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萧
[1]
莫名,我就是喜欢陈知。
不论是她风萧萧兮穿过人群的背影,还是单枪匹马去山林中安营扎寨,甚至是她捏着鼻子绕开我为讨好她而特意送的榴莲千层。
我还是想和她做朋友,可以拉手穿同款,说着嫌弃还会分你一口蛋糕的那种。
可新学期过去了两个多月,陈知还是独行客,她背着远去的身影隐隐有随时浪迹天涯的落拓。放学后我第九次邀请陈知一块喝奶茶遭到无情拒绝,她匆忙离开的步伐让我恍然觉得自己长了一张人贩子的标配脸。
我打电话求助摄影系的学长兼表哥,顺便指责他建议的这套路不行,我喜欢吃的都试过了,陈知还是不知道我叫什么,更不要说一块搭档。
学长言辞凿凿地说什么酷酷的女生要相处久才生情,我哀嚎一声,可是下个月就要比赛了。而后忽然想起,如果学长的套路得人心,那他怎么还会是单身狗。
学长愤愤地挂了电话,说要跟我绝交。
课上陈知认真记笔记的模样让我灵机一动改变策略。一放学我就切换成一副苦大仇深的脸,拿着借来的满是红叉叉的作业本请求和陈知一起自习,她似乎记得我拿蛋糕追在她身后跑的不良模样,犹豫了一下,在我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下终于点头同意。
托陈知的福,我的成绩和近视程度都在短时间上升不少。
偏巧数学课代表请病假那几天,陈知作为老师的心头好替补发作业,无意间看到我的成绩表是全A。蓄谋已久的计划就这样败露。
我老实交代,其实很早前就曾见过她。夏天我和学长到郊区山林里避暑,晚上意外看到萤火虫,贪玩追逐忘了嘱托,等察觉不知身处何地时,只见四周都是黑暗,即使月光温柔依旧不能赶走心中恐惧。
远处那一点灯火在暗夜里可以是明灯,也可以衍生出许多幻想。脑容量里储存的鬼故事铺天盖地地涌出来,我抓紧学长的手问,那……那是鬼火吗?
学长这个人优点有许多,大长腿好相貌,还有一点,就是关键时刻也认[尸][从]。当时他满是汗渍的手反握住我的,刚要说话时背后“咔嚓”一声响。估计那晚方圆十里都能听到我俩吓破胆儿的那声吼。
陈知淡定地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我俩,一脸无辜地拿着相机跟拍萤火虫,在她手电筒光线中我们才发现其实农家乐就在百米处,只是夜晚熄灯后房屋轮廓不见踪影。
深觉丢脸的我俩,自动把那晚从印象里屏蔽。
直到开学后,我在校报上又看到陈知和她的照片。
[2]
我摆出有生以来最真诚的表情说,和我搭档参加摄影比赛吧,奖金可以四六分。
陈知眼睛亮晶晶地问,钱多吗?我松了一口气之余拼命点头。
周末一大早我背着相机和陈知一起上山,薄雾笼在山头,有清脆的鸟鸣掠过上空又忽然远去。美色横在眼前,我们却只能继续赶路。
听说山后有一处只有百十来户的老镇,那里老人至今还沿用古老方法炒茶、酿酒,甚至是传统的三拜九叩婚礼习俗。我们翻山越岭不辞辛苦也要寻找的,就是为了拍摄“初心”主题系列照片好参加比赛。
陈知在山林间步伐轻快,作为懒癌患者,我坚持爬了两个小时山路后终于忍不住瘫在路边,竟然听到她说还有三小时左右的路程。在我坚持不懈地努力下,四十分鐘后终于成功拦截一辆路过的小三轮,我俩坐在车后发型迎风舒展,肆意发挥。
老镇里游人稀少,破败的老旧房屋满是岁月沧桑,门檐上青草高两尺,太阳下晾晒着丰收季的蔬菜条和小鱼干。老奶奶坐在门口戴着圆片眼镜,一针一线给新生儿做小棉袄。
我和陈知一路走来,像两个误闯入时光隧道里的鲁莽客,不论是我们手中的设备,还是到处新奇的目光,都和这里安宁的氛围脱了节。
我和陈知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犹豫。老镇在浮世里安静存在,交通不便为生活在这里的老人保留了初心,凡事亲力亲为。
信息化时代快节奏的生活工具必定曾流传过这里,但对这儿来说却并非必需,甚至在世代生存于此的老人看来更像虚妄。
有人喜欢声色犬马的都市,就有人偏爱山风穿过的田野。我们决定不打扰这里的宁静。
辗转从山林回到市区那一瞬间,有种大梦惊醒的恍然,落在心头上酿成轻微的失落和莫名的感激。
我们重新商议“初心”的拍摄内容。
照我说,初心就是从小闻到桂花酒的清香,二十岁还喜欢,幽幽的,沁入心脾。
陈知咬着奶茶吸管,让我滚一边儿呆着去,不用拍出来听立意就挂了。
这霸道总裁果断坚韧的模样,让我非常怀念她唇红齿白天真无欺,怕我贿赂她有不良居心的内敛时候。
好在陈知有着丰富的摄影经验,在老城转悠了一圈后,在大妈提防的眼神中,不知发的哪种神经,忽然很开心蹦跶两下,她说初心就是存于浮躁却依旧坚持本心,保持对事物最初的好奇心和偏爱,我想到拍摄内容了。
