仙境的意象和典故。通过词作中神仙风致的体现及其出现的方式探求他词作风格的成因。

程珌；神仙风致；成因

程珌（1164—1242），字怀古，休宁（今安徽休宁县）人，自号洺水遗民。他是南宋政治家、文学家，他于光宗绍熙四年步入仕途，历任光宗、宁宗、理宗三朝，官至刑部尚书、礼部尚书、吏部尚书，封新安郡侯，以端明殿学士致仕，在南宋中后期的政坛比较活跃。

《四库全书总目》对程珌的评价是：“珌文宗欧、苏，其所作词，亦出于苏、辛二家之间，中多寿人及自寿之作，颇嫌寡味。”冯旭在《篙庵论词》中也言：“有与幼安周旋而自效其体者，若西樵、洺水二家。惜怀古味薄，济翁笔亦不健。”[1]3583由此可见，程珌词总体上呈现出和辛弃疾相似的豪放风格。

而在程珌的43首词作中，“仙”字出现了20次，提及的仙人、仙境和一些神话传说更是俯拾即是，形成了程珌词鲜明的神仙风采，这是程珌词的另一个突出特色。称“风致”是借用了《花蓭词选续集》中对朱敦儒的评价“天资旷远，有神仙风致。”虽说程珌的神仙风致和朱希真灵动清逸的词风不尽相同，但也可以表达出程珌对于仙界的偏好和向往。

程珌词的神仙风致主要体现在他的咏物词、抒怀词和寿词当中，主要途径是众多神仙故事的典故和仙人仙境意象的使用。

一、“神仙风致”在程珌词中的体现

（一）“何人采得扶桑葚，捣就蓝桥碧绀霜”——咏物词中的神仙风致

程珌的43首词作中，寿词数量最多，咏物词所占比重不大，但咏物词几乎每首都用了与仙人有关的意象和比喻，呈现出仙气袅绕的面貌。

宋代官府宴饮有一个完整的程序，包括饮酒、饮茶、饮汤。在程珌的词作中也有三首相连的组词，描述了一个完整的宴饮过程。前筵勾曲《醉蓬莱》用以总述宴饮，后筵勾曲《西江月·茶词》和《鹧鸪天·汤词》用以咏茶、咏汤，在这套筵席献曲中，他将皇宫比为“绛阙”，将臣僚比为“神仙”，将人间的聚会比为仙界的天宴，在这种仙风缭绕的环境之下，他形容杯盏中的茶叶是“春风一朵紫云鲜，明月轻浮盏面”，苏轼也曾经使用过同调词牌咏茶，也是以仙界相比，程珌对词牌的选用可能与苏轼有关，但其中仙境仙人的比喻有自身因素。在《鹧鸪天·汤词》中，“何人采得扶桑葚，捣就蓝桥碧绀霜”句接连使用两个典故，前句采用《十洲记》中仙岛仙果之典，后句采用裴航饮玉液仙去之典，都旨含成仙之意。用典多是程珌对辛弃疾的一种模仿，但他多次使用神话典故是他独特之处，表现出他对仙界生活的向往。这套宴饮咏物词，或白描或用典，无处不神仙，最能体现程珌词作的神仙风致。

程珌还作一阙《念奴娇·初见海棠花》[2]12，上片“嫣然一笑，向烛花光下，经年才见。欲语远羞如有恨，方得东君一盻。天意无情，更教微雨，香泪流丹脸。今朝霁色，笙歌初沸庭院”，虽没有明确使用神仙语汇，但将海棠花比为缠绵温婉的女子，“欲语还休如有恨，方得东君一盻”，又“香泪流丹脸”句将微雨比为女子的眼泪，这些手法不得不让人恍若置身仙境，周身都是仙子美人，梦幻迷蒙。

