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老的声音
——记著名播音艺术家葛兰

2017-03-07 05:16孟兰英
金秋 2017年21期
关键词:葛兰转播播音员

文/孟兰英

1951年,葛兰18岁。

青年葛兰

葛兰和夏青的名字,对于共和国同龄人来说,再熟悉不过了,那个年代,每当有重要新闻,大多都由夏青、葛兰两人播音。他们的声音,已经成为人们对于那个时代无法割舍的一种记忆。渐渐地,大家知道了他们不仅是同事,还是夫妻。2004年,夏青病逝,人们只能在无尽的伤感和怀念中反复体味他那洪亮的“祖国之音”。如今在葛兰家,夏青生前照片在书柜顶层满满当当摆放着……半个世纪风风雨雨二人携手而过,他们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的挚情已定格为一段世人皆知的佳话。日前,笔者有幸见到年过八旬的葛兰,再次听到童年时代熟悉的声音,令人感慨万千。

你的声音属于党和人民

“播音员干吗的?不就是念稿子广播嘛。”这是葛兰1951年报考播音员前的想法,在对播音这个职业一知半解中,18岁的葛兰凭借洪亮嗓音和清晰吐字,进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

进入中央台,葛兰担任《记录新闻》节目播音工作。“那时,正值抗美援朝,志愿军抄收员躲在战壕里收听我们播报,一字一句地抄写,然后再连夜油印成小报,分发到前线战士手里。”可以想象,在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这些带着祖国和亲人信息的小报是如何弥足珍贵。“所以,为了不给抄收员带来困难,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播错’。”葛兰说。

“战士们都说那是祖国的声音,是母亲的声音,很多人不惜用生命保护它……也是志愿军那些动人故事和不断而至的热情来信,让我们真正体会播音工作的神圣。”葛兰甚至收到过志愿军战士从前线寄来的两个雪白瓷缸,那是战士们留下自己都舍不得用的慰问品。

上世纪50年代初,《记录新闻》承担着向祖国各地传达各种重大消息的任务。为了让节目抄书员能够记录播出的全部内容,播音员不仅语速缓慢,吐字清晰,遇到易混淆或生僻字时还要解释……播音中,葛兰始终记住一句:“不能播错。”在这句话陪伴鼓舞下,葛兰培养了自己高度集中的能力。播音室里,除了眼前稿子,其它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严谨的工作态度加之平时认真学习,令葛兰播音很少出错,即使面对毫无时间准备的临时稿件,葛兰也能一字不差地播出。

那时播音条件比较简陋,葛兰回忆:遇到夏天,每人就给一块冰放在身旁降温。那时人员少,一进播音室就是七八个小时,一班下来累得头昏脑涨,但是人们精神状态很好,从不叫苦叫累。而生活的艰苦并没影响对崇高理想的追求和饱满工作热情。就这样,面对话筒一干就是40多年,声音传遍五洲四海,话语润育听众几代。“业精于勤”是葛兰反复说的话题。她说,“坐在话筒前,必须全神贯注,丝毫不能大意,这时你的声音不属于你而属于党和人民。”

葛兰满含深情地说,“工作之初,老同志经常严肃地告诫我,要认真备稿,要多问,不认识的字要查字典,不能想当然,否则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影响。”就这样,从1951年开始,葛兰一直在中央电台担负各类节目播音,每天坐在播音室,面对小小话筒,用声音把党的方针政策传到千家万户,把喜怒哀乐送到亿万听众耳中!”

从葛兰的语气中,我感到这位耄耋老人,仍对从事了大半辈子的播音工作饱含留恋之情。

一生离不开“广播”

葛兰于1998年离开工作了近半个世纪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来到中华女子学院艺术系任教,并成立葛兰工作室,一干就是18年。她说:“我1990年离休,继续留在电台主持几档节目。1998年中华女子学院请我作报告,教务长问我能不能帮助学校艺术系开办播音主持专业,我答应了。其实当时好几个学校都请我去,最后我选了母校开办的这个专业,用过去积累的经验教学是项有意义的工作。”

如今,八十多岁高龄的葛兰每天仍在为学校忙碌。她说,到了冬天,由于气温低,夜里有时腿抽筋,影响睡眠。可天一亮,又精神抖擞地上班去了。她说,只要一工作,什么劳累病痛都忘了,一辈子都这样。

她说,即使腿不抽筋,也会每天凌晨三点钟准时醒来,因为很多年职业生涯,她需要在这个时间起床为播音做准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个时间便在她身上留下烙印般痕迹,如今虽不再播音,可这个职业习惯却改不掉。所以,葛兰通常会很早到学校,准备一天的工作,她喜欢每天都充实,“我从十八岁开始上班,八十四了还在上班,所以精神才这么好,人就是不能闲着。”

从1956年开始,葛兰开始担任《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播音员,她在这个岗位上一直干到离休。担任《新闻和报纸摘要》播音员之前,葛兰曾担任过少儿节目播音员,为了让自己的播音更好地服务于小朋友和家长,工作之余,她专门到北京师范大学旁听教育学和心理学课程。后来由于“文革”,夏青被下放劳动,葛兰受到影响,中断正常播音工作。有一天,《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马上要开播,当天的播音员始终不在状态,情急之下,葛兰被领导临时叫进播音室。葛兰很快进入状态,情绪激昂地把稿件一字不差地播报下来。那之后,节目播音名单上重新出现葛兰的名字。

