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 泽
(安徽医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合肥230032)
白寿彝论历史工作者的文学修养
韦 泽
(安徽医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合肥230032)
白寿彝认为历史工作者必须具有一定的文学修养,文学修养对其科学研究、人才培养、社会服务、文化传承创新等有较高的价值。由于文与史的分途、学科藩篱的固化、课程结构的封闭等原因,一些历史工作者不太重视文学修养问题。白寿彝建议通过开阔学术视野、加强语文训练、承继历史文学等路径提高历史工作者的文学修养。白寿彝注重文学修养的思想,对于今天的历史工作者具有重要的启迪意义。
白寿彝;历史工作者;文学修养
白寿彝(1909-2000)是我国当代著名的历史学家、教育家。他指出,“一个历史工作者必须有一定的文学修养。不要说我们历史上的大历史学家都是文学家了,仅就一个普通的历史工作者来说,他对于文学没有一定的修养,是不能胜任这个工作的。”[1]139并多次教导历史工作者要学好语文。白寿彝为什么要反复强调历史工作者的文学修养问题?普通的历史工作者为何也要有一定的文学修养?一些历史工作者不注重文学修养的原因何在?如何提高历史工作者的文学修养?白寿彝重视文学修养的思想有何现实意义?本文拟在现有研究的基础上,①瞿林东在论述白寿彝史学遗产的系列论文中,强调白先生对文学修养的重视,详见《史学遗产和史学研究——读〈谈史学遗产答客问〉书后》《怎样对待史学遗产》《〈史学遗产六讲〉前言》《史学家的自觉精神——读白寿彝著〈历史教育和史学遗产〉》等,俱见《白寿彝与20世纪中国史学》(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年);张桂萍从历史工作者为何重视文学修养以及如何提高文学修养等角度,分析了白寿彝注重文学修养问题,详见《一个史学家谈文学修养——读〈白寿彝史学论集〉的一点启示》(《回族研究》2004年第2期)。对这些问题略作探究。
(一)文学修养对历史工作者科学研究的价值
1.提高历史资料的发掘能力
历史工作者研究历史,需要研究历史文献。这就要求历史工作者能够读懂我国古今各体文章,包括现代白话文、古代散文、骈文和诗、赋、词、曲等,并学会一种外文。白寿彝强调,“如果没有这样的能力,在进行科学研究时,就会受到资料上的限制,不要说不易发现资料,即使发现了也难于理解。”[2]28
白寿彝认为,“历史上有许多重要的社会现象,在史书里未必有正式的记载,但在一些文章里面倒可以反映出来。”[1]136若无一定的文学修养,历史工作者难以文中见史,更不用说像陈寅恪先生那样以史释诗,以史证诗了。
2.增强研究成果的表达效果
“言之无文,行而不远。”[3]1036研究成果的文字表达与其生命力和社会影响力密切相关。由于文字表述的形式影响到文字表述的效果,历史工作者在撰写研究成果时,仅仅关注研究内容是不够的,还要注意文字的表述形式。
在白寿彝看来,“不学好语文,他就没有办法表达他学习和研究的成果。”[2]55历史工作者具有良好的文学修养,才能写出文理清楚、结构完整、语言生动的文章,吸引更多的人阅读,让更多的人喜爱看。
(二)文学修养对历史工作者人才培养的价值
1.提升驾驭教材的水平
历史教材大致分为文字材料型和形象化材料型两类。众所周知,文字材料型教材是历史教材的主体。白寿彝指出,历史教师倘若“学不好语文,不会写文章,对课本的理解就不深刻”[2]37,驾驭课本就会有一定的困难。
此外,“文学作品只要是反映出人类社会生活的历史面貌,都是可以用来作为与史书互证、互补的材料。”[4]140历史工作者没有一定的文学修养,就难以充分开发和利用课程资源,挖掘和运用涉及历史题材的小说、诗词、戏剧、散文。
2.丰富教学语言的内涵
语言是教师开展教学活动最重要的工具。教师没有良好的文学素养,讲课时就会词汇贫乏,言语无味。历史教师提高自身的文学素养,能够运用准确规范、生动形象以及反映时代特色的语言,可以增强教学语言的艺术性。
历史学是综合性学科,包含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历史工作者应该博学多才,对天文地理、三教九流等,无所不晓。在白寿彝看来,历史教师的文学修养不高,知识结构不合理,教学中“会讲文学家小传,不会讲文学作品,只会讲他写了什么书、什么文章,而文章好在哪儿都说不出个道道来”[2]183,就会形成教学语言的短板。
