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的乡愁公地

2017-03-06 20:49米绪
齐鲁周刊 2017年7期
关键词:臂膀山东大学校门

米绪

母校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校友教育经历的有形载体,帮助维系校友对母校的情感。而近年来大量大学院校的合并与拆建,让校友们接连成为“没有母校的人”,最珍贵的青春记忆失去了载体。校友作为高校最大的资源,在轰轰烈烈的造校运动中,与面目全非的母校渐渐陌路。

幾易其门之后,一点点失去母校的容颜

在热热闹闹的山大迁校风波中,“没有母校”的恐惧是重要的情绪推手。

在得知山东大学要迁校章丘后,一位校友在春寒的早上从噩梦中惊醒。在梦中,她在山东大学中心校区5号宿舍楼的宿舍大门被踢开,有人冲进来一把把墙上的铁棍书架拉坏,各种书籍狼藉一地,印着山东大学字样的蓝色床单被扔到地上,铁质的双层床趔趄着把惊慌的舍友们挤在了一起。而老式的木格玻璃窗外边,是一辆挖掘机轰鸣着抬起了长臂。

在梦回上世纪90年代的这个早上,她用同事的遭遇来安慰自己。她的同事曲直所在的村小学坍塌了、乡中学被开发成了别墅群、县高中拆建新校区了、本科院校山东轻工业学院也异地重建换了校名,现在,轮到他在研究生期间就读的山东大学搬迁。所谓草民的悲哀,莫过于此。轰轰烈烈的大拆大建运动,不遗余力地彻底地抹掉一个人的就学和成长痕迹。想起了《三体》中地球居民和文明的最后结局,三维变二维,然后一切归于原点。

一些记录片,被戏称为“三老”当道,以为老照片、老建筑、老面孔支撑了所有的历史细节。没有这三老,一段历史就会缺乏证据,恍如空中楼阁。晚清老北京俗语:“树矮墙新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一座城市、一所高校、一个家族,处处崭新,是新富姿态,难言底蕴深厚。

多年的城市大拆大建,已经让我们意识到历史建筑和历史风貌的保护, “历史的价值”之外,还有它对城市空间的调节和空间体验的丰富。所以,广州已经将历史建筑的门槛由草案的50年改为30年。

在耶鲁大学,各宿舍、各楼房建筑都不能改变风格,也不能改变颜色,所以许多建筑数百年不变。不要说改建校门、拆掉楼房,就是要装修一栋楼房,校方也会慎之又慎,一不小心,就会招致校友起诉。这样的慎重,才是对待殿堂的正确方式。大学的大楼,不是房地产概念,而是文化圣地、文明遗存。

而我们的百年山大,仅仅主校区,就已几易其门。上世纪90年代在简朴的老校门东侧,新建了山字校门。在山字校门成为山大标志符号20年后, 2011年,山大又拆之,改为“臂膀门”,引起轩然大波。时任山大校长徐显明在拆除一年之后才首次回应校门拆建疑问。说山字门只有偏峰没有正峰,师生头上天天压上一座山感觉不好,以及山下有门是危山云云。在赞许臂膀门是美学杰作的同时,徐显明也对老校友们对山字门的情感表示尊重。现在想来,这种尊重何其有限。或许现在的臂膀门真的是山大建设世界一流水平大学的标志。但是,山字门在代替老校门时也一定被诠释了美好的涵义。山字门曾经轻易覆盖了老校门,然后又被臂膀门轻易覆盖,只能证明在高度行政化的大学,校方更多考虑形象工程,而非校友、教工和学生的感受。

我们爱自己的母校,是因为我们在此处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上倾注了最美好的青春时光。大门、实验室、教学楼,是我们记忆和经历的载体、见证。我们路过的不仅是水房,而是一段情侣携手打水的岁月。将我们当年的宿舍拆掉,等同于摧毁我们的一段经历。对于徐志摩而言,他对剑桥大学的情感要依托于康桥和水底的水草。想像一下有朝一日,我们听说康桥被拆建的消息,不仅是记忆的无所附丽,更是剑桥文化价值的流失。

在这座城市,我们失去了老火车站、高都司巷,失去的每一天都在后悔。我们回到自己的母校,如同回到自己的精神故乡。在这里,宿舍楼翻建了,大门改了,食堂巨无霸了,好似一个精装修的公园。我们成了自己故乡的陌生人。一位在山艺任教的山大校友表示,山艺失去城区的南院后,成为了永远的遗憾,乡愁从此无处安放。

在当代中国,乡愁是一种奢侈。

在山东大学110周年校庆上,徐显明曾提出用10年时间初步建成世界一流高校的目标。主校区的臂膀门被视为这一目标的标志。

在硬件上,我们完全可以用10年功夫建设一所世界一流高校,而在软件上,却几无可能。不要说学术地位、校友成就,单看校友捐赠,就拍马难追。

校友捐赠是世界一流大学的重要工作,是彰显其办学实力与办学质量的重要指标。在耶鲁、哈佛、斯坦福等名校,校友捐赠超过学费总额。哈佛大学校友捐赠率高达近50%,而校友捐赠率最高的普林斯顿大学则高达近70%。

相去甚远的募款数额有很多原因,但我们从官方到民间,都把教育看成是政府的事情,校友们对学校事务的低参与度、低影响力是其中的重要因素。

谈到山大迁校的初衷,山东大学新闻发言人李平生说:现在的多校区存在,事实上使得我们的现有的办学,与其说是一个综合性大学,倒不如说是像一个学科分立的,专业性的院校的组合。有人说她是一个拼盘。一个主校区的建设,对一个综合性的大学来说是非常必要的。

“山大在济南,济南在山大。”这样的段子还有很多。比如某高中三兄弟为了不分开而报考了山东大学,结果到济南后发现,他们分散在各个校区,彼此之间犹如异地恋。

所以山大主校区的建设,官方表述为是山大“双一流”建设的迫切需要,是为了解决济南校区分散发展、学科难以融合的问题。这个思路得到了一部分教师、校友的认同。山大校友会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学校要引进一些高水平的科研人员,往往因为硬件的问题而不能如愿。一位山大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的教师告诉记者,这其实是山大最后的机会。有教师甚至表示,这一步,应该在兴隆校区、青岛校区兴建之前动作。

那么,当年的这些决策,是科学民主的后果吗?校友的声音又听了几何?

中山大学建设珠海校区、浙江大学建设舟山校区……我国目前在建和已建的高校新校区已经超过200个。高校的劲头如此之足,在“拓展办学空间、扩大办学规模”的主因之外,地方政府的积极推动居功甚伟。大学是人才蓄水池,能够吸引高端人才、改善周边环境、拉动附近地价……在政府的大盘子里,提供交钥匙工程都是双赢。在遍地新高校的背景下,新校区与老校区,学生、教师和社会的“被隔离”状态屡见不鲜,文化孤岛频频出现,大学的内在精神和品质却远不如新大楼那么光鲜。但学校行政和政府部门拍板决定的迁校运动依然轰轰烈烈。在这个背景下,大师与乡愁,都是奢侈品。

山大原则上保留的四个校区,能保留多久?下一个失去母校和记忆的又是哪位校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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