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才女:熟悉的陌生人

2017-03-06 21:02吴越
齐鲁周刊 2017年7期
关键词:才女林徽因古诗词

吴越

近日,《中国诗词大会》第二季上,上海复旦附中高一女生武亦姝,“飞花令”出口成章,让很多粉丝惊呼这位00后美少女,“满足了对古代才女的所有幻想”。

中国历来有一种耐人寻味的“才女崇拜”,有限度地赋予女子关于才华的诸多标签。很显然,才女和才子的含义并非一致,它们指向不同性别的男女的同时,还指向不同的心理诉求。从古代到现在,如何制造一个才女?

真假飞花令:从才女到美女作家

武亦姝触动人心的原因大抵在于:她被诗歌滋养的审美和生活方式。

据媒体报道,生活中她爱穿汉服,每年都会拍摄汉服照。陆游是她的“男神”,苏轼被她随身携带。“她沾染了李白的浪漫,希望在‘当歌对酒的时光里,有月光常落在‘金樽里。像多数读诗的少年一样,她欣赏王维诗里的生活状态,‘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

贴吧里有人说,“想看她轻除罗袜,白水濯足”,“想看她凌波微步,素足起舞”。有人写了诗,表白“小武”:“黄发垂髫百人中,豆蔻将满占鳌头。咏絮才过谢道韫,生女当如武亦姝!”

她好像是从古代延伸而来的女子,作为才女的一种诠释而存在。

然而,关于才女,关于古诗词,不同的声音同时出现。著名诗人王小妮说:“一个孩子如果从5岁开始背古诗词,不间断地背到12岁,数目一定很可观,但是,让他写出和合仄押韵的古诗还是不容易,要把自己的真切感受都放在一首古诗词里就更难。”

她还畅想了关于古诗意蕴现代性解读的问题:“如果某一天,城市里没有雾霾,能见度非常好,人们透过窗子看到了远山上的雪,想到了那句‘窗含西岭千秋雪。可窗子可能是装了防盗网的塑钢窗,从这窗口看见的雪山,跟木窗棂里框起的雪山,感觉非常不一样。還有,窗外是不是够安静,不要有快递车经过,货柜司机不要长按喇叭,有人正在窗口背古诗呢。”

古诗词已经退后,成为庞大而遥远的背景,它的依托,那些特定的心境氛围场景都不可重复,想找到古诗词里的微妙感受只能越来越难,不得不尽量调动想象力,而这想象和现实之间隔着不可拉近的距离。

古人玩“飞花令”是行酒令,借了酒力,容易松弛,思绪更自由,离诗才更近,而一场电视竞赛常常充满了和古人的游乐心境正相悖的紧张。

抛开古诗词的解读偏差问题,翻看“才女”的定义,有如下一种:文学上有成就的人更容易被称为才女,推而广之,只要在行业中有突出表现都可以称之为才女。

这些年,80后才女、90后才女等说法不断流传,那些在文学、艺术领域有独特才能的女孩,被推上了才女的位置。比如颜歌、蒋方舟、张悦然,她们代表了一个群体所能达到的文学高度。

才女好像需要一定的颜值,近几年因诗歌、评论而再次火起来的凤姐,好像并没有广泛获得才女的称谓。

什么时候开始,“美女作家”成为评价女作家的首选用语?上世纪90年代,1970年代初期出生的“美女作家”甫一出场,一些较为心急的批评家就争先恐后地将其标举为“70后”写作的代表。卫慧、绵绵、木子美……身体写作成为那个时代女性写作进行突破的标签。从那时候开始,直到当下,一波又一波“美女作家”层出不穷。

“才女崇拜”的历史渊薮

新世纪前后肇始的“民国热”,很大程度上是“民国八卦热”,“八卦热”的核心是“林徽因热”。

网上一篇文章中有这样一句:“如果说上帝用六天创造了世界,用第七天休息,那林徽因是他在第七天的傍晚,用创造这个痛苦的世界剩余的全部精华创造出的玩伴,这个上天的宠儿,被外放至人间做一日之游,上帝原谅她贪玩,所以她活过了50岁。”还有比这样的文字更能捧人的吗?

林徽因的行头如此华美:美貌、才华、财富、数不清的爱。女人得到其中的一样便已称得上幸运,她居然一样不缺。在男权世界里长大的林徽因,上天使她的一生碰到的全是最优秀的男人:有知识、有见识、有钱财的慈父,愿意牺牲一切让她获得幸福的宽容的丈夫,忠贞不渝愿为她不离不弃地守候一生的仰慕者,杰出的公公、优秀的儿子和一大群人中翘楚的男性朋友——所有女人都恨她。