(三)文学修养对历史工作者社会服务的价值
1.创新社会服务形式
白寿彝认为,历史工作者研究历史,成为专家学者,不是要高高在上,而是要更好地为群众服务,把历史知识介绍给群众。向广大群众传播历史知识,固然需要观点正确、材料可靠,但“如何表示内容,如何表达内容,形式也是很重要的。”[2]87
历史学是推动社会发展与进步的重要力量。历史工作者有较深的文学造诣,才能编写群众乐于接受的通俗历史读物、历史小说,或与戏剧界的专家合作编写历史剧等,更好地开展历史知识与历史理论的普及工作,为人民群众提供形式多样的社会服务。
2.增强社会服务实效
白寿彝指出,总结历史经验,是为了产生社会力量和社会效果。历史工作者有较高的文学素养,将通俗读物写得深入浅出,明白、准确、凝练,使人看得懂,爱看,容易接受,才能用历史知识与历史理论武装群众,提高史学服务社会的实效性。
史学工作具有极其广泛的社会性。在白寿彝看来,历史是一门学科,也是一种重要的思想教育工具。历史工作者的论著写得不通顺、不明确、不系统、不生动,读者不愿意看,就会制约史学服务经济社会发展的功能,不能把历史知识、历史理论交给更多的人。
(四)文学修养对历史工作者文化传承创新的价值
1.夯实文化传承基础
文化是民族精神的结晶。白寿彝认为,文化前有所继,后有所承,一个时期的文化是过去时期文化的继续和发展。建设新文化必须掌握前人积累的文化成果;建设有中国民族特色的新文化,更必须善于整理、利用我们的文化遗产。
历史工作者不学语文就难以继承文化遗产,“中国语文没学好,就不好继承中国文化遗产;外国语文没学好,就不好吸收外国文化遗产。”[2]36譬如传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时,历史工作者具有一定的文学修养,才能胜任版本校勘、标点分段、注释、今译等古籍整理工作。
2.增强文化创新动力
文化是民族创造力的源泉,扬弃旧义,才能创立新知。在白寿彝看来,文化具有绵延性,不懂昨天和前天的文化,也就不懂今天的文化,更谈不上明天的文化。在文化创新的大道上,应从传统文化中发掘、吸收有益的精华。
历史工作者有较好的文学修养,才能“把过去文化之起源,蜕变的事实,及所以成现在情状的原因,组成各种文化专史——如政治史、经济史、风俗史、哲学史、文学史、教育史……之类,——以及中国文化通史”[1]4-5。此外,文化创新需要面向世界,良好的文学修养有助于我们了解、学习世界各国文化的长处,并将自己的文化介绍到国外。
(一)文与史的分途
中国有句古语“文史不分家”,文与史最初不分,后来由于时移世异才渐趋分离,“史之与文,较然异辙”[5]232。从战国到秦汉时期,一些著名史学家也是大文学家,人们在思想上并不一定明确意识到文史分途。两汉时期,《史记》《汉书》等史学名著也是文学名著,但同时又出现大文学家司马相如、杨雄等的辞赋,史学与文学分为两途,已显然可见。
白寿彝指出,文史不分家,主要出现在我们民族文化发展水平不太高的阶段,那时文在史之外难以写出别的东西,而历史在文里面占很大的分量。但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意识形态领域里的分工越来越多、越来越细,文史也就逐渐地分了家。文史由不分家到分家,虽然是进步的、必然的,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二者的长期分途,容易使一些历史工作者“认为文史是两途,治史就不必在文字上下工夫”[2]240。
(二)学科藩篱的固化
在白寿彝看来,高校里的文科各系就像一个个独立王国,学科间壁垒森严,互不往来,这个系也不学那个系的课。这种状况与现代学科的建立和发展有关:近代西学东渐,西方哲学社会科学被翻译介绍到中国,文学、史学、哲学等学科在我国逐渐发展起来。现代学科包含知识体系与学术制度两层含义,“从教育学的角度看,学科既是科学研究的平台,也是教学育人的平台;既是学者队伍汇聚的平台,也是创新创业的平台;既是科教融合的平台,也是产教融合的平台。”[6]各个学科在建立与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相对独立的研究对象、研究方法等。
不可否认,现代历史学科的建立与发展,对于汇聚历史研究队伍,开展历史研究,培养历史人才等,都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但它也有意无意地固化了史学与文学等学科的樊篱,使得史学与文学等学科边界日渐固化。在这种情境下,虽有部分学者呼吁文史不必分,但难成共识,一些历史工作者不注重提高文学素养,也就不难理解了。