对于过去的成绩和辉煌,葛兰不愿多说,她记忆最深的是自己闹笑话,出“事故”的情况。

有时播音间歇,会放一两分钟音乐,这对于播音员来说,可是技术活。葛兰说:“现在都用数字化设备,操作简单,只需几秒就可完成。而我们那时是老唱片,上边红字贴一条,写着谁谁唱的。晚上我们报的新闻少,能休息几次,就找几个唱片播。两个大唱盘,一边一个,最难的是给唱片翻面,要眼疾手快,一次我翻唱片不小心,唱片竟飞了出去,我赶快捡回来接上,搞得狼狈不堪,幸好没出错。这个工作看似简单,却要求播音员一心多用。”

还有一次,葛兰播放音乐时把乐曲名称念成《夜月花江春》,有位老编辑顿时纳闷了,这是什么曲子,从来没听过?拿过唱片一看,老编辑直接乐的蹲在地上,原来唱片上的字葛兰读反了,应是《春江花月夜》。“那种老版唱片字的顺序不一样,我没注意就读出去,幸好没有听众写信挑错。”为这事,葛兰忐忑了好一段时间。

那个年代,“少儿节目”“新闻节目”……好几个频道都可以听到葛兰的声音,在严肃和活泼间,她的声音竟然能做到无缝切换。“大概因为我的声音可塑性比较强,什么节目都能驾驭。”不过,葛兰最喜欢的是文艺类节目转播,可以在剧场看不同剧种的大师表演。很长一段时间她经常接受晚上到剧场转播任务,转播地点一般在剧场乐池或楼上一排中间。

“做文艺转播时,我早早就得赶到剧场,往乐池中间一坐,因为那地方录音效果最好,我比第一排观众离舞台都近,就是老得仰头,时间长了脖子疼。”葛兰深情回忆。

葛兰至今不能忘怀的是上世纪60年代转播梅兰芳《洛神》。那次,梅兰芳一出场,全场顿时鸦雀无声,葛兰用小声音介绍着,因为周围太静,但还显得她声音大得突兀,楼下观众直向楼上看,编辑吓得一个劲捅她,葛兰赶紧降低音量。转播那么多场演出,惟有这次让她记忆尤深。

周总理与播音员在一起(与总理碰杯者为葛兰)

“我要让他幸福一辈子”

葛兰播音生涯和一个名字紧紧联系在一起,这个人就是被称为中国播音大师的夏青。他是她同事、师友,更是相伴一生的爱人。

夏青1949年由东北大学调至北京新闻学校学习,1950年分配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做编辑、记者,因播音员欠缺,特别是男声更少,哈尔滨出生的他被选中了。

夏青本名耿绍光,改名“夏青”,取“华夏青年”之意。不过,平时葛兰一直习惯地称他“老耿”。当初,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特别老成”,那时她不到20岁,根本没想过谈恋爱。单位就他们俩单身,夏青比葛兰大5岁,像大哥哥一样对她关心照顾,两人就不知不觉地走到一起。1953年,夏青和葛兰结为连理,同是广播员的他们一起半夜起身上早班,一起夜里播晚间节目,生活就这样开始……2004年夏青去世,那么多年夫妻二人生活上相濡以沫,工作上默契配合,终有一人先走,这是怎样的一种伤痛?葛兰说着,似乎品尝到往日甜蜜,“以前我上夜班播音的时候,他总要去街上买碗馄饨给我。他待人特别好,对朋友和同学也这样,实在而单纯。”说起往事,葛兰叹息一声,眼中透出浓浓柔情。

了解夏青、葛兰夫妻的人都知道,夏青几乎一生都为病痛所困扰。他在建国初期患过急性关节炎,后来转成慢性,这个病从此跟随了他一辈子,也成了二人日后生活不能回避的一部分。没有人想到,40多年来,夏青每天是靠止痛片生活、过日子,病痛成为陪伴他们一起生活的主题曲。

这样一来,葛兰就得承担起所有家务。“冬天洗被单最费劲……”葛兰说。由于常年用冷水漂洗衣服,本来就瘦弱的双手,指骨节粗大,突兀而嶙峋。后来,葛兰学会理发,亲手给夏青剃头修脚,一做就是几十年。1987年后,夏青腿病越来越重,行走都困难。体重不足百斤的葛兰常拖着夏青去医院。治疗期间夏青无法嚼东西,葛兰就一口口把吃的嚼碎送到他嘴里。由于长年帮老伴起身用肩膀后背使劲,葛兰后脊拉伤情况让医生惊讶:“您难道背山去了,怎么伤成这样?”

1998年6月,因类风湿病住院的夏青突发癫痫,昏迷不醒,医生下了断言:“抢救过来也是植物人”。葛兰说:“植物人我也要,只要他有这口气。”她深情而坚定地说:“我跟他,我是幸福的;他跟我,我要让他幸福一辈子。”夏青昏迷两个多月,葛兰终日陪伴,放录音、唱歌、朗诵诗,不断呼唤:“好了,咱们回家啊……”最终,夏青奇迹般睁开眼睛,恢复意识,手也抬起来了……

然而,由于切开气管,夏青那充满磁性,全国最著名的声音在这世间永远消失,他甚至无法对妻子说出心里话。“我到医院,人家都说他看老伴的眼神都不一样,嘴巴想说又说不出的样子,我问:‘想我了吗?’他就使劲眨眼睛。”葛兰说。

在葛兰无微不至照顾下,一度判定为“植物人”的夏青,生命延续了6年。2004年,夏青病逝。火化前,葛兰抚摸夏青的头,轻轻呼唤:“老耿……”生活如此艰辛而劳累,葛兰却说“我跟他一辈子感觉很幸福”。

葛兰在悲痛地送走老伴不久,就站到讲台上,为培育播音新一代继续孜孜不倦地工作着……

幸福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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