从天桥下穿过,走过槐树铺天的街角,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嘈杂而忙碌的日常,像做旧小人书里的画。
我从不知生活数年的城市还有这样一处角落,老旧的书店里陈列着泛黄的书本,裁缝铺里的老阿姨拿着卷尺在布料上划线,再远之外,老师傅戴着厚手套从火炉里拿出通体红亮的铁块,一点一点砸出汤勺的雏形。
飞机片刻间抵达另一座城市,快递隔天被远方签收,而世界不知名的角落总有人做着平常无奇却又了不得的事情。
我们拍了几天后从作品里选出三个系列提交。我尤其喜欢那家老书店,整架墙壁间的书从老旧线装的《诗经》《千字文》,到如今每月刊发的《中学生》杂志,最有爱的是书册居然按照年龄分类,像我这样的大好少女去买过多小说大概是会被赶出来。另外木楼书店为衬,老爷爷戴眼镜捧书看的模样,真是不能太帅。
我强烈要求给那张照片命名为,国民男神。
[3]
等待比赛结果的日子里,陈知无意得知我获得过省内学校摄影大赛的三等奖。
我心虚地把啃了一半的竹笋片“呲溜”吞下去,谦虚地表示英雄不提当年勇。
陈知感慨说她当年也参加过那次比赛,投票数量也曾遥遥领先,但是最后却没有得奖,害得她奖金泡汤只好啃半个月泡面。
她从相册里翻出来递给我看,我接过一看不得了,这不是我当年钟情的那张照片嘛。
串门儿来的学长瞥到照片瞬间也愣了一下,大概觉得有点眼熟。
我抹了把汗把手机收好,端正地坐到陈知对面,拍得真好,大概是被哪个小人顶替了吧,但是为什么和现在的风格完全不同?
陈知说那时候年纪还小,费了许多心力终于一路过关斩将冲到决赛,生活费大多都折于拍摄途中,没獲奖后她对自己摄影技能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最后决定多多尝试,就找到了现在的风格。
我更加心虚地和学长对视一眼,一脸纯真装无辜对陈知说,你不要记恨我,那个顶替你的小人大概就是我。
在陈知一脸蒙圈三道黑线时,我指着学长用平静的声音阐述,那年我考试失利压力特别大,每逢考试都失眠,表哥带我去远山放风,我觉得好玩就尝试拍了几张,他们说我的构图有天赋,就把照片投给了比赛方,后来居然真的获了奖。我还以为自己果真天资非凡,但是后来接连失败,我就知道是他和系里串通好为了鼓励我才给颁发的名次。虽然我后来真的喜欢了摄影……
我用尽毕生机敏在陈知愤愤起身欲离开时一把抱住她大腿,忏悔着补充我愿意用两个月的饭弥补曾经的过失。
陈知伸出四根手指,追加一倍,要求四个月。
我连连点头追问,那我们算和好了吗?
陈知摊手说你考虑一下吧,毕竟如今你摄影技术也是赞赞的,眼下也不需要她帮忙什么的。
我抱住大腿不放表示奖金我们可以二八分,千万千万不要丢下我。
陈知望着学长的美色犹豫了一会儿勉强说好吧,饭要香。
好在两个月后的比赛结果棒棒的,虽然有个别天赋出众同学抢走些风光,但我们是不容置疑的第一名。陈知说这世界从不缺少怀揣梦想的人,比你优秀还努力的也大有人在,少的是受过挫折依旧凭借喜爱坚信努力是唯一出路,跌倒了起来拍拍尘土,原谅世界再继续勇敢前行。
很幸运,我们都曾遇到这样坚韧无畏的人。
[4]
托比赛的福,照片上的地点一时成为热门景点,大家争相去国民男神的书店里买两本旧书、裁缝铺里改良个校服什么的,整条街都焕发出勃勃生机,连带着街口坚持用纯正粗粮做的煎饼都卖到脱销。
带着奖金吃大餐那天,学长跟来蹭饭时问陈知,老书店的主人是你爷爷吧?
陈知沉默一阵儿,点点头。在我深感城市套路太深时,她说书店已经有二三十年的历史,以前大家热闹地凑在一起看书分享心得,如今受到电子产品的冲击,书店生意一直很惨淡,勉强维持日常开销都很困难,可是爷爷经营这家书店许多年舍不得关门,她就想帮他做些什么。
其实最早并没有想过要假公济私,只是从山里回来后忽然意识到如果这世间存在初心,不就是从小生活的那条老巷子,有人诞生有人离开,大多人却数十年如一日坚持手作坚持传统吗。
我还没来得及为这一刻的感动发表感言,就听到学长闷声笑了笑,说我看到了照片,陈知你小时候扎那个冲天的牛角辫还挺萌的。
陈知抱着奶茶的手抖了抖,亮晶晶地抬头一脸天真问,真的吗?
我努力在他俩中间刷存在感,也抛出疑惑许久的问题,当初我买好吃的讨好你,为什么不理我?
陈知眨眨眼说,刚下凡,不懂人间的规矩,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这一年秋风浩浩荡荡吹过山野,收获了一只兴趣相投的好友后,我也算是得过奖的姑娘了,而她也用自己的经历告知我,世间事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编辑/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