时下流行的才女排名,诸如民国十大才女、民国五大才女、民国四大才女;古代十大才女、古代四大才女等等,民国版的排名中,张爱玲、林徽因、陆小曼、冰心、丁玲、萧红、庐隐等大都在列,古代版本中,少不了李清照、上官婉儿、卫铄、蔡文姬、班昭、卓文君、柳如是等人。她们无一例外都有着各自独特的人生轨迹,塑造了独特的文化价值,又因曲折的人生道路,为后世留下了诸多隐秘的谈资。

数千年“才女崇拜”,集大成者是苏小妹。这位苏轼和苏辙的妹妹,为我们留下了诸多美丽的传说。“苏小妹”这个名字,最早见于南宋无名氏的《东坡问答录》,“东坡之妹,少游之妻也。”

明末作家冯梦龙的《醒世恒言》里,有“苏小妹三难新郎”的故事;清代文人李玉的《眉山秀》里,浓墨重彩地描写了苏小妹的才华横溢、文思敏捷。近年来,一些影视作品更是将传说中的苏小妹塑造得富有传奇色彩,她成为聪慧女子的象征。

然而,历史事实是,苏轼并没有一个妹妹。或者说,苏轼本有一个妹妹,但在他童年的时候,妹妹便去世了。

考察历史不难发现,虽然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但女子的才华一直是文人雅士津津乐道的美谈,淑媛才女更是其赞美的偶像,倾慕之好逑。只是由于种种原因,其卓越才华的表现和传播远较男性困难,诸多闺秀诗人、画家的成就被无情埋没,能得展露者屈指可数。而另一方面,物以稀为贵,也正因是凤毛麟角,方可成千秋美谈。

才女大致有两种,一是大家闺秀,二是风尘女子。以出身不同,所以地位有异。大家闺秀是指家庭出身名门,受教育机会来自家学传承的女中俊彦。比如班昭,写过一本《女戒》,开“男尊女卑”理论系统教育之先河。沦落为风尘艺流之女子,多貌美聪慧却出身微寒,其受教方式是以师徒授受方式而传其才艺,使之不绝。

才女老了,还是美女卸妆了?

超脱于一般女人的那些女人,其命运的结局是什么?当年才华绝代的少女蔡文姬,如今和第三任丈夫隐居于洛水之侧的丛林,曹操前去探望,少女已不再,唯有千秋文章……《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的女人终于被她的城市接受,因为她发胖了,眼角有了皱纹;史蒂夫追忆他和安娜的最后一次邂逅:“那是在机场转机。她和彼得在一起,抱着一个孩子,她没有发现我。她和其他人没有区别……”亨伯特见到已经怀孕的洛丽塔时,他发现当年的小妖精已经死去了。

明代大才子李攀龙,在济南百花洲湖心岛上建了一座白雪楼。楼上养着一位绝代佳人蔡姬,蔡姬善诗文,手又巧,做饭很有一套,相传济南的风味小吃葱香包子就是蔡氏首创。

1603年,李攀龙去世33年后,白雪楼早已五易其主,王漁洋的祖父、桓台人王象春在现在的普利街造访到了蔡姬。美人已经70岁,白发青裙,和李攀龙的卢氏及其儿媳妇冯氏相依为命,靠卖胡饼、做针线活糊口。王象春感极而泣,写下“空自颓楼冷暮云”“蔡姬典尽旧罗裙”之句。

美人迟暮,大概很多人的结局不过是成为一个巷子深处的老人,对着漫天飞雪,“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向记忆深处寻找曾经的铅华。

唐代女诗人鱼玄机,孤零一身,无可奈何地发出“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的绝望心声。才女或身存灵异的女子的下场便是,要么她们身上或灵魂上的妖精死了,要么是她们自己死了。

明代文人叶绍袁在收录其妻子沈宜修和三位女儿的作品《午梦堂全集》自序中说,“丈夫有三不朽,立德立言立功,而妇人亦有三焉,德也,才与色也。”

可以说,才女,是过去社会中一道靓丽而相对陌生的风景。明清时期,虽然从才情和名气上,才女并不如前代如李清照、蔡文姬那么著名,但是数量却大幅度增加,呈现出才女群体的特有景象。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副教授张杰写过一部著作《熟悉的陌生人:江南才女群体现象的社会学研究》,从才女群体而非个体角度对这一现象进行了社会学意义的解读。

时过境迁,今天的女性已走出家庭,才女的异质性张扬得到了社会的关注与赞誉。但同时,“剩女”“女博士”等特定名词对女性“越界”行为的暗示仍旧存在,对于女性的性别限制并没有完全消除。

当代“才女”周冲说:“其实我不止梦想和李白艳遇,还有王小波、维塔斯、艾德里安·布洛迪……对于我来说,做梦,是抵抗生活庸常和虚无的最多快好省的办法。做关于一个男人的梦,可能会导致单身。做关于很多男人的梦,就可以去做编剧。”

无论哪个时代,“才女”都是审视当时社会的一面镜子,才女的际遇,不仅折射着某个时代两性间的互动关系,更让我们有机会透过才女的眼睛对时代的样貌一窥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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