（二）“兴罢吹笙去，风露五更寒”——抒怀词中的神仙风致

程珌的抒怀词中有几首最具程珌多方面的艺术特色，如《水调歌头·昏发乌江》[2]1，词的小序描述写作背景是词人在夜晚的小舟上。“玉女扫天净，雍观掠江宽”，首句出现两个仙人，意象壮阔，夜晚天净波平，词人观之是仙人所为，“问君何事底急，夜半挟舟还”，这时就出现了词人的想象，这是仙人和词人的对话，这时的词人仿佛也不再是世间庸碌凡人，而与天地神仙往来交流，“三岛眠龙惊觉，万顷明琼碾破”，词人这时已经将一切的变化都归结于神仙神兽，“三岛”是方士所言的仙人居所，“眠龙”的惊觉导致水面出现了波痕，原因是“碧气正吞吐，满挹漱膺肝”，将天地万物的活动归结为非自然的力量，这类比喻需要一种巨大的胸怀和想象力，词作因此呈现出豪放慷慨的风格，另一方面也使词作仙风凛凛天地壮阔。下片词人发挥想象，和仙人一同饮酒畅谈，“螭殿黄昏未锁，鹤氅蹁跹蜚下，共吸酒壶干”，这实在妙极，颇有几分李白式的恣意纵横和游戏人间，俯视的视角使得词作从世间抽离，自由肆意，豪放深广，当最终词人回归现实时也精彩收尾，“兴罢吹笙去，风露五更寒”，天上仙人乘兴而来，兴尽吹笙而返，留下更深寒重，让词人返回现实，但并不觉得凄凉，反而豪气万钧，更见胸怀。①

另 《水调歌头·壬子五月二十三日》[2]2二首也是豪气与仙气并存，对自然界的天气现象，程珌一般都采用想象，将这些都归结为仙人所为，闪电是“电阙驱神骏”，打雷是“铁锤起痴蛟”，狂风的声音是“白昼野魖号”，词人自身往往拥有可以与天地精神沟通的力量，能够“急上瑶庭深处，为问龙君何怒”，也可以被翠云老子邀请“瑶佩驾红鸾”，在这些壮阔博大的景物描写中，自有一股仙气，是李太白的恣意豪放，也不乏朱希真的世外神游，同时又有几分苏东坡的洒脱磊落。

但程珌词的缺点也很明显，他的仙气有时流泻得不够自然，在充斥全篇的仙人仙境之中，有时又觉缺少几分感性的词情，而文学意味不够自然使得词意有时并不顺畅。

（三）“群仙拍手过江东，高唱紫芝新颂”——寿词中的神仙风致

程珌43首词作中，寿词多达19首，几乎占总数半成。寿词包括自寿词和祝寿词，在这些寿词中，每首都或多或少地采用了神仙笔法，或是借用神仙之名，或是引用神仙之事。在自寿词中更是比比皆是，体现出他对神仙生活的向往。

最为典型的有一首程珌寿张门司的 《步虚词》，《步虚词》实际上是词牌《西江月》的别名，之所以用《步虚词》[2]5之名，从内容而言，这个词牌可能用的是本意，在《乐府诗集》卷七十八引《乐府解题》称：“步虚词，道家曲也，备言众仙缥缈轻举之美。”这个词牌本身就有鲜明的道教修仙色彩，舒缓而悠扬的曲调也有仙宫曼妙之感，是借仙庭之景为张门司祝寿。

张门司应当是程珌刑部任职时的同僚，程珌盛赞其工作，“休怪频年司钥，仙官长守仙宫”，以仙官之职比这位同僚之职，同时使用“东风”“云韶彩凤”等词，结尾处又言“群仙拍手过江东，高唱紫芝新颂”，用以形容宴会之景，“紫芝”是道家认为食之可以成仙的植物，用来寄托美好的祝福，希望祝寿之人可以似仙人一般。在《步虚词》这首小令中，“仙”字出现了3次，足见程珌对“仙”的向往。