(三)课程结构的封闭
现代历史学科的建立,固然在客观上形成文与史的条块分割,但历史专业课程体系的设置也可以进行适当修补。然而遗憾的是,受苏联影响,我国高校在20世纪50年代设置文科课程时,皆以本学科为中心,致使课程结构不尽合理。白寿彝指出,“对于兄弟学科的课程,很难安排……各个系互不通气,历史、中文、教育各系之间,根本不考虑课程的配合”[2]54。1952年,历史系的课程计划上曾有中国文学,只因当时史学界不赞成者较多,便改为历史文选。
上述文科课程设置的分割状态,归根结底是学科之间的隔阂所致,不过这种课程体系的长期运转也进一步强化了学科之间的界限意识,致使一些学校历史系的课程很狭隘,没有开设文学等课程。处于分割状态的课程体系虽然也培养出不少优秀的人才,但毋庸讳言,其缺点是明显的,无论教育者还是被教育者,其视野都受到限制。在此情况下,历史工作者不太注重文学素养问题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开阔学术视野
历史学家具有广博的学识,是中国史学的一个优良传统。白寿彝强调,历史工作者“要在史学的姊妹学科方面,特别是在哲学和文学方面有比较好的修养”[2]205。在历史学科建设、课程设置、教材建设中克服不重视文学等兄弟学科的错误倾向。
历史工作者应做到文史分家而又不分家。如前所述,文与史一脉相通,由不分家到分家,是历史的进步,但二者分家并非终极目标,历史还应该有第二次的进步,即文史既分家而又不分家。白寿彝指出,“第二个不分家,是分家的发展。文离不开史、史离不开文,但主要地是有文有史,或以文为主,或以史为主,既有分家的相对独立性,又有不分家互相辅助补充的作用。”[2]168历史工作者理应以学习和研究历史为主,但决不能因此画地为牢,坐井观天,自我封闭,视野狭隘,认为史学可以脱离文学,或者文史可以简单地分离。
历史工作者应将提高文学修养贯穿于历史学习、研究的各个方面。白寿彝强调,治史者要广泛涉猎文学等多学科知识。“一个学历史的人,不管是学中国历史,还是外国历史,都应该学习文学。”[2]168-169学中国史而不懂古文,是个半文盲。因不懂古文而搞近代史,也是行不通的。学习近代史,除了学习古文还要多学现代语文。不懂外文,学习外国史也会有障碍。此外,历史工作者著书立说时,既要注意研究内容,也要善于表达,力求写得准确、生动。
(二)加强语文训练
在白寿彝看来,“学历史的人,不学语言、文学不行。”[2]35他多次呼吁历史系开设文学课程,加强语文训练以提高历史学习的质量。白先生提出的历史学科基本训练内容与方法,虽然主要针对高校历史专业的学生,但对其他学人,亦有很强的借鉴意义。
首先,提高阅读能力。文学阅读是文学能力之本,白寿彝指出,历史工作者要认真阅读各体文章,通过阅读熟悉文学体裁、著名的文章及重要的典故,要学会用注解、工具书阅读古籍。为此,白先生推荐历史工作者阅读《昭明文选》。在他看来,《昭明文选》选录了六朝以前各种诗文,能读《文选》,再读后来的各体文章就容易了。他还教导史学工作者要学会一种外文,力求达到阅读一般专业书刊的水平。
其次,养成背诵习惯。白寿彝强调,背诵是学习语文的捷径和秘诀。“语文硬是要背诵。你能背诵得多,脑子里装它几十篇,它就可以好好地为你服务。”[2]37背诵的古文不要求过多,有二三十篇即可,每篇也不必很长,千把几百字即可,但要背诵得很流利。学习外文,也要多背诵,背诵并掌握了文章,就有了巩固的根据地。他建议讲授历史文选课的教师少讲、细讲、慢讲,一次讲几百字后即要求学生在理解的基础上背诵。
最后,提高文字表达能力。白寿彝认为,表达能力的训练必须通过写作来进行,一篇文章要有思想,少写空话废话,还要讲究章法与修辞,让别人看得清楚,喜爱看。教师在指导学生习作时要区别对待:低年级主要进行技术性习作,目的是训练其文字表达能力和良好的写作习惯;高年级学生应练习研究性写作,撰写学年论文和毕业论文等。在写文章时不能怕改,文章经过多次修改的过程,是一个提高的过程,也是一个锻炼表达能力的过程。
(三)承继历史文学
历史文学有两种含义。一是“用历史题材写成的文学作品,如历史小说、历史剧本。另一个意思是指真实历史的文字表述,这可包含一般的文字表述和有高度艺术水平的杰作。”[7]329白寿彝所言的历史文学主要指第二个意思,即历史论著文字表述的美学要求。
历史文学是重要的史学遗产。在白寿彝看来,我国的历史学家对历史的文字表述,有优良的传统,有很高的成就,尤其在写人物、记语言、述战争、表世态等方面有独到之处。譬如《史记》中的人物,个性鲜明,没有脸谱化,能够把历史的文字表述和高度的文字修养结合起来;《左传》所记各种辞令,不卑不亢,柔中带刚;《资治通鉴》写的赤壁之战、淝水之战,栩栩如生,扣人心弦等,均体现出作者高度的文学水平。此外,还有“史文繁简”“于序事中寓论断”“文中见史”等,都值得后人学习。
