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黄孝阳
想象力不是虚空高蹈,其内核是严肃的现实
⊙ 文 / 黄孝阳
最近几年我倒真是被一个问题困惑了。即,什么是今天的现实。暂不讨论职业身份、社会阶层与区域差异等,所造成的大家眼里不一样的现实,换一个维度来想:第二次工业革命以来,从蒸汽机走向石油电机、走向比特字节,地球人基本上摆脱了吃不饱饭的状态,从一个匮乏时代进入了一个相对有余的时代。吃得饱饭与吃不饱饭,这是两件完全不一样的事。
所谓现实,实质上是由人文思维体系所建构的。几千年了,我们经常是在一个挨饿的状态,吃不饱,肚子里面稍微有几两粮食,就要歌颂什么贞观之治康乾盛世。但今天这个现实变了。我们能吃饱饭了。我们为什么能吃饱?有两个引擎,一个是资本逐利冲动所建构的市场,另一个就是科技增长发的红利。这两个引擎都根源于工具理性。这迥异于文史哲的那种人文思维体系。不是区别,是迥异。
换而言之,我们今天所面临的,是一个由工具理性建构起来的现实,所谓大数据时代、人工智能社会等概念都是它的投影;而不再是一个由人文思维建构起来的现实,那个不断死循环的古典家园。再通俗点说,这不再是一个文科生的世界,而是一个理科生的世界了。
这就很要命了。我们的文学,在这个母体或者说矩阵已被置换的今天,又该如何发言,如何找到属于我们这代人的主题与范式、观念与修辞?
这两年我一直在说“当代小说”的概念。
我曾经吃过一条鱼,那么我会变成鱼吗?如果答案是否定的,这是故事,在经验范畴内,这是不言而喻的常识。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这就是小说。不是传统小说,是当代小说。要说服公众接受这些违背了经验与常识的结论,这就需要当代小说家的才华与逻辑。
比如想象力。想象力不是一个虚空高蹈的东西。不管它的外观有多么雄阔壮丽,或者荒谬不经,其内核是极端严肃的现实。只不过这种现实不再局限于“已经发生的事”,还同时包括了“正在发生的事”,以及“明天可能发生的事”。而想象力是要去打通这三者的,尤其是“这个母体或者说矩阵已被置换的今天”,我们才有可能理解真正的现实。
对于当代小说而言,传统小说的叙事美学不再是核心。叙事是完成语言与结构,完成一个人自我认知与自我进化的过程。小说有一望而知的好,是好事;但不够,它在公众的经验范畴中,赞美是脱口而出。当代小说要有勇气来审视这些经验范畴,它给人最直观的第一印象,可能是“震惊”,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品》提到的那个词。
当代小说最重要的职责将是:启人深思,帮助人们在喧嚣中发现孤独,发现生命,在众多一闪即逝的脸庞上瞥见天堂。从某种意义上说,当代小说的任务不再是对永恒与客观真理的追求,不再是对那些结构工整、旋律优美之物的渴望,也不再迷恋对道德及所谓人性的反复拷问。那些已被发现的,已经被盖成楼堂馆所的,不再具有重复建设的必要。在由故事构成的肌理之下,那些少有读者光临的小说深处,世间万物都在呈现出一种不确定性,而这是唯一能确定的事件。
当代小说并不等于小说的当代性。当代小说是在“大海停止处,望见另一个自己在眺望大海”,它强调:深度,广度,维度,高度。——深度是说,“我的每一次触及都在打开更深远之门”;广度是说,“我的履痕及对世界广阔性的赞叹”;维度是说,“我看见了银幕这面,也看见了银幕的后面”;高度是说,“我在月球上望见地球是圆的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