程珌的7首自寿词，6首都与神仙有关，或使用神仙传说，或引用神仙人物，最能代表他对神仙世界的向往。

二、“神仙风致”在程珌词中的表现方式

（一）神仙故事的频繁引用

程珌一直被归为“辛派词人”，他的诗词风格是豪放，他在创作方法上有一点和辛弃疾十分类似，即他词作中也多用典故，虽说他的用典不似辛弃疾“驱使庄骚经史，无一点斧凿痕”（《词林记事》），但也能一定程度地表达出他不予直抒的思想情感。程珌词作当中虽也多用典故，却与辛弃疾有别，辛弃疾用典，多用经、史、诸子甚至李杜诗、韩柳文，程珌用典则很多时候喜欢使用并不一定真实的神仙故事，来抒发他的个人情感。

如程珌最为人赞赏的名篇《沁园春·读〈史记〉有感》：

试课阳坡，春后添栽，多少杉松。正桃坞昼浓，云溪风软，从容延叩，太史丞公。底事越人，见垣一壁，比过秦关遽失瞳。江神吏，灵能脱罟，不发卫平蒙。

休言唐举无功。更休笑、丘轲自隘穷。算汩罗醒处，元来醉里，真敖假孟，毕竟谁封。太史亡言，床头酿熟，人在晴岚杳霭中。新堤路，喜樛枝鳞角，夭矫苍龙。[2]6

其中“见垣一壁”用的是名医秦越人的典故，此故事为神话传说，而“江神吏”用神龟典故，都是《史记》中的神话，词人以此反问古人，思维敏捷，但也见出程珌留意这些神鬼故事，在写词时多次使用。

程珌的自寿词每首都含有飘渺的神仙和仙庭聚会的场景，其中数次出现了“仙槎”一词，如“一年一度见仙槎”[2]14（《西江月·壬辰自寿》），“天上灵槎一度”[2]14（《西江月·癸巳自寿》），“何须看仙槎，海上重还”[2]15（《满庭芳·戊戌自寿》），足见这是程珌较为青睐的一个事典。其中原因之一是程珌的生辰是八月二十日，“乘槎客”典故据张华《博物志》记载，事即发生在八月，有时间上的巧合。6首与神仙有关的自寿词，有3首都用到了“仙槎”这一意象，程珌对八月乘槎仙游的执着可以直接证明他对神仙世界的向往，在自寿词中对神仙的羡慕表现出程珌对现实生活的失望和无奈，以仙境寻求解脱。

中秋词中，程珌必用“乘槎”典故，如“更明年、重约再来时，乘槎客”[2]4（《满江红·龚抚干示闰中秋》）。 再如他词集中的“冰桃”“瑶光”“扶桑葚”“碧绀霜”“壶天”“支机石”“酴酥酒”等有寓意的传说故事，其出处也往往是《太平广记》《列仙传》《博物志》一类的书，多为神仙故事，这些典故的引用使他的词作神仙氛围浓厚。

（二）仙人和仙境的屡屡出现

程珌在词中除频繁的对神仙故事的用典，还多用仙人名字，如“角亢”（星宿）“浮丘”（黄帝时的仙人）“天枢”“雍观”（水神）“电阙”“瑶枢”“鹤氅” 等，这些神仙的出现，一方面使得篇章颇有仙踪，另一方面又往往描述词人自身与仙人的交往，表达出词人对仙缘的寻觅。

程珌在词作中对地点的描述往往会幻化为仙界地点，几次祝寿，如《步虚词·寿张门司》《沁园春·寿李通判》《喜迁莺·寿薛枢密》等，都将宴饮的地点比为“仙宫”“紫府”“仙阙”，甚至“钧天所”，都为神仙居住之地，将参加宴饮的诸位比为群仙，这种笔法的经常运用，甚至铺陈得缺乏新意，即凡贺寿即为“神仙聚会”，多少有些敷衍之味，但程珌对这一意象的反复选择也可以看出他的偏好，这也是造成他的词充盈神仙风致的原因。