发扬历史文学的传统。白寿彝认为,历史文学是史学中应有的一个组成部分,历史工作者在撰写论著时要注意文字的表述问题。“在科学性上,史书的文字要在确切上下功夫,要能确切地反映历史真实。在艺术性上,史书应该写得生动,写得使人读着有兴趣,读后有印象,使人爱读。”[2]412确切主要指表述的真实、正确和恰当。生动指熟悉表述对象,言之有物,运用活生生的语言。另外,语言还要凝练,处理好史文的繁简问题。白寿彝不仅重言传,还注重身教,在编著《中国通史纲要》等书时,在文字表述上努力做到明白、准确、凝练。
白寿彝从“总结中国史学遗产和思考史学的社会价值”[8]73两方面论证了史学工作者加强文学修养的重要性。他的很多思考对我们今天的历史工作者有重要的启迪意义。
首先,历史工作者要努力开阔自己的学术视野。历史学与哲学、文学等人文社会科学,都是人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重要工具,其发展水平反映了一个民族的思维能力、精神品格和文明素质。历史工作者应有察往知来的抱负,开阔的学术视野,能担负时代的责任,努力消除史学与文学、哲学等学科的门户之见,改变课程设置的分割状态,不断推进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的建设和创新。
其次,历史工作者要赓续历史文学的优良传统。“夫史所载者事也,事必藉文而传,故良史莫不工文。”[9]220历史工作者表达自己的学习和研究成果,应该字字有据,语言确切、简练、生动。文风是学者文学修养的反映,弘扬历史文学的传统,关键是要树立良好的文风。白寿彝“尚平实”“有重点”“戒浮词”“讲文采”的文风,既有对中国传统优良文风的继承,又有洋溢着时代气息的创造,[10]120-124为后学树立了楷模。
最后,历史工作者可通过文学创作进行历史教育。把历史知识、历史理论传播给广大群众,是历史工作者的光荣职责。白寿彝认为戏剧内容允许虚构,但主要的历史事实,历史性质不能改变或歪曲。针对当前社会上一些历史剧、历史小说所宣言的王权至上、群雄争霸、清官意识、等级秩序、男尊女卑、江湖义气、好勇斗狠、英雄救美等消极思想,历史工作者可以通过“写小说、电影剧本以及曲艺、弹词等等”[2]126,用丰富的历史事实教育广大人民。
[1]白寿彝.白寿彝文集:中国史学史论[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8.
[2]白寿彝.白寿彝文集:历史教育·序跋·评论[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8.
[3]杜预,注.春秋左传集解·襄公二十五[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
[4]于友西,等.历史学科教育学[M].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5]刘知幾.史通通释·核才[M].浦起龙,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6]周光礼.世界一流学科的中国标准是什么[N].光明日报, 2016-02-16(13).
[7]白寿彝,主编.中国通史·导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4.
[8]张桂萍.一个史学家谈文学修养——读《白寿彝史学论集》的一点启示[J].回族研究,2004(2).
[9]章学诚.文史通义校注·史德[M].叶瑛,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85.
[10]瞿林东.白寿彝与20世纪中国史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
责任编校 刘正花
K092
A
2095-0683(2017)01-0033-04
2016-10-09
安徽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招标项目(SK2014A049);安徽省高校2015年省级质量工程项目(2015jyxm098)
韦泽(1970-),男,安徽临泉人,安徽医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