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
夏日的某个晚上,我跟老妈说,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想结束高中生活。
她看到我认真的眼神,没有再次说我很奇怪。
可我就是纠结加郁闷啊。我才刚刚开始和学霸哥们儿组团上下学,在空荡荡的考场里脸红脖子粗地争论答案;我才刚刚喜欢上拿红笔在试卷上改错的感觉;我才刚刚拥有在题目上涂涂画画找到思路的成就感。可是眼看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毕业了。
去年,我们刚搬进高三的教室,挂上倒计时牌,上面写着“距高考276天”。班主任站在倒计时牌下面,双手撑着讲台说:“别看天数好像挺多的,一眨眼就过去。”我们愁眉苦脸地面对印有刚出炉的高考真题的报纸,一个个不以为然。
我怀着一份虔诚之心做完了人生中第一份和我亲密接触的高考题,说真的,就跟小孩子第一次拿到智能机一样,总觉得这一定有什么天机,高深莫测,非我凡人所能沾染。
對完答案,居然有五百二十几分,去年的一本线是四百七十五。相互打听之后我们互相吹捧:啊,明年你一定是清华北大,一看就是人才。
然后,一眨眼,就是现在。每天早上做着懒洋洋的操,每周四跑一次喘个半死的步,每个阳光开始洒进来的下午,我们睡觉、聊天、吃零食、听广播——当然,花在学习上的时间依旧是这些的十倍。
跑步时,我们班作为一班,永远排头,整整齐齐,脚下生风。往往装淡定地跑了几圈后,一抬头,前方的十班文科班也就剩下不到十个人。
我属于一有机会绝对不请假白不请的人。那天,算算好朋友也快来了,就带着一肚子的做贼心虚和一脸的无辜真诚,去跟体育委员请假,说我走走就行。高高大大的男生,还没等我说原因,就可疑地脸红着答应了,摆摆手让我赶紧去。
一边慢悠悠地晃荡着,一边听我们班响彻云霄的口号声,觉得无比享受,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汗湿的衣服了。此时,一边的体育老师大喊着给开始放慢步伐的同学们鼓气,“好好跑!这是最后一次了!”
啊,哦——原地愣住的我,被一旁一同请假的女生又拉着向前走去——不对啊,我怎么会感觉自己亏了呢?
当很多平常的事,被突然贴上“最后一次”的标签,你才会从心里溢出的难过和眼角微微的湿意里,体会到不舍和无可奈何。
虽然我也知道的,时间拖着我们的人生只有向前走一条路。
而我们能留下的,只是一个夏天——一个记忆中的夏天。
那么疲惫。被班主任称为“睡神”的男孩儿女孩儿,睡在电扇下流汗打喷嚏的胖子,渐渐空了的60条装雀巢咖啡,总被选中用来补眠的语文英语课。即使是严厉的数学老师,有好几次,看到我努力睁眼又睁不开的样子,也什么都没有说。
那么枯燥。五月的校园莺歌燕语,生气勃勃,艺术节、排球赛都与我们无关。热闹是他们的,我们倒也不是一无所有,倒计时30天的时候,班长沉痛地告诉我们,又来了九十张卷子。在遥远的足球场人声鼎沸的时候,我们做着语文试卷,努力分辨出隐隐约约传来的钢琴声——The Summer。
那么忐忑。自主招生,过了的,没过的,几家欢喜几家愁。模拟考试,名次升升降降,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一百一十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各自的心情,谁又说得准?担心临考时紧张,担心条形码贴歪,担心涂卡出错,担心答案的意思是对的但是老师不给分,我们知道这些担心没有用,但还是止不住地去想。
我发现我好像一个好一点儿的形容词都没有,也许我真的不喜欢这样的夏天,可是,不想离开的心情,一点儿都不假。
只要想到再也不会遇到一群淳朴友好、简单明了的同学,再也不会遇到几位认真负责、幽默可爱的老师,再也不会遇到朝阳落日下认真执勤的保安大叔,就足够我难过的了。
清晰地记得,和大家一起讨论题目时,很想把那一刻记下来;和大家一起打排球时,很想把那一刻记下来;和大家一起打闹说笑时,很想把那一刻记下来。可我现在只记得这种“想记下、想留住”的心情,却无法把画面清晰到每个人的脸上、手上。好像教会了我之后,他们就隐没了。
一群理科生,相聚在2014年的夏天。从试探性的“你好”“早听说过你”“我们高一时见过”到一起看着黑板冥思苦想,还是不会自己分析一段段运动状态,到笑着一起吃雪糕,举办最后一次欢乐又难过的联欢会……两年的时间,好像就这么流水般地淌过了。
我们最终还是没有完成“学生时代谈恋爱”的壮志,没有进行“参加偶像演唱会”的壮举,没有逃课没有打架,连厕所抽烟都没有。真实的生活比所有无法亲身经历的电影小说电视剧更加乏味,更加无奈,可它也让我们笑得更疯癫快乐,哭得更伤心不舍。
2016届高三一班的同学,成分复杂,来自省内各个地区,不同的口音,不同的习惯,还有各自喜爱的不同的特色小吃,注定了我们结束得兵荒马乱。
住宿的,忙着卷铺盖;租房的,忙着搬家当;清闲的,发现没人陪自己伤感。我们顶多在校门口卖废品的地方相遇,把大包的书交给工作人员称斤两,然后各自收款,微笑过后,匆匆离开。
曲终人散,各奔前程。
这个夏天,还没过完,可也只能这样了吧。
愿我们再相见时,还能一眼就认出那张不变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