三、“神仙风致”形成的原因

（一）理想的破灭

论及程珌词神仙风致形成的原因，需了解程珌的生平，程珌是坚定的抗金派，他也是坚定的辛派词人，在他早期的词作《水调歌头·登甘露寺多景楼望淮有感》中，豪放慷慨地表达出他的复国意志，词中充斥着对金国的仇视和激愤。另外，也向统治阶级发出一种诘问，寻求能够将复国和北伐变为行动的民族英雄，这是程珌的人生理想。②

程珌10岁即作咏冰诗言 “莫言此物浑无用，曾向滹沱渡汉兵”，到53岁《酹江月·丙子自寿》[2]11仍言“宿有十年消散愿，此段功缘须就”，北伐复国之心不可谓不坚定，但随着他在仕途上越走越高，以及与史弥远关系破裂而导致的政治打压，使他对官场逐渐失望，同时积贫积弱腐化不堪的南宋朝廷也消散了他的济世之心，他在致仕之后所作《沁园春·读〈史记〉有感》[2]6中“算汨罗醒处，元来醉里，真假敖孟，毕竟谁封”讽刺政治的虚伪和帝王的昏庸，这首词是程珌的内心剖白，借读史的杯酒消自己心中的块垒，结尾处他看到新堤路上枝干弯曲的松木，因为这些景色而心情重新平息，这也是他心境的一种转变，使得他心中难以消解的块垒归于平和的不是理想抱负的实现，而是对现实的无奈妥协，是“穷则独善其身”的叹息。

现实情况黑暗不明，国家道路晦涩不清，程珌积极入世的思想遭到打击，词人不得不寻找别的精神归宿用以释怀自身。儒、释、道在唐代就已经相互渗透，到了宋代，隐逸好仙之风盛行，词人好仙求仙的做法，也不失为自己寻求的心灵解脱之道。

（二）宗教的倾向

程珌在富阳县令任上曾经组织过民众放生，在《洺水集》中可见他与宗教人士的往来，他对佛的态度是值得推敲的。更言之，程珌有大量带有道教色彩的词作以及一些贺寿文章，他对道教的态度应当是不排斥，甚至是十分欣赏、信奉，这也是他写作神仙风致词作的基础。无论是现实的无奈促成他有意求仙的倾向，抑或是有意求仙让他从梦想的毁灭中走出了新路，消解了愁苦，这是程珌在现实未能如愿的情况下解脱自我做出的思想选择，表现在词的写作上，使他的作品呈现出独特的“神仙风致”，又由于他主张辛派的词风，他的词风最终变成了有意豪放的神仙风致。

以上各种的原因，综合造就了程珌词的神仙风致，但求济世而不成所造就的消极避世，知人论世再观之，更像是求理想不成，终希冀于虚幻的官场倦客之作，饱含着失意与无奈。这种神仙风致，与其说是恣意逞才，超脱现实的洒脱不羁，不如说是在现实无奈和理想无门下求取的心理寄托。

注释：

①程珌词的仙境和夸张表现豪放词风，此观点参考李智《南宋徽州词坛研究》。南京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年，第三章第四节“程珌词的特点”中“程珌词风豪放”。

②程珌的人生经历及年谱参考王晶论文《程珌研究》。河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 ,第二章“程珌的政治动向”和“附录一”程珌政治履历。

[1]（清）冯旭.篙庵论词[C]//唐圭璋.诗话丛编:第四册.北京：中华书局.1981.

[2]（宋）程珌.洺水集[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责任编辑：曲晓红

The Celestial Charm of Cheng Bi’s Poetry

Li Ji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Nanjing210000,China)

The poems of Cheng Bi,a writer in the Song Dynasty,appear to be entirely imaginary and supernatural,teeming with images and allusions of the celestial being and fairyland.This article tries to explore the causes of his poetry style through the expression of immortal charm in his poetry,and his way of expression.

Cheng Bi;celestial charm;causes

I222.8

A

1672-447X（2017）02-0059-004

2016-09-10

李 京（1992—），安徽蚌埠人，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清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